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樹林深處。一群人正小心翼翼裝着貨,一個個白色的箱子有點沉重,衆人低着頭,不言語,默契地擡進貨船裏……不一會兒,在血色的月光裏,那船竟緩緩沉下水去,水面蕩着層層漣漪,那波痕越來越大,越來越淡,最後消散不見了……水底,船行遠了。

一群人露出滿意的笑容,他們回頭,向不遠處亭臺裏的那人微微點頭示意着。亭臺下石桌前,還有一雙遲疑不安的眼睛,躲在黑暗裏。那黑色的眼睛泛起了一段往事:

“救……命,”七歲的小勇特別貪玩,一次傍晚放學,一個人悄悄跳進半道上的一處池塘裏。不料他還沒游幾下,腳突然抽筋了。他呆呆地浮立在水中,雙腳無論如何踩不到水底,他雙手拼命在水下撲騰,心裏喊着救命,嘴巴卻說不出話來。死神在安靜中走來……突然,有一道黑影躍進水裏……不消幾分鐘,便把小勇救上了岸。

“謝謝你,叔叔,”清醒過來,小勇趕緊沖着一旁的救命恩人露出大大的笑容。

那人遲疑了片刻,見他無礙了,便立即抽身離去。但沒走出多遠,他又忍不住跑回來,緊緊抱住了小勇。

從那以後,這位好心的叔叔便時常出現在湖邊。他在等放學回來的小勇,一起聊天。有時候還會掏出幾塊包裝紙上寫滿蝌蚪字樣的巧克力,那是小勇從未見過的新奇品。好叔叔會讓他慢慢吃完,再把包裝殼小心翼翼地藏回自己的口袋裏。

在小勇吃巧克力的時候,他們就會分享一些生活中聽到看到的好玩的事。

“今天陳老師說,遼寧艦又出海了,要去做很多有趣的任務呢……”他最喜歡陳老師的課,他的課不用背誦也不要寫作業,全是新鮮好玩的事。

“陳老師說,往北走的一個大海裏,最近開采到一個新礦呢……陳老師他最喜歡看書看報紙呢,他每回一看到最新的有趣事就會跟我們分享呢……”此時,小勇嘴巴裏塞滿了巧克力,甜甜的,軟軟的。

每當這個時候,躺在草叢裏的好叔叔就笑着眯上了眼……有的時候,他覺得對方講的故事不夠好聽,便輕輕講起他心底的一個故事……

從前有位少年,他是個很厲害的人呢。專門抓壞人,抓了很多壞人。可是有一次,他不小心被壞人抓走了。奇怪的是,壞人并沒有殺死他,還把他留下來,甚至把女兒嫁給他。很久之後,他偷偷又跑回來了……他心裏一直放不下他的阿爸。可是,他在村頭只看到了一個大大的土堆,墓碑上寫着他阿爸的名字,還有,他自己的名字……

每當說到這,好叔叔的眼角便滑下了一道淚花。被夕陽餘晖那麽一晃,小勇的眼睛也發澀起來。這個故事真不好玩,他心裏默默想着。

“小勇!”遠遠的,又傳來爸爸急切的呼聲。爸爸最近發現小永回家的時間推遲了一些,不放心,便出來找他。

聽聞此,那好叔叔的身體突然僵住了,很快他就閃進後面濃密的森林裏,不見了。

小勇遵守他們之間的秘密約定,先猛吞下幾口水,把嘴上的巧克力碎屑用力擦沒了,再三步并作兩步,跑向爸爸那……

“小勇,多吃點,”晚飯時,爸爸一個勁給他碗裏加肉,”等你吃得高高壯壯的,也許就可以像你叔叔那樣……”爸爸說着說着,突然喉頭哽噎了,他轉過身去。

從很小的時候,爸爸經常會跟他說,他以前有個厲害的叔叔……可惜後面死了。等他長大了也要做個很厲害的人,專門抓壞人。小勇每每聽到這些話,心裏便充滿了期待和力量!

……

實驗室內。數位實驗員穿戴着由聚四氟乙烯特制而成的防護服防護帽,護目鏡的鏡片格外厚。他們小心翼翼地将一個試管裏的無名白色液體取出,往另外一根原本就裝着淺藍色液體的試管裏倒進去,搖晃兩下……不一會兒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異香……成功了!

實驗室外,莉達和站在黑影裏的一位擊掌慶祝着。

暗夜,在幽深的小巷盡頭,一處普通不過的人家門內,一間不大的屋子裏聚集了許多人。他們或躺着或半靠在牆根,各個如獲至寶一般取出一根滴管,往自己鼻子裏滴上一二滴……空氣中漂浮着一股異樣的清香,教人麻木,下一刻他們的腦門內激蕩着一股痛癢不得又酥麻飄然的舒服感。各個渾身放松,似乎靈魂出竅,暫時逃離了現實生活……

其間有幾位大叔,他們忐忑地觀察了一會兒,便顫抖着取出滴管,醞釀了半晌,一口氣互相給自己鼻子裏滴上小半瓶……果然不消半秒鐘,各個飄飄欲仙,四肢不自然放松下來,踏入了世外桃源的仙境裏……

“真是個好東西,”隔了許久,大夥清醒過來,雖然腦袋還隐隐脹痛着,此刻渾身疲憊一掃而空。大奇得意地裂開嘴笑起來。

“是啊,而且又不貴。比抽煙便宜多了,”一旁周亮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滴管藏好,“我們可以多買一些備用呢。”他笑着,露出一口大黃牙,老煙槍的标志。

“不過,這上面一行寫着什麽?哎呀,沒文化就是糟糕,”半禿子猛拍自己空空的腦門,”早知道,剛剛應該請教一下別人。”他眼角掃向四周,發現原來一屋子的人漸漸都走空了。

“管他什麽呢,”大奇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寫得肯定不是長生不老。”聽完,衆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大夥可從來沒這麽放松過。

大奇最近壓力很大,他心裏揣着個事,一直不敢跟其他人……

有個晚上,他突然被叫到經理辦公室,安排他将一封信紙送去碼頭的貨船上,“就是那艘不是特別大,用什麽高新鋼纖維材料打造的那艘。”經理千叮咛萬囑咐,“你放在甲板上就走。對了,最近有好多只“警犬”正埋伏在那附近,多加注意。”

暮色中,大奇在碼頭附近兜兜轉了好幾圈。直到一場突來襲來的風暴,他瞅着警員們難得回去打盹了,這才悄悄飛去那貨船。

甲板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天際又是打雷又是閃電,雖然大奇天不怕地不怕,他獨獨畏懼那些雷電,猶如魑魅魍魉一般,随時要從半空中伸出魔爪,将他抓走。身正不怕影子歪,可是這些年他替經理辦了不少見不得光的好事……

他瑟瑟發抖着,顫悠悠将那信紙扔在甲板上,便扭頭就跑。可惜腳下一滑,摔了個狗啃泥。正在他哆哆嗦嗦欲爬起來時,身後不遠處,傳來一聲聲輕輕的腳步……空空如也的貨船上,竟然有……鬼!他打了個激靈,連滾帶爬地滾下船去……

周亮和半凸子這些天也是心中忐忑不安。他們一直跟着其他幾位兄弟,為公司跑前跑後,盡心盡力。可是有那麽一次……

二人蹲在一處茶館附近的樹蔭下,按照上頭吩咐,他們要在此守候一位貴客。只見那人遠遠走來,眉清目秀,清新俊逸。半凸子看那臉上似花似草的臉貼,一時看呆了,手不禁抖了一下,手中的鋼絲鏈不小心發出暗響……驚得二人一動不動,就這樣眼睜睜地看那貨走遠了。

“廢物!”回去後,免不了挨上頭一陣臭罵,“抓個僞娘都抓不住!”

從此,兩個人似乎在公司裏失寵了。上頭有意無意冷落他們,最近甚至直接将他們安排去海底廣場做安保人員。好歹二人也是名牌警校畢業,真是大材小用!二人心中一陣憤慨。

連日來,三個人都要湊在一塊,一起滴上半瓶奇藥……終日昏昏醉夢間……偷得浮生半日醉。

“大奇,有沒水啊,突然喉嚨幹得難受”半夜,四周悄無人煙。由于海底廣場這幾天監控壞了,三個人只得加強巡邏。正當巡邏至水底三層時,半凸子突然回頭大叫道。

他這麽一喊,大家都發覺剛剛享受完那個滴管靈藥,此刻喉頭幹澀無比。于是三個人飛奔到走廊邊的洗漱臺,擰開水龍頭,一陣狂喝……

“啊!!”一陣陣撕心裂肺地驚叫之後,半空中彌漫着一團毒氣……三個人慢慢癱倒在地,渾身顫動着,漸漸,縮成一團……化成一湯濃水……最後,連水都不見了,升騰到半空中,一股黑霧,徐徐散開。

亭臺下石桌前。

“叔叔,果真是我的好叔叔。”黑色的眼睛沉思了許久後,喃喃自語道。

“在想什麽呢?”華泰呼出一團煙霧後,又抽了一口。”該回去了,你嬸在等我們吃飯呢。”

石勇抹了抹眼角,便陰沉着臉跟他去了。

“若兮,你怎麽樣了?”石勇難得又看到他,便大步流星沖上去,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

“哎喲。痛痛……”若兮跳了起來,一臉怒氣瞪着對方,他剛剛扛完一堆貨,肩膀上的傷痕累累。這活兒,無論是內心還是體力,他都扛不住。

“一起過來坐啊,”此時,耳畔傳來一道女高音,來者蓄着一頭金黃長發,皮膚白皙,湛藍的眼睛裏泛着一股挑釁,嘴角微微上揚,”都過去這麽多天了,該習慣了吧。”莉達冷笑着,轉身卻親昵地偎依在華泰懷裏,她便是華泰的異國妻子。

若兮冷冷盯了石勇一眼,便頭也不回走向他的小木屋去。

次日,石勇随華泰悄悄來到哥倫比亞。近幾年,韋烏裏總統一直高調打壓毒品,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哥倫比亞的南部麥達省,那裏獨特的地理氣候,原本是供應毒品的絕佳源地,可惜被政府軍占領,改種咖啡豆了。這次,趁總統換屆選舉即将來臨之即,反對派黨首雷赫爾便力邀,那名震江湖的烏索瓦集團前來考察商議。身為烏索瓦集團的第一女婿,華泰迫不得已親自出馬,他想為集團重新奪回一些戰略地。

“久聞華泰大名,當年警界的一把神刃,”雷赫爾一見面,便是一陣溢美贊揚,”近日得幸相見,果然是人中鳳凰哪……”說着,他餘光瞥向了站在一旁的石勇,眼裏帶着幾分警惕。

“這是……我的侄子,現在也随我做事了……”華泰立馬捕捉到他的眼角訊息,忙笑着解釋道。

兩人一陣寒暄之後,便切入正題。從這幾年來,哥倫比亞的政治局面,軍隊力量,基地部署,一直讨論到社會生活,民生問題。二人最終敲定,就以麥達地區做為切入點。那邊的一個小村子裏,去年死了好多人,但是當前政府的相關部門卻遲遲破不了案。

“就曝光這個事,讓新聞媒體多宣傳報道起來。治安不穩,選票就……”雷赫爾說着說着,呵呵冷笑起來。

華泰應着這笑聲,嘴角也微微揚起一道彎勾。

……

“華泰,最近有兩個死警察盯着瘸腿桑佩爾太緊了,看樣子像是中國政府派出的特情員,你趕緊想辦法解決掉……”華泰一遍又一遍反複播放着手機裏的留言,他的眼裏晃蕩着一層層波浪……中國,是他永遠回不去的故鄉。特情局,是他永遠回不去的娘家。想到這,他眯起了眼睛,餘光掃向門口的石勇……

“今天下午……街道……咖啡屋……”他低頭輕聲交代着,”據說,桑佩爾身上保留着一封毒品交易的書信文件,你記得把它清理幹淨……那人,不要動。”說完,他拍了拍石勇的肩膀。

玻利瓦爾南大後街道,一個不起眼的咖啡屋裏。室內角落裏正坐着一個黑影,桑佩爾用罩衫的帽子遮住了大半邊臉,露出的嘴角正在不屑冷笑着。

對面,坐着烏索瓦集團的一個年輕小弟,他說明來意之後,便靜靜等待着對方的回應。

靜默半晌,桑佩爾往地上啐了一口痰,便起身欲走。他還不想在市區抛頭露面,若不是礙于烏索瓦集團的江湖名諱,他這會才不想出現在這個破大街破咖啡屋呢。況且,還有兩條中國的”警犬”也許正在外面搜捕他呢。

石勇見他起身,一個飛身跳起,左肩猛頂對方胸膛,右手往對方衣服口袋裏一桃,果然,滑落下一封信紙。

桑佩爾見狀,便急轉腰去,正要拔起手槍。卻見對方已經将信紙揀入手中,他一目十行浏覽後,便發力揉碎了紙張。

來不及奪回,信紙只剩一小塊殘片。桑佩兒氣得扣住扳機,正要……突然,門外卻疾步闖進來兩道黑影:中國的“警犬”又來了……他只得忍住先作罷。就在數分鐘內,石勇已悄然藏到哪裏去了。

”等會再找你算賬!”桑佩爾惡狠狠的在心裏罵道。

……

叔侄倆無功而返,免不了又挨了莉達一頓咆哮呵斥。抱怨歸抱怨,但莉達對華泰仍是一往情深,就如第一次見面那樣……

“爸,不要殺他!”莉達撲上前去,直面擋住了父親安東的槍口,“我愛他,我要嫁給她!”

安東頓時驚住了,烏索瓦集團的第一公主居然也會……春心蕩漾?!她一向沉迷于擦槍走火的日子,竟然會拜倒在一個死警察腳下?該死,還是中國特情局的“警犬”!

華泰長長嘆了一口氣,為了不累及故鄉的家人,他只能答應這門親事了。

“……哼,又壞我的好事!”莉達怒氣摔門而進,她随手倒滿一整杯烈酒,仰頭一飲而盡。“死警犬,”她咬牙切齒地念叨着。

她回身望向自己的丈夫,他遠遠坐在書桌前,似乎并不想理會自己的情緒。說到底,他曾經不也是來自中國的“警犬”。

莉達長長嘆了一口氣。她沉沉坐下來,與一旁的兩位助手低聲商量許久後,那湛藍色的眼睛裏閃爍着狡黠光芒。

幾天後,一群雇傭兵從中亞某地招了回來。他們此次的報酬特別高,雇主是財大氣粗的烏索瓦集團,他們他們想要在香港制造一些動靜。

“這一次,特情局……夠他們忙了……”莉達望着那些人遠去的背影,眼睛眯成一條線,嘴角上揚,抑制不住大笑了起來……在黑龍江遜克市,她好不容易又送財又送色,誘騙了幾個蠢大學生。馬上就要到手的中國某海事基地的地圖,由于那該死的特情員半路橫刀一下,居然就這樣不翼而飛了……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後面的事情發展變化太快,小七突然半路拆臺,導致她折損了好幾位精英力量。不過,倒是生擒了兩名特工回來。

“你……他……”華泰聽聞有特工被抓回來,急忙趕來一看,這一眼,令他猛吃一大驚。

只見其中一人雙眼怒瞪,鼻骨堅挺,雙拳緊握,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華泰才看一眼,便知那是他的小勇,他遠在故土的堂侄子。不曾想,當年匆匆一別,那個小屁孩都長大了,甚至跟自己當年一副神情,一個志向。華泰忍不住仰天長嘯,臉上露出苦笑不得的表情。

終于,在他好說歹說千保證萬發誓之後,莉達及一幫兄弟才稍微克制住殺人的欲望,暫且留下這兩條警犬。

從那時起,石勇便留在華泰身邊,而若兮則被扣押起來,有時被安排去搬毒品貨物,全程24小時監視着。

刑事局頂層。皓月當空,星河萬裏,四周空寂。連續多日遭到組織的重點”關愛”,小白一身疲倦,上下無力。時不時大腦內突來的陣痛,讓他忍不住咬破了幾次嘴唇。唯有這裏,似乎可以短暫逃離,沒有人,沒有生靈。

借着似雪月華,他急忙取出這個小巧精致的畫軸,一條長近6米的清明上河圖随之鋪展開來。于風中搖曳着,有密密麻麻的亭臺樓閣,鬧市長街,人影光影……一時間,小白看傻了。這信息量勾足!

白墨塵故意只将這個畫軸交于他,而不是大方提供給警方,說明他并不想公開其間的秘密,或者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是告密者。可是到底這裏藏着什麽呢?

小白揉了揉發澀的眼睛,瞪大眼珠子,目光在畫面上四處游離着。他絞盡腦汁琢磨了許久,仍是一頭霧水。小白的目光無意中停留在畫裏一座虹橋附近:一艘載客大船似乎馬上要撞上了……

次日。小白睡遲了,他慌亂地藏好畫軸,便從頂層天窗跳下去,狂奔進辦公室。那邊,林隊鐵青着臉,目光帶着寒意,正站在室內來回踱步着。小白進門,知趣地選擇離門口最近的位置坐下。

“剛剛,海底廣場又報案稱,三名安保人員今天淩晨一點,巡邏至水底三層後,離奇失蹤了……”連翹嘆氣道。”離奇點在于三個人從昨午夜進入水底三層後,便不再上來。但無論怎麽找尋,三個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而且,海底廣場的出入口僅有一個,在水底一層處。”

“短短數日,海底廣場發生這麽多起案子,看來這個地方是需要好好徹查一番了。這次昊然帶隊,哲沫一同前去。”林隊果斷下了命令,但他目光随即落在門口那厮身上……小白也得去。

三個人一路腳底帶風,直奔海底廣場。那虹橋一般設計的大門,此時正靜靜敞開着,似乎在等着有人進去,揭開那裏的秘密……

海底廣場內,燈火變幻,光影流動,旋律舒緩。小白一時間猶如置身幻境,眼前看不夠的繁華勝景,耳邊聽不完的天籁之曲。

不知不覺,他随着其他二人,搭上水路電梯,到達水底三層。

這一層尚未對外營業,四周空蕩蕩的,除了隔着玻璃外牆舉目可見的水底風光,并沒有店鋪開張或人員行蹤的痕跡。這裏的地板仍是清一色玻璃鋪就,晶瑩剔透,流光飛舞。足下,遠近起伏的海浪,隔着玻璃,清晰可見。浪花蕩漾着,搖曳着,令人生出搖晃感。

幾個人繞着回廊走了幾圈,四處尋覓,似乎并無異常。

“這是後面洗漱臺發現的一小塊物件。”一位警員小跑上來,遞過來一個物證袋,內裏裝着一塊烏黑的東西。“檢測報告還沒出來。”他補充道。

趁昊然二人停下來仔細觀察那個物件時,小白便直立在圍欄一邊。他這會似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異香,時無時有,他用力去捕捉,卻又尋找不到源頭。

“只有水底一層才有出入口,三層沒有通往外處的通口。如此看來,這是密室失蹤了。”小白暗暗想到,根據之前來過的師兄們一番調查,水底一二兩層并沒有什麽可疑之處,那就意味着……

他緩緩走向那唯一的一個洗漱臺,那裏,擺着四個鋼管水龍頭,一個橢圓形的防陶瓷洗水盆,便什麽都沒有了。

一時思緒封死,小白便伸手擰開那水龍頭,試圖用水沖臉來清醒一下。那水流嘩啦噴濺而出,但水中似乎夾雜了一絲鏽漬?來不及細看,水便沖下管道了。

他連忙擰開其他三個水龍頭,除了其中一個水質清潔如一,其餘水中都出現一晃而過的一絲鏽跡。只可惜這個洗水盆沒有蓄水的功能,水嘩啦啦全進了下水道,直通大海而去。

才新建的水龍頭便流出一絲鏽漬的水,這是巧合嗎?三個人失蹤,恰好三處水龍頭出現異常……當下,再找來了技術人員。

檢測報告出來了,那黑乎乎的東西是聚四氟乙烯。除了三個水龍頭的出水口似乎被什麽東西腐蝕過,洗漱臺下方的出水管道附近也出現了細微鏽跡。

聚四氟乙烯堪稱塑料王,幾乎不溶解于所有化學溶劑。這樣的材質,居然會被腐蝕成這樣?三人暗自思忖道。

“也許?把這個下水管道撬開,看看內管道……”小白喃喃道。

“那……也得報備,先征求一下白氏集團意見,畢竟這一層他們是主要……”旁邊有警員提示道。

小白聞聽此言,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冷笑兩聲,直接操起工具往那水管道鋸去。昊然一陣心涼,連忙上前扯住他的手臂,欲要阻止。

來不及了。

下水管道才卸下不到半分鐘,地面突然一沉,海水從各處侵湧而進。衆人大驚,連飛帶跑退往二層去。

小白呆呆地蹲在水中,他的眼線還停在手裏的這個管道,正在沉思着……

“你……瘋了嗎?”昊然一聲怒喝,他本想伸手去抓,不料腳一滑,打了個踉跄,直接撲倒在地。地面過于光滑,他猛地撞過去,小白來不及反應,就這樣被撞翻了,随即被一陣海浪卷走……

小白唯一的驚人處便是天生水下存活本領強,幾乎異于常人。這一點他自己也一直想不通。被海浪沖出去不久,他摸索着抓住一旁的暗石,定下神,憑着微弱的水面光線,勉強看清周圍的情況:

這似乎是個海底……洞穴?在暗石之下,幽幽深深的深處,微微透着光影?!

在好奇心的強烈驅使下,小白慢慢攀着周圍的暗石,一點點挪下去。這裏,明顯有人為開采過的痕跡,這四周除了冰冷刺骨的海水和驚悚危立的岩石之外,并不見其他物種……也許早就被屠戮一空了……

過了許久許久,終于摸到洞穴地面了。他握緊了拳頭,長長吐出一口氣,便緩緩踩将進去……

誰知!才踩進去兩步,便突感重心不穩,這哪裏是洞穴,分明是一道懸空傾瀉的瀑布起點。他一個踉跄,順着水柱,從天而降,摔了下去……還好,才甩到半途中,忽被一段橫木擋住了。

“這……是什麽鬼地方?”小白抹了抹額頭,似乎磕破了皮,出血了。

他定了定神,慢慢靠在橫木邊,極目遠眺:一條飛瀑自天際往下俯沖,沿途亂石嶙峋,激起三千風浪。瀑布一路怒摔而下,在下方彙聚為一條滔滔長河。左右是懸崖絕壁,幾乎寸草不生,唯獨這一棵百年老樹,像舞女一般,甩出一道蒼勁樹梢,獨恰好橫在瀑布中間位置。往下望去,數座亭臺樓閣,長街短巷,光影變幻……其中一處豪門大院,像一個魔方造型,但中間凸凹不平,甚是奇特。琉璃瓦,紅磚牆,綠樹紅花相掩映,美哉奇哉!

只是這到底在哪?海底?路上?

小白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不是幻境,這是真的!這……有點像畫軸中的圖像啊?!

他慢慢順着旁邊的怪石爬了下去,水流湍急,石塊光滑,差點又摔落下去。

好不容易爬到山腳下,小白猛呼一口氣,胸膛裏此時還撲通撲通亂跳,有驚無險,幸好還活着。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便立起身子,往最近的一處亭臺走去,才沒走近兩腳,突然一旁的樹林裏傳來腳步聲。小白就地一滾,躲進一棵大樹以後。

定睛一看,幾位西裝猛男正疾步路過,他們的身上,隐約可見槍支。

待他們走遠了,小白慢慢探出頭去,四周觀望一番,無人,便竊喜地跑到那亭臺去,那石桌上有一堆面包水果,而且不見人影。

他餓了!

一陣狼吞虎咽之後,他得意地抹兩下嘴巴,轉身要溜。但一瞬間,他呆住了:

身後立着一位翩翩少年,面如冠玉,溫文而雅,眼中柔情,但神色甚是憂郁。左手腕纏着重重紗布,微微滲出血跡。他靜靜地立在那,嘴巴抖動了許久,竟吐不出半個字來。

這張臉在哪裏見過?這麽熟悉?小白暗吃一驚,為什麽腦門裏一陣躁動,碎碎散散的記憶碎片,時而清晰浮現出一些過往場景,時而又轉瞬即逝。“這個人我認識嗎?為什麽那麽熟悉,又那麽遙遠?”該死,頭腦又開始陣痛起來。

小白無奈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破皮的地方又流下了殷紅的血水。

“你……流血了,”何子都見狀,不免驚叫一聲,伸出手去,輕輕去擦拭着。

“……”驚愕,小白來不及躲閃,只瞪大了眼睛呆呆望着對方。

“……你怎麽來的?你終于來了!”何子都忍不住要撲過去。

“等……等下”,小白驚恐地退後幾步,這人是不是認識自己啊,“你認識我?”

“……”對方聞聽此言,頓時停下了腳步,也瞪大眼睛望着。過了半晌,他顫抖着身子說道,“你……我……為什麽不認識?”

……

原來他忘記了一切,他忘記了自己!何子都忍不住嗚嗚大哭起來。

“……那個,別哭了,你的眼淚太涼啦,凍得我手指頭都僵了。”小白連忙伸手去擦對方的眼淚,連哄帶騙,生怕這個哭聲招來那些壯漢們。

聽到這,何子都才稍微停了下來,仍低聲抽泣着。

“我……最近……頭腦有點亂,想不起來很多事……你好,我叫小白”,暮色裏,一道清澈明亮的眼睛淌着陽光和美好,那如斯如畫的容貌,只望一眼,便已萬年。

何子都破涕而笑,“嗯,你好,我是何子都。”

後面聽完何子都一番描述,小白才明白了,這是何家的私人宅院。但對于自己怎麽誤闖進來的,小白一時半會也解釋不了。

就在二人低頭竊語時,不遠處傳來一陣陣腳步聲,來者步履輕快,不似那些猛男壯漢們。小白暗吃一驚,急欲抽身離去,不料,手腕卻被何子都緊緊纏住。

就在這會,何子中衆人已經笑呵呵走了上來。他準備給何子都介紹客人。

亭臺上,幾雙眼睛對視的瞬間,空氣似乎僵化了。小白用力掙脫一下,何子都卻拽得更用力了,左手腕裏的血水猛得湧了出來……

見此狀,何子中眼角微微顫動了一下,握緊了雙拳。

小白直直盯着對面的石勇,眼底蕩着千萬波瀾……

那一旁的華泰冷笑着,一會兒瞥向小白,一會兒瞟了一眼石勇,似乎他看明白了。

一時間,衆人不知如何開口,都靜默着。

“我……流血了,陪我回去換紗布”,何子都第一個開口,他死拽住小白,連拉帶扯的……二人漸漸行遠了。

……

晚飯。華燈璀璨,流光異彩。圓圓的桌子上擺滿了精致飯食,但氣氛肅殺。何氏夫婦這幾日不在。何子中端坐于桌前,他冷冷望着那位不請自來的防客,目光中夾雜着警惕和懷疑。何子都今夜倒是百年一遇的興致盎然,他一個勁給小白夾菜,自己也吃得津津有味。小白尴尬地坐在一旁,他心中有萬千疑慮,但不知從何說起。

“你……從哪裏跑出來的……怎麽來到這?”沉默了片刻,何子中忍不住發問道,他心裏的疑惑更多條。

“……石勇為什麽會在這裏?那個人是誰?”小白并不作答,他心裏驚雷怒鼓,咚咚直響着。

“……呵呵……他們是我邀請來的客人,不像有的人鬼鬼祟祟……這裏似乎不歡迎。”

“……那他們到哪裏去了?”

“無可奉告。”說完,何子中便起身就走。

“我……可以替你做事,”小白幽幽說道,他用力咬住嘴唇。

何子中聽着眼睛一亮,也不回答,便冷笑出去了……

數日後。何子中果然将小白帶到了一處營地,它隐藏在東南亞某原始森林內。

“莉達,你看他是誰?”茶桌前,何子中不客氣地稱呼道。

莉達緩緩擡起了頭,随後她眼中閃過殺意,桌上的槍口立即對準了小白,“……遜克市那個十字路口……那個該死的警犬,”她尖着嗓子怒吼道。

“不要急嘛,一會兒就有新聞看喽,”何子中輕輕推開那個槍口,嘴上浮出一絲難以琢磨的笑意。

那邊,即時新聞正在播放:近日香港警方破獲了一起特大制毒販毒案,在……當場抓住了……大毒枭華泰。據內部消息透露,華泰原是中國特情局一名……”

莉達的眼淚唰得滑落下來,難怪這幾日不見華泰,原來……

“放了那兩個警察,也許”何子中扭頭沖小白露出詭異的笑容,“也許他可以把你的華泰安全送回家。”

聽聞此,小白怔住了,但很快,他輕輕點了點頭。

當日,石勇和若兮順利回到了特情局。

……

數日前。警方收到一封匿名郵件,裏面詳細告知了,在某巷尾一處普通民房內,有人正在販毒,還有聚衆吸毒等等,警方甚至搜到一張制毒的手段細則。

原來這種毒品忌諱與水同時服用。滴管包裝紙上有清晰寫着這一點。那樣會産生氟銻酸,而氟銻酸遇到大量自來水,會迅速将活人化成屍水,直至變成一團毒氣,散出異香,最終煙消魂散。

那天,他們三個笑着,“反正不是寫 長生不老”,卻不知道早已,身入鬼門關了。

“阿中,我是華泰。我寫了一封匿名郵件……往後,你多保重。”數日前,何子中的郵箱裏彈出一則新訊息。

這些年,他倒也悟透了善惡是非人生沉浮。以前,他一心懲奸除惡,誓要蕩清一切污垢,還世間朗朗乾坤。現在,他安于個人家庭。莉達待他确是萬千情意,除了各自的價值追求不同,他與她倒也漸漸磨合交好了。雖然心中仍時刻牽挂着故土,但得知家人還好好活着便也釋懷了。從此,他安生認命,接手了妻子家族的生意,制毒販毒,也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