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西樵的夏天在張康樂的印象裏,是沾染橘黃色潮氣與夕陽,熙熙攘攘的車站裏,站滿了拍攝的導演和工作人員。
還有很多他之前未曾見過的東西,以及馬柏全。
那半圓的落日倒像是被人咬了一塊兒,竟還滴着油的鹹蛋黃,缺斤少兩的,頹廢到沒邊兒。連蟬鳴也開始慢慢變得疲軟無力,被嘈雜的人說話聲壓到了池塘的底部,只讓人覺得眼前迷茫一片桔黃金調,像是失了真。
碎金色的光穿過村落,穿過窄巷,穿過洶湧的人群,不偏不倚的灑在了這輛大巴上。
那個年代的舊大巴車,有着落入年代感的藏藍色布藝背墊,連氣息都帶着夢的感覺。車裏很悶,張康樂只能微微吐着氣兒,小口的呼吸着,試圖讓自己感覺到不那麽沉悶。
他的額頭冒出來了點細密的汗珠,那一場戲還沒結束,導演喊了卡,張康樂眼神從旁出回過,望向了同他隔着一個玻璃的少年。
這是同他搭對手戲的,叫馬柏全。
開拍這麽久,他們也漸漸熟絡了起來。張康樂挺喜歡小孩的,尤其是對馬柏全這種看起來很乖的小孩。
而此時此刻,馬柏全湊了上來,五指張開蓋在窗戶玻璃面上,眼神全跟着張康樂跑。
張康樂下意識的伸出手扣了扣車窗,卻未曾想能得到他的回應。
他盯着對方目不斜視,伸手拍了拍窗戶,溫熱的氣息噴灑在玻璃窗上蒙上了一層水霧,下意識的想畫些什麽東西,試探的伸出手,落下一筆,反應過來什麽之後又極其迅速的擦幹淨,心跳似乎要搏出胸腔,掩飾在他混亂的眼神中。
恍惚間,思緒從那金黃色的夕陽上滾落,跌跌撞撞的灑滿一地,周身細小的光芒已然跌入夢境,馬柏全也伸出手,和他指尖相觸。
隔着玻璃窗。
張康樂卻仍像是一瞬間被驚到說不出話,慌亂的抽回手,睫毛不停的抖動,盡管這樣還是無法再去遮蓋他擦掉那顆愛心時舉動的慌亂。
心跳的好快。
可是他慣會隐藏,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只知道沒拍戲的時候,馬柏全也上了車,坐在他不遠處的斜後方,乖巧的伸手扒着座椅,眼神時不時的落在他的身上。
張康樂鬼使神差的拿出手機,翻轉鏡頭,怪他動态捕捉的能力足夠強,手機的鏡頭只是搖晃了兩下,并精準地捕捉到馬柏全。
馬柏全穿着一件白色的短t,外面又套了一件襯衫,耳邊還帶了一只白色的藍牙耳機,不拍戲的時候表情很少,格外清爽的少年像是帶着橘調檸檬汽水的氣泡,意外的和這溫暖燥熱的黃昏卻又融合的恰到好處,讓人挪不開視線。
不需要馬柏全去找攝像頭,因為在他已經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機的按鍵便已使瞬間定格。
“拍的會好看嗎?”
馬柏全聲音不高,似乎還有些忐忑,絞着身下的衣服,慢吞吞的看向他。
“怎麽可能不帥?”張康樂将手機伸到他面前,“相信你哥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真的很帥,馬老師。”
馬柏全捧着手機笑了下,一瞬間萌生出了一個想法,平常都是張康樂記錄他,他竟然也想主動的給張康樂拍照片:“哪有,明明你最帥。你坐下,我也給你拍兩張。”
晚霞穿過玻璃窗撒在張康樂的臉上,眼睛裏藏着的笑意細細碎碎的,馬柏全挪不開自己的目光,他平日裏不會拍照,也沒有多少技術在身上,只能模仿這張康樂給他拍的構圖。
長得帥的人要出片兒其實也不需要多少技術。
馬柏全思緒紛雜,就連拍照的時候心也不那麽靜,但面前是張康樂,挑角度,卻不出聲,但在按鍵之前還要反複确認,生怕拍出的不好張康樂會難過。
他想不明白,張康樂這麽正點一個人,為什麽還是會說自己醜?
他很白,皮膚特好,一湊近就香的不得了,五官又極其板正,恰恰長在他的心巴上,不說話的時候會有點不近人,挺高冷的,但是熟絡了之後發現,他很有意思,渾身上下都透露着吸引人三個字兒。
張康樂就特別像那種過年的時候回家拜年碰到特別帥,又特別香的哥哥。對你好,會帶你買很多好吃的,會注意你的情緒,縱容你的親近,甚至主動親近于你。
只不過對于馬柏全來說,張康樂要比這還好。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何家樹,是最好的張哥,也是最好的張康樂。
他安靜的舉起手機拍照,張康樂卻一點也不着急,任由他拍,餘光時不時的撇過來,看着少年人的手忙腳亂,心下有些想笑。
這個時候的馬柏全還是很瘦,臉上也沒多少肉,但能夠看得出來肩寬腿長的趨勢,只是經常在他那一身超絕小學生穿搭的遮蓋下,經常又顯得不那麽突出。
張康樂微微有些跑神,馬柏全湊上來的時候,帶來了一陣風,是這輛悶熱的大巴車上唯一的一陣風,細膩冷淡的洗衣粉香沖進他的鼻頭,驚的他一抖,下意識的擡頭望向湊近的人,眼睛黑黝黝的,連情緒也不曾隐藏,就那樣直接湊近。
“怎麽樣?”難得的,他的聲音中帶了些不易察覺的雀躍,可張康樂還是看得到他下意識抿緊的嘴唇,最近目光又落在那張照片上,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想将這兩張照片怼在一起,因為……有點像情侶頭像。
張康樂捏拳,放在嘴邊,掩飾性的咳嗽了聲,接過手機,只看了兩眼,嘴上便不停的誇:“帥!已經是要趕上我的水平了,你還挺有拍照天賦,發給我,我要存下來。”
“你想要把它發出去嗎?”馬柏全輕聲詢問:“和我一起發?”
張康樂仔細想了想,給馬柏全拍了那麽多素材,不用就浪費了,但又害怕自己和他拍的照片全發出來,被人發現什麽蛛絲馬跡,對馬柏全的影響也不好。
“你悄悄的存着,不讓別人看到就好”,張康樂像是在跟自家小孩商量好東西你自己一個人吃就好,別被人瞧見,再給你搶了去。
馬柏全一下就被安慰的妥妥的,臉上又重新漾開了笑:“嗯!那我自己存起來。這張照片那麽帥,別人都看不見,就我一個人能看見。”
空氣很悶,但又不悶了。
剩餘下的只是一種粘稠,和那糟糕的潮濕混合在一起,讓周遭的氛圍也變得暧昧起來。
張康樂的臉頰染上一層薄紅,可竟未有一人察覺。眼神對視的剎那,那份異樣的情愫從心底噴薄而出,旁人無從得知那刻的心悸從何而來,但他們彼此知道。
或許是橘調的夕陽太具有迷惑性,或許是嘈雜的人聲隔絕開了這份獨屬于他們的隐秘,這萬千世界的一角,也曾只屬于他們兩個人。
張康樂不承認他回憶裏的人聲鼎沸,可萬般的剪影中,唯有馬柏全一人清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