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禮

阿刁一整夜睡得都不大安穩,天蒙蒙亮就睜開眼睛,想着昨夜飯後發生的一切。

飯後,謝玄扛着大包小包來到了王府與他們彙合,長公主便給他們安排了住處。她跟在長公主安排的仆人來到自己所住的院落,還沒來得及收拾,便聽到仆人敲門說是謝知非到訪。

彼時,她正躺在床上發呆,被這麽一喊,不知所措地從床上一躍而起,剛走到門前,又停下腳步,隔着緊閉的門看着映照在門上的挺拔的身影。

“有事嗎?”她大概知道他來的目的,飯後她不顧他先前的話語,快步跟着仆人走開,就是心中太亂,沒有理清思緒。

她知道他一定是要和她解釋為何要隐瞞身份,她不知要用何種方式去與他談論這件事。

她想要聽到解釋,又怕得到的不是她想要的,十分糾結,只能望而卻步。

謝知非見她沒有要開門的意思,便随手示意子啊一旁等候的仆人下去,等到仆人走遠之後,他才輕輕開口,“阿刁,先開門。”

“我已經睡下了。”她将身子背靠在門上,緩緩蹲下,啞着聲線開口。

“我知道你沒有,把門打開好嗎?”語氣雖平和,卻帶着一絲不容拒絕的口吻。

謝知非知道她就在門後,他并不着急,片刻後,房門果然從裏打開,阿刁站在門外,從門開了一小條縫,只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你說吧。”

謝知非一把推開房門,見她眼神中透露出的埋怨,不禁有些委屈地說,“阿刁這是生我氣了?”

這人怎麽還惡人先告狀,她氣呼呼地看着他,不出一言,目光瞥向別處,側身對着他。

他見她還在生氣,自然是知道因為何事,但他此刻卻覺得這副樣子極為少見可愛,不禁起了一番逗弄的心思。

“不知道我做錯何事,竟惹得阿刁如此生氣?”他故作疑惑,果然見她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看着她。

“耍我很好玩嗎?”阿刁氣極,明明是他隐瞞在先,卻仿佛是她無理取鬧般。

她一只手将他往外推,一只手作勢要關上房門,不再理睬,大不了她明日就走。

謝知非看真惹急了她,又怕她真的不理他,于是借着巧勁,側身溜進房間,順手關上了房門。

屋內燈火搖晃,房門一關,更顯得昏暗,謝知非雙手按在她地肩膀上,俯下身子,一雙眼睛映着燭火好似燃燒地太陽。

“我不是故意瞞你,只不過我雖是将軍之子,但卻不會絲毫功夫,這真的沒什麽好說的,不如就當我是個尋常百姓。”謝知非聲音低沉,半晌,朝她自嘲一笑,“我此生無法習武,更無法似父親那般行軍打仗,只能寄情山水,做個閑散公子。”

他直勾勾地看向阿刁,背對着光線卻看不清她眼底的思緒,半晌後,只見她輕輕拂開他的雙手。

未來得及失望,便被她緊緊握住雙手。

“很辛苦吧?”她的手輕柔的撫上他的面龐,漆黑的眼眸發出一抹柔和的光。

“什麽?”他愕然,身子僵硬,開始變得不知所措。

“我剛下山的時候在客棧聽過你謝将軍的事跡,也知道你……”阿刁沒忍心說下去,深吸了一口氣,幽幽開口,“我小時候沒遇到師父前,是家中最不受寵的小孩,因為我天生頑皮,一點都似尋常女孩那般乖巧聽話,總是愛和別人打架,身上到處都是傷,衣服也是破破爛爛。”

“這也是我為什麽叫這個名字的原因,我家中并不富裕,阿娘本想将我賣到有錢人家做丫鬟,可婆子來看了幾次都嫌我野,總不肯買我。一次,阿爹氣極,将我的腿打傷,我一個多月沒能下得來床,那時候我躺在床上,不能下床的時候,覺得自己就像籠子裏的鳥一樣,覺得還不如死了算了。”

說完這些,她眼眶泛紅,眼角落下兩行清淚,她悵然說道,“你被關了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

謝知非終于聽明白她的一絲,替她拭去眼淚的時候,差一點被她滾燙的淚水灼傷,他緊緊擁抱住她,想用盡全身力氣揉進自己的身體之中。

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她打了兩套拳法之後,臉頰微微泛紅,像院中樹上那顆熟透了的贏他那般。

長公主給她安排的住處,是一處帶有一棵櫻桃樹的小院落,雕欄玉砌般,與一路經過的北方院落十分不同。

院子裏鵝卵石鋪成的小徑,牆角盛放的不知名的花,都讓她心情大好。

她抽出擺放在檐廊處的長劍,用力一揮,又練了套師父教她的天雲三十二式,刺披撩挂,劍法淩厲,飄逸靈動,行雲流水,可觀性也極強,師父教她劍法時曾說,劍乃百兵之君,天下短兵之首。若想劍法超群,定要摒除雜念,心劍合一,方可招招制敵,招招制勝。

“好劍法!”

一聲贊嘆聲自遠處傳來,腳步聲也走越近。

阿刁循聲望去,見是蕭珩,便放下警惕,走至檐廊将劍放回鞘中,用袖口擦了擦額角滲出的汗珠,不解的看向他,心下疑問,他來幹什麽?

蕭珩今日着一身代赭色寬袖大衫,頭發束冠,十分精神,左手拿着一個黑色漆紋盒,款款走來。

“阿刁姑娘,清早冒昧前來,請勿見怪。”他簡單施了個禮,向她的方向而來。

“請問何事。”她與他并不熟絡,不知他前來所為何事。

蕭珩被阿刁的劍法一整個癡迷住,瞬間化身成為阿刁的小迷弟,摸了摸鼻子,驚嘆道:“阿刁姑娘好劍法,看着倒像是天雲門的招式,若姑娘此行能參與武林大會的比試,定當能奪得魁首。”

他自顧自的說道,阿刁并未多言,眼見氣氛冷場,他這才想起此番前來尋她的意圖,他雙手舉起手中的黑色盒子往前一伸,身子微微一躬,語氣鄭重,“昨日遇難,多虧阿刁姑娘舍身相救,若非姑娘搭救,我與月兒表妹定要遭難,特此備上薄禮,不成敬意。”

阿刁并未接過,只是輕聲拒絕,說道:“舉手之勞,不用如此。”

蕭珩一早就已做好準備,知她定不會輕易收下,緩緩開口道:“姑娘放心,此盒中所裝并非金銀等俗物,也并非貴重之物,姑娘不放大開一看。”

他直起身子,見阿刁依舊一副冷清模樣,不準備接下的樣子,方才練劍是頰間泛起的酡紅也因平靜後消失不見。

他嘆了口氣,輕輕打開手中的盒子,從中取出那件軟甲。

“這件軟甲是家父命人打造的防身之物,我嫌礙事,從不肯穿,而且我出入皆有侍衛保護,這軟甲于我亦是無用之物。”他說得倒是實話,這是昨夜還未至府中便已想好的謝禮,“姑娘行走江湖,行俠仗義,雖武藝高強,但難保不會遇上歹輩,關鍵時刻,這軟甲可保姑娘一命。”

阿刁見那軟甲閃着銀光,知曉定是十分貴重,便仍舊拒絕道:“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思索了一會,又開口道,“即使你父親送你的防身之物,你應當貼身穿戴,好不費家中長輩的一番心意。”

蕭珩早有打算,他将軟甲拎在手中,扯開衣領,漫步向前。

阿刁不知他做何用意,退後半步,用劍鞘抵在他的胸口,眼神透着警覺。

“姑娘不必擔心,請看。”他将外衣領口扯得巨大,露出裏面那件貼身軟甲,笑着說道,“這軟甲我還有許多,姑娘不必擔憂。”

說着一邊往後退,一邊系號衣帶。

“你們在做什麽?”

就在阿刁放松警惕之際,一聲冷厲的聲音從院落門口傳來。

是謝知非,阿刁從未見過謝知非的臉可以這麽黑,一身煞氣,快步向她走來,扯過阿刁的衣袖将她往身後一擋,眼神兇狠地盯着蕭珩。

“別誤會,我只是感謝阿刁姑娘的救命之恩,來送謝禮的。”蕭珩擺了擺手,見他目光不善,連忙解釋。

“送什麽謝禮需要解開衣帶來謝,小王爺莫不是在欺負阿刁單純無知。”謝知非出言諷刺,此刻恨不得将他狠狠毆打一番。

若不是他來的及時,阿刁還不知要被欺負成什麽樣子,一身武藝不知道藏着有什麽用,何像昨日扭傷他手指那般扭傷他的脖子。

他正怒火中燒只是,卻被一陣極小的力道扯了扯衣袖,他收斂不及的怒意瞥向身後的阿刁,見她輕輕搖了搖頭。

“他只是在給我看他的貼身軟甲,就是他手裏那個。”她指了指蕭珩手中的銀色軟甲,幽幽開口,“你誤會了。”

蕭珩舉起手中的軟甲遞至謝知非身前,并解釋道,“這就是我送給阿刁姑娘的謝禮,刀槍不入,必要時可以保命。”說着又解開還未系好的衣帶,外袍裏穿着的貼身護甲和手中的一模一樣,“阿刁姑娘不肯收,我就給她展示我有很多,所以……”

說完,無辜地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