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着,阿刁索性起身向外走去。
夜已深,廊下只餘燈火閃爍,偶有幾只不怕死的飛蛾圍着燭火轉圈。
阿刁停下腳步,怔怔看了一會兒,才邁着緩慢的步伐朝着船尾走去,四下無人,只有她“噠噠”的腳步聲響起。
這幾日都在落雨,白天天空也昏沉,她仰頭望天,星月不在,明日恐又要落雨,她扶着還帶有雨珠的欄杆,靜靜伫立在船尾看向漆黑一片的江邊,兩岸的山川與江面連成一片,陷入無盡的黑。
自那日與風鳴争吵後,阿刁便有意躲着他,除了謝知非來找外,基本是閉門不出。
時間一晃已然過去數日,她的暈船之症也早已在謝知非的悉心照料下未曾患過,想來是已習慣船上的生活。
眼見距離下船還有不到三日,她卻不知為何竟有種近鄉情怯之感。
白天的天氣愈來愈熱,但夜間的風還是涼飕飕的。
猛然間,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回頭,機警的回頭卻見到不知何時跟來的謝知非,似竹柏挺立。
夜色将他的面龐遮掩,一時看不清神色。
謝知非見她露出驚訝的神情,笑着走近,将她擁入懷中,問道:“阿刁也睡不着嗎?”
一股溫熱的氣息将她包圍,拂去一絲涼意。
她深吸一口将他環抱,輕輕點頭,微不可察。
謝知非察覺她低落的情緒,将她被風吹皺的發絲撫平,動作溫柔,“阿刁可是有什麽煩心之事,不妨說與我聽,也許我可以為你排解。”
阿刁想來心直口快,除了為着練武,好似沒有什麽事情能熱的她心煩一般,這一次竟大半夜的孤身一人吹江風,也不知為何。
阿刁從他懷中探出腦袋,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盛着以往不曾見過的迷惘。
“你說,天雲門都是一群什麽樣的人呢?”她悶聲問道。
“你覺得風鳴是個什麽樣的人。”謝知非不答反問。
“功夫好,但……”她欲言又止。
自那日不歡而散之後,她便有意無意躲着風鳴,生怕他又對謝知非惡語相加,但就之前段站的相處來看,風鳴為人正直,武功也比她高,其實算得上是一個行俠仗義的江湖俊朗少年,唯獨這……
“但卻多疑?”他接着她沒說完的下半句。
阿刁突然瞪大的雙眼,像是被猜中心思般。
謝知非口出此言,并非空穴來風,那日風鳴避着他與阿刁說得事定是與他相關,且還未必是好事。
其實并不難猜,從阿刁這幾日刻意避着風鳴便可一目了然。
阿刁這丫頭,向來心中藏不下太多事,無緣無故的為何要躲避風鳴,想必是和他有關。
風鳴應當是猜測到了什麽,在提醒阿刁,但以阿刁對他的心意,決計不會聽從。
他心中是高興的,所以也沒有想着去追問。
“你不用疑惑,風鳴那日喚你出去,應當是在提醒你小心我,對吧?”他輕笑一聲,眼中透着不屑,聲音像似藏了冰一樣。
“其實……”她支支吾吾,想要為自己解釋。
“但阿刁沒信,所以,這些時日才避着風鳴,對吧?”他像是她肚中的蛔蟲般,一股腦的将她心中所想全說了出來。
阿刁接連幾次想要說出的話全部被他猜中,不禁有些震驚,聲音也不自覺的提高,“你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不必在心中誇贊我聰明,你眼睛裏向來藏不住事,這點不足為其。”他說話時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語氣中是掩不住的驕傲。
“知道你厲害行了吧?”她哼出一聲,頭轉向別處。
“其實,我有件事一直在瞞着你。”謝知非突然開口。
阿刁卻心口一震,吞了吞口水,想聽他繼續說下去,卻又有些害怕。
她也不知自己在擔憂些什麽,幾日來的橫在心頭的事被他突然說起,實在有些蒙圈。
“其實,我留阿刁在身邊,其實目的并不單純,為的也并非是阿刁的武功……”他停下半瞬,觀察阿刁的反應,眼底劃過一絲笑意。
阿刁心下一緊,從他懷中掙脫,喉嚨發緊道:“那是為了什麽?”
“阿刁真想知道?”他濃眉一挑,有意逗她。
阿刁恨恨看了他一眼,不願再聽,面色一陣灰白,腦海中全是風鳴那日提醒她的話語,不願再此多留一步,轉身便要離開。
謝知非卻将她一把拉住,薄唇微啓,嗓音低醇,眼帶笑意道,“生氣了?”
他不怕被她知道他目的不純,他有意留她本就抱有另一層想法,只是一直不肯承認。
他永遠忘不了,那日,她從樹上一躍而下,跳進他心裏的那一幕,就算沒有天雲門的糾葛,他也會做出相同的舉動。
阿刁卻不買賬,“放開我。”
見他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她氣極,甩開他的手臂便要離開。
“我留阿刁在我身邊,自然是因為對你一件傾心。”他追上她的腳步,從身後将她摟緊。
阿刁緩緩回身,心頭湧起一陣暖流,卻又不肯承認因他一句話便心花怒放。
夜色将她泛紅的臉頰遮掩,耳邊傳來溫熱的呼吸聲,謝知非将頭靠在她的頸側,得寸進尺般的趁她乖順之際,将她的身子轉回,将唇覆蓋了上去。
此時若是白日,阿刁必能看見他燦若星辰的眼眸中閃過的狡黠。
半晌後,唇瓣分離,阿刁喘着淩亂的呼吸将頭抵在他的頸側,心有顧慮地說道:“還有幾日能下船?”
“三日。”
阿刁嘆息一聲,将他摟緊。
不知她為何突然說起此事,見她嘆息,他低頭沉思,想到她方才的話語,才知曉她今夜睡不着的原因。
“阿刁是否在憂慮見到見到天雲門之後的事?”
不出所料的見她見了點頭,他長舒一口氣,安慰道:“既來之,則安之,一切有我。”
謝知非輕拍她的後背,欲将一切憂慮撫平。
阿刁睡前忘記拉帷帳,被一陣刺眼的陽光照醒,門外有仆侍敲門,說是船将在兩個時辰後靠岸。
這下,阿刁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
她換好衣服後,将一應物品打包放好,又将床鋪鋪好,才踏出房門去找謝知非,可敲了半天門也不見回應,她心口一跳,慌得推門而進去,卻見謝知非面帶紅暈地躺在船上床上一動不動。
她喚了兩聲見他紋絲不動,便欲将他晃醒,可剛觸碰到他手臂的那一刻,被滾燙的皮膚驚到。
不好!
她連忙将他身上的被子扯開,為他散熱,用手背去試探他額頭的溫度,依舊滾燙無比。
她不知何是好,情急之下捏着他的鼻子,被抑制住呼吸的謝知非掙紮着從睡夢中醒來。
“阿……刁?”他嗓音無比嘶啞。
“你生病了,藥箱在哪?”
見他終于轉醒,她焦急地喊道,不住的用目光去探尋屋內那個地方會放油藥箱。
“別急,在那兒。”他用手指向窗戶的位置。
阿刁順着他的手指,疾步走去,将那個曾經給她上藥的黑色藥箱取出,抱着箱子走向床便,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焦躁地問:“哪瓶?”
謝知非想說不用着急,無奈喉嚨實在疼痛,只好自己取出一個白色瓷瓶,喃喃道:“水……”
阿刁慌忙去給他取水,又将白色瓷瓶打開,取了一粒用手喂給謝知非,随即又将茶水緩緩遞給他。
待謝知非将藥吃下之後,她的一顆心才落定,語氣不善地質問道:“生病為何不說,若不是我來尋你,你怕是要暈死在房內。”
謝知非用力勾起一抹笑意,無奈嘴唇慘白,“應當是昨夜吹風所致,無礙,老毛病了,吃了藥就好了。”
“教訓我倒是有理,輪到自己卻……”
“好了,不要生氣了。”謝知非去拉她的手。
阿刁這才明白那日謝知非生氣的心情,原來,看心愛之人受病痛折磨,自己也是如此的心焦,恨不能替他受了。
想到方才他那暈倒在榻上喚不醒的樣子,她眉頭久久不能舒展。
他竟如此習以為常,以前身子更差的時候呢?
想到此,她撲入他的懷中,整個頭埋入他的胸膛,悶聲道:“快點好吧。”
謝知非的心化成一片春水般,湧起無盡的暖意,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貪戀這一刻的幸福。
耳邊卻傳來一陣腳步聲,擡眼一看,是一身黑衣的謝玄,正面帶驚訝的看向緊緊擁抱的二人。
謝玄見公子面色不好,他在他身邊許久,當下便知他定是病了,想上前照顧,又怕打擾了二人,正在躊躇不定之時,卻見謝玄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上前。
思索片刻後,臨走之時還不忘把門帶上。
阿刁被一陣門聲吵醒,回頭一看房門緊閉并無異常,有些疑惑自己方才明明沒關門啊。
她撓撓頭,見謝知非面上的紅暈依舊未散,便伸手去摸,沒想到依舊燙人,焦急地說道:“這要管不管用啊,怎麽還這麽燙?”
謝知非卻好似生病的那人并不是他一般,斜靠在床頭,泰然自若道:“我吃的可不是靈丹妙藥,總要給他點時間發揮。”
說完,還不忘調侃:“但我知道這世上有一個靈丹妙藥,可以使我快速痊愈。”
“什麽?”她急問。
“阿刁親我一口,我便說與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