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漸漸入了秋,到了傍晚,已經能感到些許涼意。
溫子謙将車開進林蔭大道,兩旁的一棵棵蒼翠的大樹,就像兩堵厚厚的城牆,将喧嚣隔絕在外,只能感受到周圍寂靜無聲,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看到不遠處有輛車停在左側,一個身影立在車旁,溫子謙不由得放緩了車速,漸漸停了下來。
溫子謙神情微怔,一個高個的男人靠着車站在樹下,仰着頭眯起眸子凝視着樹上叽叽喳喳的小鳥。
他一眼認出這個人就是高寒,小冰畫裏出現無數次的男人,正面,背面,側面,全都在小冰的筆下展現的淋漓盡致,如果不是深愛,又怎麽會那樣鮮活的跳動。
“你好,”車窗緩緩降下來,溫子謙神情溫和:“高寒。”
高寒轉頭看向他,黑眸沉靜:“我不認識你。”
“我叫溫子謙,小冰的朋友。”他試着從高寒眼裏找出一絲情緒,但那裏什麽也沒有,宛如一潭黑沉沉的死水。
高寒只是微微點了下頭,繼續看向樹上的鳥。
“比起人,你似乎更願意和動物打交道。”溫子謙笑道。
高寒沉默不語,再次看向他。
溫子謙:“今天小冰生日,你也是去蘇家的吧?”
高寒伸手觸碰了一下黑色的車蓋:“我的車出了故障。”
“反正都去同一個地方,我載你。”溫子謙友好的說。
高寒緩緩走過來,看了他一眼,轉到副駕駛那邊拉開車門,坐了上去:“有勞。”
溫子謙重新發動車,繼續往前行駛:“你不想知道我為何認識你?”
高寒按下車窗,将胳膊搭在上面,眼睛看着外面。
“在小冰的畫裏你總是非常冷漠,對外人可以理解,為什麽對她也這樣?”
高寒:“你總是這麽自來熟?”
“那倒不是,就是感覺,我似乎認識你很久了,認識小冰的第一天,她落下畫冊在我車上,那上面全是你。”溫子謙笑:“她欠我一幅畫,三年了,還沒給我,也許畫其他的男人對她來說特別痛苦。”
高寒輕輕敲打車窗。
“小冰也愛做這個動作,總是無意識地敲打東西。”
溫子謙看了眼高寒:“你害怕她有一天會離開你嗎?”
高寒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繼續敲打:“那就麻煩你,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溫子謙笑道:“你覺得我帶不走她?一個女孩子全心全意愛了你十幾年,愛情親情友情全都集中在你一個人身上,你是怎麽做到一直對她冷漠的?我特別好奇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到了,”蘇家的鐵欄大門就在眼前,高寒有些冰冷的看向他:“我最讨厭,你這種自以為是的人,還有蘇小冰。”
夕陽的餘晖灑進蘇家的小洋樓。
蘇思瑤踏進門的時候,仿佛有一股阻力将她不斷地後扯,她覺得這裏變了,也說不上到底哪裏變了,讓她很不喜歡。
“李嫂,爸爸呢?”蘇思瑤皺着眉頭,用強硬的帶着質問的語氣說,她一向不喜歡李嫂,因為她在李嫂這裏感受不到自己作為主人的高高在上,李嫂總是一副不卑不亢讓她無可奈何的模樣,讓她打從心裏厭惡,她知道李嫂面對蘇小冰的時候又是另一副模樣。
“蘇先生去教堂接小冰的媽媽了。”
蘇思瑤渾身一涼,像堕入冰窖一般:“爸爸怎麽會去教堂?要接也是蘇毅去接才對?”
“我不知道,蘇先生最近去教堂的次數挺多的,有時候會在那裏吃飯…”
“你告訴我這個做什麽!我有問你他們吃沒吃飯嗎!”蘇思瑤眼裏充滿了瘋狂和歇斯底裏,連聲音都變了。
李嫂神情有些畏懼:“我去做飯了。”她進了廚房關上門。
蘇思瑤将手插進頭發裏,滿眼的不相信,為什麽石楠突然接受爸爸了,不行!她不能看着他們一家幸福!她神情有些扭曲而猙獰,一步一步朝着花園走去。
黃昏下坐在秋千上看書的蘇小冰,像油畫一般。
蘇思瑤兇狠地瞪着她,仇恨,瘋狂,殘忍,強硬,有些淩亂的頭發。
蘇小冰怔了下,扭頭向後看去,面無表情地望着眼前的人:“你幹什麽?”
蘇思瑤伸手将頭發往後梳了梳,笑着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仿佛剛剛的瘋狂只是一個幻影:“我從4歲不到就住進這個家,一晃眼二十一年了,想不到我進蘇家一年不到,我媽就死了,如果她沒死,也許石楠阿姨早就和爸爸離婚了,石楠阿姨真應該感謝我媽的死給她和爸爸重新開始的機會,她才能熬到現在獲得幸福。”
蘇小冰冷冷看向她:“幸福?”
蘇思瑤笑:“聽說爸爸最近經常和她在一塊,這難道不是托我媽媽的福嗎?”
蘇小冰冷笑:“你跟你媽一樣是個瘋子。”
“爸爸還欠我媽一個名分。”
蘇小冰合上書,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她一眼,往屋裏走去。
身後傳來蘇思瑤的笑聲:“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和阿寒看你的時候一模一樣。”
蘇小冰僵硬地頓住腳步。
“我在蘇家失去的,都可以在阿寒那裏得到,而這是你蘇小冰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
蘇小冰先是腦中一片空白,過了很久她漸漸找回呼吸,擡腳進了屋。
她剛剛進去,就看到溫子謙和高寒先後從大門進來。
蘇小冰略開對高寒的目光,直接看向溫子謙。
“生日快樂。”溫子謙笑道。
“謝謝。”
“生日禮物準備好了,暫時不送給你。”
蘇小冰愣了一下:“為什麽?”
溫子謙笑:“秘密。”
他又看向高寒:“我在路上遇見高寒,他的車出了故障,我順便載他過來。”
“你坐。”蘇小冰繼續忽視高寒,讓溫醫生坐到沙發上:“想喝什麽?”
“茶吧,”溫醫生無奈笑了笑:“你只招呼我好像不太好。”
蘇小冰眼眶有些紅:“有什麽不好的,反正做什麽也沒用不是嗎,何必死纏着讓別人讨厭。”
溫醫生怔了下:“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蘇小冰丢下他去茶室泡茶。
溫子謙看向高寒,高寒立在一個長幾前,長幾上放了臺唱片機,他站在那裏搗弄着機器,身影沒在陰影裏。
唱片機響起一陣舒緩悠揚的音樂聲,配上夕陽的光輝,曲子似乎要嵌進人的靈魂裏。
溫子謙出神,這樣的搗鼓某件東西的模樣,他在蘇小冰身上看到過無數次,到底是從高寒身上看到了蘇小冰的影子,還是從蘇小冰的身上看到了高寒的影子?
蘇小冰從茶室出來的時候,蘇振峰、蘇毅和石楠都已經到了。
爸爸哥哥媽媽三人站在一起的模樣,讓蘇小冰內心感受到某種溫暖,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他們一家四口即使在一起,心也是冷的。
蘇毅和溫子謙一見如故,和他父母一樣,對溫醫生抱有天然的好感,不斷地向他訴說蘇小冰小時候的事,蘇振峰和石楠也在旁邊,偶爾插一句,也是充滿了寵溺和溫馨。
耳旁充斥着歡聲笑語和綿柔動人的音樂。
蘇小冰看着他們,溫醫生這樣輕易地就融入了自己的家。
她下意識看向阿寒,阿寒靠着牆壁,手指一下一下輕敲着牆。
她想向他走過去,蘇思瑤卻先她一步站到了他面前,一男一女,一高一矮,音樂聲,兩人的影子,仿佛是歡聲笑語之外的偷情。
蘇小冰耳朵翁嗡嗡響個不停,她被哥哥拉着去和溫醫生說話,她嘗試了,但她無法聽見他們在說什麽。
直到杯子掉到地上,碎了,然後一切都安靜了,音樂聲停止了,歡聲笑語沒有了,那一高一矮的身影也似乎看向了她。
“小冰,你怎麽了?”蘇毅關切的問。
蘇小冰搖頭。
“小冰…”媽媽欲言又止。
溫子謙輕笑:“我們去花園走走。”
蘇小冰點頭,由着溫子謙牽住她的手,她不由自主地握緊,在背對他們的一剎那,眼淚也掉了下來,只有溫醫生能看見。
到了花園,連空氣都不一樣了。
“對不起,我沒忍住。”蘇小冰用力抹了抹眼睛:“溫醫生,我很生氣,他們總是很清楚知道怎麽讓我痛苦,而我,也總是會上這個當,讓他們如意,我嘗試了,可是沒有用。”
“改變總是反複又痛苦,還充滿了措手不及的意外,”溫醫生輕輕擁住她:“人生就是如此,全球有80億人都挺過來了不是嗎?”
蘇小冰噗嗤一笑。
“怎麽又哭又笑的?”
蘇小冰忍不住咯咯笑起來:“我覺得溫醫生選錯了方向,你應該選心理學。”
溫醫生也笑了。
“你們在那裏親親我我幹什麽?”蘇毅吹了聲口哨,調侃:“小冰,人家溫醫生是來吃飯的,你往人家懷裏鑽幹什麽。”
她要用針縫住她哥哥的嘴。
再進去時,蘇小冰心裏硬朗了許多,吃飯的時候很自然地和大家談笑風生。
她也愉快地參與進爸爸媽媽哥哥與溫醫生的交流中。
“爸,我覺得溫醫生和小冰很配。”蘇思瑤忽然開口,笑着看向高寒:“阿寒,你覺得我說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