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好隊別磨蹭, ”體育老師嘴裏叼着個哨子指揮衆人,“女生先測800,男生在旁邊等着。”

聽了這話, 大家不約而同重重嘆了口氣,女生們推推搡搡地站上跑道內圈, 誰也不願意排在第一個, 都紛紛向後擠去,好似要上刑。

虞少淳悄悄挪到馮周身邊, 戳戳他:“緊張嗎?”

他今天特意在校服裏面穿了件運動衣,還是那種亮眼的橙色, 頭上綁了根藍色的發帶把頭發束了起來。馮周瞥了他一眼, 搖搖頭。

虞少淳一把抓住他的手:“還說沒緊張,手心全是汗。”

“你撒手!”馮周沒料到他會突然抓自己的手, 連忙往邊上一撤,話都說不利索,“有病。”

虞少淳好像根本不在乎馮周罵人, 對他眨了下眼:“沒關系,我也緊張, 一會兒加油哦馮學霸。”

800米再怎麽跑得慢,最多也就五分多鐘。眼看着跑道上沒人了, 體育老師大手一揮:“男生上跑道!”

這會兒正好是下午一點多。雖說已經算是入了冬,但午後的大太陽依舊不輸給熔爐,仍然在天上散發着熾熱的威力。馮周低頭看了眼塑膠跑道, 覺得有些眩暈, 胃酸一個勁地上湧,讓他又有種想吐的沖動。

他是真的暈跑,站上跑道就反胃那種。

體育老師的哨音劃破操場的寧靜, 大家三三兩兩地從起跑線沖了出去。黎國豪本來就是體育生上的八中,跑這種1000米根本不在話下,靠着優秀的體能瞬間就沖到了最前面。他後面緊緊跟着邰枚,誰也想不到邰枚這麽個小個子居然能爆發出巨大的能量,和黎國豪組成了這支跑步隊伍的領頭羊。

雖然跑步的過程是艱難的,但看別人跑步的過程絕對是快樂的。剛剛還半死不活有坐有躺的女生們這會兒來了精神,支撐着坐了起來,興致勃勃地給男生們加油鼓勁。黎國豪有點人來瘋,聽了歡呼聲後更卯足力氣撒腿狂奔,居然直接超了還在第二圈掙紮的馮周。

“馮學霸加油!”他攥着拳頭向馮周揮了揮,嘴裏喊着“歐拉歐拉歐拉”又奔向遠方。

真好啊,馮周在心裏嘆了口氣。

雖然他表現得像個成功逃出醫院的精神病,但這種野獸般的體能真是讓人想不羨慕都不行。

三圈之後,馮周覺得自己的兩個肺如同破敗的風箱,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挂在兩側和擺設沒什麽不同。

要不別跑了吧。

他一貫1000米只能堅持下來三四圈,到第四圈就開始手腳發麻眼前發黑,好幾次都差點栽在體育老師身上。體育老師從高一就沒換過,對此已經習以為常,早就捏着秒表準備上跑道接人了。

馮周身子剛往跑道外一偏,忽然一只手從旁邊伸出來扶住他。

“你沒事吧?”虞少淳氣喘籲籲地說,“我扶你。”

馮周扭頭看了看,黎國豪和邰枚已經開始最後的沖刺了,他們倆和前面的大部隊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的距離。

原來是同病相憐的戰友。

“我……不,不……”

馮周張張嘴,口中就泛起一股鐵鏽味,嗆得他又把嘴閉上了。

“別讓我瞧不起你。”

虞少淳說完,腿上發力,加速了幾步跑到馮周前面。

馮周覺得自己要被撕裂了。

一半是“跑什麽跑都要累死了還跑”,另一半是“一日站不起來終生站不起來被他捏着把柄嘲笑就晚了”。他咬咬牙,沒理體育老師早就伸好的手,閉着眼向前沖去。

體育老師愣在原地,看着馮周遠去的背影。跑完的黎國豪正在旁邊散步平複呼吸,見體育老師伸着手一臉迷茫,上前問:“老師,怎麽了?”

體育老師搖搖頭,放下手,看着跑道上僅存的兩個倔強的背影,有些哽咽地說:“馮周他……開始跑第五圈了?”

馮周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麽邪要和虞少淳比這個。

雖然他倆平時沒少比賽争第一和第二,但是比跑步倒是頭一次,争誰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也是頭一次。

他感覺自己的雙腿已經處于半殘狀态,秤砣一樣重重砸在地上,再靠反作用力彈起來,只能跟着胳膊的擺動繼續機械地邁着步子。耳畔是風尖利的叫嚣,震得耳膜生疼。體育老師扯着嗓子喊一步一換氣別張嘴保持節奏,他聽了只想說一句放屁。

明明連張嘴呼吸都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用鼻子吸氣能幹什麽?慢性窒息嗎?

馮周擡頭望向遠方,只能看見一堆人擠在終點看着他倆,陣勢浩大,宛若聚衆來動物園參觀的游客。

虞少淳向後看去,發現馮周已然跑不動開始走了。他深吸一口氣,顧不上喉嚨裏泛起的血腥味,對馮周喊道:“別走,跑起來!你要輸了!”

媽的。

馮周擡頭,看見虞少淳頂着滿臉汗,氣喘籲籲地看着自己。

離終點真的就只有……這麽一點距離了嗎?

體育老師如夢方醒,帶頭喊了起來:“別走!跑起來!跑起來!”

二班的人也跟着大聲對他喊:“馮學霸加油!跑起來!”

馮周咬咬牙,邁動雙腿向終點而去。他和虞少淳擦肩而過時,忽然感覺身體裏的某種禁锢被沖破了,雙腿一輕,像踩在棉花上,晃晃悠悠地沖過終點線,“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五分……十秒,”體育老師狠狠摁了一下讀秒器。他搖了搖癱軟的馮周,扶着他的肩膀激動地說,“馮周同學,你超越了自己跑完1000米,老師為你驕傲!”

馮周聽着周圍雷鳴般的掌聲,有些意識不清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搖晃着再次倒在地上。他半睜着眼看向藍天和旁邊秋葉飒飒的楓樹,從心底升起一股解脫感。

原來1000米也是可以跑完的。

虞少淳在他身邊倒下,緊緊握了下他的手:“恭喜,脫敏成功。”

馮周沒力氣掙脫,幹脆就這麽讓他握着。他微微偏頭看虞少淳,發現這位平日裏一直人模狗樣的人此時也滿頭大汗,頭發亂做一團,忽然不知道為什麽就笑了。他笑得越來越開心,身子在地上蜷成一團。虞少淳被他傳染,也跟着樂了起來:“笑屁,和傻子一樣,昨晚你怎麽了?”

馮周搖搖頭:“沒事。”

“我懂,夜來非嘛,多笑笑才不會想那些奇怪的東西,”虞少淳說,“你看我不算無條件愛你嗎?一分錢好處沒有甘願做倒數第一鼓勵你跑完全程,哇我都要被自己感動了。”

“扯淡,別給自己加戲。”

馮周就是想痛痛快快地笑出來哭出來,這樣那些東西才不會像座山一樣一直沉甸甸地壓在心上。

他很少有這種能肆無忌憚表達情感的時刻。

可跑完步突然心情很輕松,突然什麽壓力都沒了,升學,競賽,家庭……這些不愉快的東西在他沖過終點時統統煙消雲散。

在那一刻他只是一個終于把1000米跑下來的普通人罷了。

“謝謝。”

馮周躺了一會兒,忽然說。

虞少淳捏了捏他的手,慢慢坐起來:“不客氣,倒數第二。這次讓你贏我一次,下次我肯定要贏回來的。”

“贏什麽?”馮周喘着氣問他,“贏回來倒數第二?你可真有志氣,正數倒數都萬年老二。”

“靠!”

虞少淳笑罵了一聲,伸手去撓馮周的脖子。馮周嫌他手上有汗往旁邊躲,還是被他摸了個正着。兩人本來就沒什麽力氣,說是打架,其實就是在地上扭來扭去。

邰枚剛好和黎國豪拎着幾瓶冰鎮飲料回來,看見這一幕怪異地挑了挑眉。黎國豪灌了口可樂,問他:“你看啥呢?”

他順着邰枚的目光扭頭,也看見了那兩位用撓癢癢方式扭打在地上的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黎國豪以為他倆脆弱的友誼又有散架的趨勢,連忙喊道:“馮學霸,虞神,你倆不要再打啦!要打就去練舞房打!”

打架?

邰枚神色怪異地看了眼黎國豪。

你真以為他倆是在打架?

他撇撇嘴,用不屑一顧的眼神掃了一眼黎國豪。

膚淺的人類。

虞少淳看見黎國豪手裏的飲料,才後知後覺有些口渴。他伸手把馮周拽起來:“走,買水去。”

他倆剛走出操場,迎面就碰上了回教學樓的譚遠照。譚遠照看見馮周像看見救星一樣,連忙上來直接拉住他:“你跟我來這邊。”

虞少淳雙手抄着兜,不緊不慢地也跟了過去。

“你再不幫我我就沒機會了,”譚遠照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翻出來手機,劃亮屏幕,“她昨天的朋友圈,你看。”

馮周接過手機,就看見備注為“小雯”的人昨晚發了一張玫瑰花束的圖片。他面無表情地把手機扔回給他:“所以呢?”

“你……”

譚遠照剛要說話,就看見旁邊站了個虞少淳,立刻把嘴閉上了。

虞少淳歪着頭把手搭在馮周肩上:“老譚不夠意思啊,這麽大的事我還得從別人那兒知道,保密工作不錯嘛。”

“別人?”譚遠照一愣,随即明白了過來,瞪大眼睛質問馮周,“你怎麽把這事兒告訴他了?你你你……”

虞少淳搖搖頭:“別誤會,不是他告訴我的,是我自己發現的。”

譚遠照瞬間面如菜色:“我居然已經表現得這麽明顯了嗎?”

虞少淳有些頭疼:“老譚你先別急,聽我說。”

“你倆又是什麽時候成同一條戰線了?”

“這個不重要,”虞少淳說,“老譚,想不想給音樂老師留下一個讓她永遠忘不掉的表白回憶?”

作者有話要說:  有一說一,又到了每學期測八百一千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