背約

此時此刻,齊樾懷抱着宋明遙,就像不止擁着一個他喜歡的人,而是整個世間。

不知是風還是雪,從外面撲簌簌卷進來,沾了齊樾一身,透骨的寒意不斷湧上來。雪花疏忽飄散,唯獨宋明遙身上是暖熱的。

齊樾心想,他得撐下去,不要再想些顧影自憐的事情。

先前覺得人生到了十七歲已經能看遍今後,此時此刻,反倒從絕處生出無限的希望,燃起內心的火。

他想,我一定會對你好的,明遙。

他要把他所有無處安放的愛意都交給他,看着他在這世間快樂地生活。

如此,此生也不會遺憾了。

宋明遙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心中的慌亂一掃而空,顫抖地任由他抱着自己。

“表哥……”他想了想,還是改口,“齊哥哥,伯伯的事……你不要太難過。”

齊樾擡起頭,用手輕輕撥開宋明遙頭發上的雪,眼睫閃動:“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什麽都不用說,我都明白。”

宋明遙面露失望,一時間手足無措,也說不出多餘能安慰他的話。

這種事情,怎麽能輕易放下呢?

他頭一遭為自己的胡鬧任性懊悔。

可是,還有另外一件事哽在宋明遙的喉嚨裏,這件事讓他和父親大吵一通,也是他肆意妄為,編造謊言騙齊樾回來的原因之一。

他和嬌娘妹妹注定要成親。

宋明遙不知道該怎麽辦,他心裏已經有齊樾了,可是,這個秘密完全無法說出口。

宋明遙對着齊樾清亮的眼珠,內心的懊悔折磨得他如火焚燒,接連張了幾下嘴,最終還是不忍心繼續騙他。

“表哥……”他又一次改口,耷拉着眉毛,“我和嬌娘定親了。”

齊樾仿佛沒聽到,眼神怔滞了一瞬間,片刻後如遭雷擊,呆呆地望着宋明遙。

“你說什麽?”

宋明遙被他的眼神拷問得低下頭,仿佛背叛了齊樾一般,焦灼地張口:“是、是我爹的意思。”

齊樾踉跄着後退了兩步,神情充滿了痛苦絕望,顫抖地問:“那你呢?你真的願意嗎?”

宋明遙被接二連三的追問逼得一片混亂,背上仿佛壓着一座大山,快壓斷他的脊梁骨,喘不過氣。

“我……”他慌張地張口,生怕齊樾會怪他,“表哥,我不想你難過,可是我……”

齊樾的眼睛倏然間變得黯淡無光,臉色蒼白如紙,再一次沙啞地問:“你回答我,你真的決定了嗎?”

宋明遙沒辦法,帶着哭腔仰頭乞求齊樾的垂憐:“表哥,我,我不敢不聽我爹的話啊!而且我們兩個的事情,怎麽能說出去呢?”

齊樾反問:“為什麽不能?”

宋明遙怔住,張大了嘴。

齊樾抓住他的手腕,說:“明遙,為什麽不能說出去,難道你和嬌娘能成親,我們就見不得人嗎?你以為那天晚上,我對你許下的承諾,就只是說說而已嗎?”

宋明遙慌了:“表哥……”

齊樾壓下眉毛,重重地問:“還是說,在你心裏,和我就只是一時興起?”

“……”

宋明遙渾身發軟,後退了兩步,輪到他抖得厲害。

他确實是憑着一時的意氣追逐齊樾,沒有思考過以後,他沒想到,齊樾會這麽認真。

現在的齊樾,和他印象裏的完全不一樣。那個向來循規蹈矩的哥哥,居然會說出這麽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話。

宋明遙無助地掩面:“可是,可是我們就是不可能的啊……”

齊樾慘然一笑。

“我明白了……”齊樾的眼睛倏然暗了,剛才燃起的火,又被一場大雪澆滅,面色也像滿天灰暗的大雪一般,空洞地喃喃自語,“這都是命,我認了。”

宋明遙看着他的模樣,一下子傷心無比,上前抓住齊樾的手:“表哥你別這樣,我還是你的明遙。”

齊樾了無生氣地望着他,蒼白的嘴唇顫了顫,仿佛極力克制着情緒。

“你不是了,你馬上就是別人的夫君了。”

宋明遙比方才更慌亂,難過地抓緊他的手,卻發現齊樾的手突然涼得可怕,眼淚立刻決堤。

“表哥……你別這樣說。”

齊樾沉重地閉了閉眼,眼裏的光終于彙聚了一絲,落在宋明遙臉上。

可是,宋明遙卻被他盯得心驚肉跳,他雖看着他,靈魂卻似乎早被抽離了。

“明遙,我不怪你,”齊樾開口,“既然你做出了選擇,那、那我希望你以後過得幸福。”

完了。

一切都結束了。

他所以為的,美好的、溫暖的東西,只會在他掌心短暫地停留,最終卻不會屬于他。

而他除了照單全收,把這蒼天的惡意吞下,視之如蜜,甘之如饴,再無他法。

如果可以,齊樾當然願意對着上蒼屈膝,求不要奪走他的摯愛。可是如今看來,蒼天只會戲耍他,樂此不疲。

宋明遙哭紅了眼睛,追着齊樾:“表哥……”

齊樾淡淡地瞧了他一眼,眼神卻仔細地描刻着他的眉眼。

宋明遙擦了把眼睛:“表哥!”

齊樾勉強擠出一個笑,轉過身去,踉跄地走了兩步。

“沒事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也回去吧。”

宋明遙的話卡在喉嚨裏,腳下也像灌了鉛,只剩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的背影,被大雪凍得遍體寒冷。

他今日本是和嬌娘一塊出門游玩,這一下心如刀割,也沒再繼續游玩的興致。

宋明遙坐立不安,等到夜裏,悄悄摸進齊樾的院子,看着裏面暗淡的燈火,卻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他思來想去,猶如被架在火上烤,心中一橫,想出個法子。

……

明意好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意識返回現實。

他看着手裏的珠子,滿心都是疑惑,慢慢把它也收進懷中。

然後呢?繼續呀?後面發生什麽了?為什麽總是一段一段的,不完整呢?

不過好在,這已經是他找到的第二樣東西,興許找到最後一顆,就能解開齊樾……和他前世的疑團。

明意現在不得不承認,宋明遙和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那只貓妖有句話沒說錯,假如跟他沒關系,齊樾怎麽會找到他?

想清楚了這個問題,明意再看周遭的房屋院子,一股異樣的情緒漫上心頭。

從小到大,他沒獲得什麽愛,一直都很辛苦地活着。

突然之間,在幻象裏看到,他上輩子有那麽好的生活,還有個人無條件地愛他,這個感覺非常奇妙……甚至有點上瘾。

不可否認,他也是個俗世中人,希望得到沒有的東西。

明意搖搖頭,暫時甩開亂七八糟的想法,當務之急是跑出去才對。

然而這座宅子對他而言就像迷宮一樣,沒有旁人的指引,壓根不知道下一步往哪走。更別提随時随地會冒出來個妖魔鬼怪。

明意從來沒有這麽想念過表哥,啊不,是齊樾。

另一邊,挨了一頓毒打的狐貍精滾進泥土裏,皮毛變得髒亂,沾滿了血跡。

她輕咳一聲,強撐着立起四肢,面對着遠處大聲嘲笑。

“我說,你也太能忍了吧?他三魂裏走一邊,你不也會重新經歷過一次當初的苦痛,這還不上去宰了他?”

齊樾眸中陰翳:“畜生就得有畜生的自覺,我的事情,你有什麽資格管。”

話音剛落,一股黑氣就沖着狐貍的腹部砸過去,疼得她滿地翻滾。

狐貍精心如死灰,算是見識到了,當初從萬鬼堆裏殺出來的城主,有多貨真價實。

齊樾看上去不管事,可還是動動手指頭就能要她的命。

她先前也着實沒料到,将臣說齊樾三魂缺失,連做鬼都不完整,壓根沒多少實力,這話居然是徹徹底底騙妖的。

狐妖咬牙切齒。

“算了算了,饒了我吧!”狐貍精總算知道厲害,服軟讨饒起來,眼眶裏擠滿了淚花,“我也只是為了将臣辦事,你要是不殺我,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滾吧。”齊樾收起蒼白的手,嫌惡地別過眼。

狐貍精愣了愣,有點不信就這麽放了她,認真觀察齊樾的表情。

齊樾的一雙眼黑得像深潭,沒有半點生氣,似乎不願再搭理任何事。

狐貍精轉了轉眼珠,難道是經受的打擊太大,心力交瘁,不想管事了?

無論如何,她還是趕緊溜走,保命要緊。這裏面幾方大人物鬥法,不再是她這個小妖能摻和的。

“等等。”齊樾又發話了。

狐貍精立馬腿軟,抖着身子問:“怎、怎麽啦?您還有什麽吩咐?鑰匙不在我這,将臣那老怪物的下落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個跑腿的。還是說,您想讓我幫着辦事,去把您的三魂,從那小家夥的手裏拿回來?”

齊樾微微皺眉:“聒噪。”

他攤開手掌,一股泛着血光的黑煙立刻籠罩了狐貍的軀體,硬生生把她的魂魄擠了出去。

狐貍低下頭,看着自己半透明的魂魄,發出一聲尖叫。

在她身邊是她的肉.身,此刻已經被奪舍,成為一只眼神傲慢的狐貍。

“不許說出去。”化作狐貍的齊樾說。

她哪敢多嘴,眼淚汪汪地望着他撒開四腿跑走,補了一句:“城主,記得要還啊!”

明意按照看到的幻象,成功在一堆迷宮般的院子裏摸到了齊樾住的地方,為自己關鍵時刻靠譜的智商驕傲了幾秒鐘。

他走進屋子翻找了一遍,沒找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也不存在第三顆珠子的跡象。

不過,枕頭邊一個隐蔽的箱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打開一看,裏面的東西卻讓人大跌眼鏡。

居然都是些非常露骨的春宮畫。

明意一臉震驚,感覺齊樾不像是會看這玩意的性格啊。

他湊近聞了聞,畫上還有股濃烈的香味,也不像是齊樾的風格。

那會是誰放在這的呢?

“嘻嘻,私自翻別人的東西,”窗外響起個不懷好意的嗓音,“可是會挨罰的。”

明意警惕地藏在櫃子後,探出半個腦袋張望,那聲音居然從背後冒出來,諷刺地笑了一聲。

“讓我好找啊,”一雙手勾住明意的腰,森冷的氣息頃刻席卷了他,“你說說你,掉進陷阱了還這麽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