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主任簽了處分單後就打發他們兩個回去了。馮周剛走出教導處就長出一口氣,冷汗後知後覺地從額前滑落。

虞少淳抱着胳膊看他:“就你這小膽子,也學人家超級英雄站出來維護正義?”

馮周只覺得心中一直沉甸甸壓着的石頭終于消失,他舒了口氣,擡眼看向虞少淳:“本來做事的就有我一個,沒道理看着你自己一個人挨罰。”

“不怕被開除?”虞少淳忽然湊近他,“可以啊馮周同學,不是說自己自私自利嗎?我看你也挺舍己為人嘛。”

他順手直接攬住馮周的肩:“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過命的兄弟了,回教室我就與你歃血為盟,從此以後……”

“誰稀罕當你兄弟?”

早自習結束的鈴聲在兩分鐘之前打響,走廊裏全是出來活動和接水的學生。唯獨二班大門緊閉,門前門後一片寂靜。虞少淳輕輕推開門,就見教室裏的人“唰”地一起擡頭看向他。

虞少淳吓了一跳:“你們幹嘛?”

邰枚紅着眼眶,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來。他手裏拿着塊白色的手帕,淩空甩了一下,踩着小碎步沖向虞少淳,伏在他的肩膀上啜泣:“虞哥,哦不,虞神,你和馮學霸對我們的恩情我們沒齒,不,永生難忘!二班人,二班魂,就算你們離開,你們的精神也會與我同在!!”

虞少淳觸電抖了抖,伸手把他推開,就見周圍的幾個同學的表情也不太對,悲戚得像天要塌下來一樣。他搖搖邰枚的肩:“你在說什麽呢?”

馮周在他身後說:“你不會以為……我倆被開除了吧?”

邰枚睜着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咬着下唇點點頭:“不然呢?”

“行行好,”虞少淳頭疼地嘆了口氣,“沒開除沒開除,乖啊,可別哭了,多大點事。”

邰枚一把揪住虞少淳的衣袖:“真的嗎?”

虞少淳“嘶”地倒抽一口涼氣:“真的真的,比針尖還真。沒了我倆指望誰給他們沖D市高考狀元?”

黎國豪激動得無以言表,直接一拳砸在桌上,吓得他同桌連忙向旁邊撤了撤:“虞神,我對不起你和馮學霸,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我,我……”

說着說着又眼圈紅了一個。

“好啦別高興得太早,”虞少淳走上講臺,雙手下壓作安撫狀,“雖然我們僥幸存活,但都是因為馮學霸和教導主任談了個條件。過兩天學校會給一班和咱班搞一個單獨的數學考試,分一定不能比一班低了,你們能做到嗎?”

馮周被虞少淳點名表揚的時候還站在門口,愣了一下:“如果這兩天抱佛腳的時候遇見不會的題,可以來找我……”

他後半句話淹沒在衆人的歡呼中。黎國豪高喊着“馮學霸我的超人”,第一個沖出座位給了馮周一個巨大無比的擁抱。打了勝仗一樣的二班學生圍在他們兩人身邊又喊又跳,馮周被人群簇擁着,非但沒有之前突然被推到衆人面前飽受關注時的不适,反而有一種淡淡的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這就是所謂的集體榮譽感嗎?

他上了這麽多年學,絲毫沒和哪一年的同班同學有過太深的感情,從來只願意坐在最後一排,不需要同桌和合作,好像一顆割裂在集體外的孤星。

可是好像有什麽東西變得不一樣了,他會幫同學反駁老師的話,會做違反校規校紀的事,會……

因為什麽呢?

他看向講臺上依舊懶洋洋沒有骨頭一樣靠着黑板的虞少淳,第一次感嘆有一種人注定會自帶鼓舞別人的力量,成為全場的焦點。

虞少淳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側頭,隔着人群對馮周說:“馮學霸,我語文不好,寫檢讨的事情就拜托你啦!”

馮周冷漠地收回視線,決定把剛剛腦子裏忽然冒出來的贊美直接爛死在肚子裏。

還是那個臭德行罷了。

因為這件事鬧得不算小,不僅在QQ空間廣泛流傳,還在微博上被本地大v轉載了。學校緊急公關撤了微博的熱度,在教導主任和虞少淳“友好溝通”後雙方達成協議,她不會為難他們兩人,也不會再裝瞎否認羅秋蝶做的惡心事,但是對這波節奏的擴散他們兩個人必須要給學校一個交代。

德育主任拍了拍話筒:“同學們靜一下,今天間□□們不做操,來處理一件事。大家可能昨晚都看見了關于我們學校一名教師的不當言論。經過校方緊急取證調查,證明不當言論屬實,已對她展開了停職調查。但是由于檢舉人選擇了較為偏激的一種方式處理問題,導致本校的聲譽受損,所以處分了當事人兩名,并要求他們在今天間操做公開檢讨。”

他說完就站在了旁邊,虞少淳兩手抄着兜,一步一晃地走上升旗臺,整個人就是個大寫的“不忿”。他像歌星開演唱會一樣舉起手,對下面沖他歡呼的人揮了揮,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好的紙。他把紙展開後湊近麥克風:“親愛的同學們,在這個本該跳起第三套中學生廣播體操的時刻,卻要浪費你們的時間來聽我——一個十惡不赦學生的內心獨白。”

“剛開始,我認為自己是沒錯的。我算不上替□□道,但也稱得半個助人為樂,何罪之有?後來想到亞裏士多德曾經說過‘世間重大的罪惡往往不是起因于饑寒而是産生于放肆’,我反思了一下,是我放肆的行為引起了學校的不滿。如果我換另外一種方式揭露這一切,是不是就不用站在這裏浪費大家時間了呢……”

馮周循規蹈矩十七年,不蹚渾水則以,一蹚就蹚了個直接站在全校面前檢讨的超級大渾水。他縮在升旗臺後面,根本沒心情聽虞少淳在臺上怎麽貧,手裏捏着檢讨書的一個角,瘋狂安慰自己:

我不緊張,不要緊張,不能緊張,我……

馮周低頭看向手裏的紙,發現紙上白茫茫幹淨得很。他心下一慌,再眨眨眼,字跡卻又出現在上面了。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聽過的一個段子,說有個人上臺發言前很緊張,安慰自己不要緊張,等上了臺之後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叫不緊張。

靠,這種時候為什麽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更緊張了好不好?

馮周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在各種課堂講座糾正教學錯誤的時候那麽自信,但是脫離書本定律方程算法後的當衆發言卻是這麽的困難。

“……我深知,一個優秀的學生,絕對不能用任何方式損害我校的名譽。母校興,我就行。母校不興,我說不定行不行。”

虞少淳在升旗臺上聲情并茂的朗讀檢讨書,還不忘自己臨場發揮,添油加醋了不少奇怪的東西,語氣反而真誠得很,似乎真的在發自內心地忏悔:“母校的天是藍藍的天,母校的草是綠綠的草,母校的老師都是極好的人,母校的校訓時刻被記錄在我的心底,永生永世無法磨滅。歷史告訴我們,雖然自由的羽翼總被囚禁,但靈魂的自由永遠不會被剝奪。仍然向往自由的同學們,前人血淋淋的教訓已經擺在眼前,我真誠地祝福你們,向你們敬禮,salute!”

他說完,用拳頭錘了錘自己的左肩,“砰砰”的聲音透過麥克響徹整個操場。

德育主任在旁邊聽得雖然別扭,見他可算講完沒搞什麽別的幺蛾子,才松了口氣,趕緊催這位神仙下去。

他這段整活可謂是卓有成效。因為十分優秀的社交基因,八中沒有幾個老師不認識虞少淳的。他們本來就對羅秋蝶的事跡早有耳聞,心中也頗有微詞,最後聽虞少淳在升旗臺上像模像樣地檢讨實際上陰陽怪氣了一通,出奇得寬容他,甚至有人直接笑出了聲。

虞少淳一蹦一跳地從升旗臺上下來,顯得心情無比美麗,還不忘拍拍馮周的肩:“我的任務完成了,馮學霸加油!”

馮周面色鐵青,頂着一張宛若便秘的臉擡腳,緩緩拾級而上。虞少淳看着他的背影和格外沉重的步伐,差點以為馮周不是上去做檢讨,而是去往斷頭臺。

他站在麥克風前擡頭,看見下面一片黑壓壓的人頭。這些人若是只低着頭還好,但有不少還仰起臉看着他。馮周張了張嘴:“我……”

麥克風響起一聲尖銳的雜音,卻聽不到他說話的聲音。他清了清嗓子,又嘗試了第二遍:“我今天……”

還是聽不太到他的聲音。

德育主任看看表,發現虞少淳扯淡的時間過長,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于是在旁邊輕聲催他:“你快說啊。”

馮周深吸一口氣,拿着稿子的手微微顫抖,全身都在出汗,可手腳冰卻涼得像屍體,僵直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有什麽動作做得不妥當被人看見後指指點點。他試着不再去看下面站着的老師和同學,低下頭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心髒打鼓一樣“砰砰”亂跳,似乎下一秒就要沖破胸膛而出。

馮周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嗓子又幹又癢,像有億萬只爬蟲在作亂,忍不住咳了起來,可是咳嗽愈發聲勢浩大,排山倒海而來,幾乎要把肺咳出去。他保持着最後的理智沒在升旗臺上吐出來,轉身跌跌撞撞沖下臺階。

虞少淳本來在臺下想等着他說完了一起回班,此時看見馮周這幅樣子吓了一跳:“你怎麽了?”

馮周和他擺擺手,忽然幹嘔了一下。旁邊站着的團委老師怕他出什麽事,連忙對虞少淳說:“你快扶着他去醫務室看一下,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虞少淳應了一聲,直接蹲下把還蜷着身子幹嘔的馮周背在背上,火急火燎地向醫務室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兩條知識點:

(物理):金屬導體的特點為金屬導體內有自由移動的電子

(語文):我國第一部 紀傳體通史:《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