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回去的時候已經天黑。
高寒走進電梯，裏面有不少經常在電梯或小區遇見過的同樓住戶，他從來沒和他們說過話，只在別人問候之後點頭示意。
高寒倚着電梯壁，雙手環胸，淡漠疏離。
一個老奶奶推了下老花鏡，笑道：“很久沒見你女朋友，分手了？”
“不是女朋友。”
“那哪個才是女朋友？短頭發年紀大點的，還是長頭發年紀小點的？”
高寒緩緩瞥向她：“都不是。”
老奶奶将滑到鼻梁下的老花鏡往上推了推，動作十分緩慢，并不是因為年紀大了而遲緩，而是一種慢條斯理的從容，臉上總挂着慈祥的笑容，圓圓的臉把皺紋撐開，連皺紋的線條都變得那樣祥和，“我兒媳說你更喜歡大的那個，我說你更喜歡小的那個。”
高寒沉默不語，盯着樓層的按鈕，它今天似乎比往常更慢。
“你喜歡聽戲嗎？”
“不太喜歡。”
“那就是有點喜歡，”老奶奶從從容容從包裏拿出兩張票：“這是我過去的單位為豐富退休老人的文化娛樂生活，給發的票，黃梅戲，地點寫在上面。”
高寒垂下眼簾凝視半晌，收回目光：“您還是找自己老伴一起去。”
老奶奶笑道：“我們都不去，家裏也沒人想去，不能把票浪費了，你把它拿去。”
“您自己處理。”
“你幫我扔掉吧。”
高寒将票接過來，捏成一團後，塞進口袋，重新靠着電梯壁。
“你多高？有185吧？”
“差不多。”
“這是我孫女猜的，既然沒有女朋友，我将我孫女介紹給你？”
高寒瞥向別處，一臉淡漠。
“看吧，我早就和她說過，你肯定會是這個反應，她也怕你太冷漠，一直不敢開口問你名字，甚至不敢開口和你打招呼，小區很多小姑娘喜歡你，但你态度太冷了，不用靠近，就能把別人凍死。”老奶奶笑道。
今天的電梯特別慢。
高寒垂下眼簾，凝視着地面：“你為什麽，認為我喜歡她？”
老奶奶愣了一下，笑出聲：“直覺。”
電梯的門緩緩開了，老奶奶看着高寒向外走去：“所以，你喜歡那個女孩吧？”
電梯的門慢慢的又要合上，老奶奶沒看到他的回應，可是很快，電梯的門又開了，高寒神情冷冷的：“她是我仇人的女兒，我一直都在折磨她，所以你是錯的。”
老奶奶愣了愣，笑道：“是嗎？”
電梯門再次合上，高寒站了半晌，回到公寓。
漆黑的夜似乎飄下什麽白的東西。
他走到窗邊，凝視着外面，是雪，入冬了。
對面樓層一扇一扇窗子亮起燈火。
高寒站立半晌，看向桌上銀灰色的筆記本電腦。
他的心把他引向那裏，但他的腦子和全身上下都充滿了阻止他前進的障礙。
每踏出一步都很累。
高寒一步一步走到桌前，拉開椅子坐下，将筆記本電腦打開，然後登錄自己的郵箱，點擊那個唯一的聯系人，打開發郵件的編輯界面。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一氣呵成的完成剛剛所有的動作。
平時，他總會卡在某個動作中，比如還沒走到桌前就立刻折返，比如打開電腦又立刻關上，比如他總是遲遲無法登錄郵箱…
當他想要發送一篇郵件，到他最終發送成功，往往需要一個星期。
敲字的聲音響起。
[這麽久沒來畫廊，是不是家裏出了事？]高寒頓了頓，删了又重新打了一遍。[每個人都會遭遇痛苦的事，如果你]他覺得太過于蒼白，再次删掉，就這樣删了一遍又一遍，最終也沒有把自己內心真正想表達的寫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高寒一動不動地盯着電腦，手維持着打字的姿勢，終于打出自己內心的聲音：[我們見一面吧，就在畫廊。]
他想表達的只有這句話，但寫完之後又遲遲不肯發送。
一旦發出去，等于把自己的後路切斷了，她還能轉向其他人，可他卻一無所有。
他推開電腦，伏在桌面，手握成拳抵着額頭，陷入深深的糾結中，這幾乎是他對蘇小冰一直以來的常态。
他沒有底氣愛自己，沒有勇氣愛她，沒有辦法給她信心，更沒有信心她會一直愛自己。
高寒神情晦暗，整個人沉浸在無法消散的陰郁當中。
他的世界永遠充滿黑暗和壓抑，無論怎麽努力，光也不會敲響他的門。
就這樣吧。
高寒冷漠地直起身，黑沉沉的眸子看向一分鐘前發進來的一封郵件。
[您好，替您的畫廊畫了這麽久的畫，卻一直沒有和您見過面，我一直以為您是我認識的一位醫生，因為他對我很好，而您在郵件中總會表現出對我的關心，這一點我能感受到，但現在我确定您不是溫醫生，所以我很好奇您到底是誰？是不是認識我？
我不指望您會回答我這些問題，因為我以後不會再為畫廊畫畫，我媽媽去世，爸爸的精神受到很大的打擊，哥哥因為某種原因暫時無法去家裏的公司上班，所以我會代替哥哥去那裏。很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對我作品的肯定，您甚至從來沒有挑剔過我的畫。
不知道為什麽，您總讓我覺得親切和熟悉，雖然您的話不多，每次發來的郵件只有只言片語，但總能準确地知道我在意的點在哪裏，您似乎很了解我。
我心裏積壓了好多東西，不知道對誰說才好，所以我想到了您，如果您不想聽，可以不去看我接下來寫的內容。
溫醫生對我很好，可是我不想再給他任何希望，溫醫生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我心裏自始至終只有阿寒一個人，我已經沒有能力再去愛另一個人。
我甚至連繼續愛阿寒也做不到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失去了愛他的勇氣。
媽媽的死把我從天堂拉入地獄，心在那一刻崩潰之後我沒有任何力氣和動力重新站起來。
我決定徹底放棄阿寒，他是我的一整顆心，我要把自己的心挖掉，這樣，我就不疼了。
李嫂對我說了很多，她讓我再給阿寒一次機會，讓我給一個不愛我的人機會，這話多可笑，就算他愛上我，我也沒有能力沒有勇氣再愛他一次。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麽。
如果您看到了這裏，真的非常謝謝，祝願您能找到更好的畫家替您作畫，祝您的畫廊生意興隆。
另外，我們能見一面嗎？]
高寒冷冷地看到這裏，毫不猶豫打了幾個字，發送過去。[不能。]
他砰地一聲合上電腦，将自己關進房間。
既然徹底放棄！
都已經徹底放棄他了…
她的世界越來越光明，他的世界越來越黑暗，永遠不再相交，他可以躲在黑暗的殼裏永遠不會痛苦，一具醜陋冰冷的屍體又怎麽會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