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面

禍不單行。

半夜醒來,明意發燒了。

大夏天感冒挺不容易的,他以為是室內空調開得太低,可是這房子不知道什麽毛病,不開空調也冷,溫度計顯示在12附近。

感冒讓他本就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還好有室友,在明意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不厭其煩地量體溫送溫水。

齊樾站在床頭,盯着體溫計上的數字,擡起眼睛,十分憐愛地望了明意一眼。

他的眼神相當有感染力,就這一下,明意以為自己馬上要咽氣了。

“你在家裏等等,”齊樾抓起外套,“我去給你買點退燒藥。”

明意一陣劇烈的咳嗽,想說話,嗓子卻跟蒸熟了一樣。

“躺着,好好休息。”齊樾在他額頭上擱了個冰袋,臨走時回頭看了一眼,“別亂走,我很快就回來。”

明意倒是想動一動,可是他現在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

齊樾關上卧室門,腳步聲漸漸遠去。幾秒鐘後,外面的大門咔嗒一聲,也關上了。

明意躺在床上,室內的燈光慘白慘白的,晃得他頭暈眼花。

深夜萬籁俱寂,偶爾幾聲兇狠的貓叫。

流浪貓在夜晚嚎叫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今天晚上聽到的也太凄厲了,比退燒藥還管用。明意聽得毛骨悚然,精神好了一半。

就在這個時候,房間角落裏發出沙沙的細響。

明意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聽聲音像在外面,這次他吸取教訓,打死也不出去了。要是出現上回那種情況,可沒有齊樾來救他。

明意閉緊雙眼,試圖催眠自己,可是那聲音反而越來越大,越來越尖利。

這次他聽清楚了,很像指甲摩擦木料的聲音。

是貓跑上樓了嗎?

他的心髒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那聲音摩擦的頻率越來越快,帶起的響動也越來越劇烈,門板肉眼可見地彈跳起來,摩擦聲當中夾雜着大力的拍擊。

明意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遇見了上次樓道裏類似的事故。

或者說,有個看不見的“怪物”一直環伺在他身邊,等到落單就來找他麻煩。

明意欲哭無淚,早知道不讓齊樾走了。好像他一個人在這棟樓裏的時候,就沒發生過正常的事情。他現在動一下都頭暈,這回怕是生死難料。

轟隆一聲,門的上半部分塌了。

明意使勁全力關上燈,裹着涼被藏進衣櫃裏。

窗簾是透光的,外頭的月亮剛好照進卧室。明意捂緊口鼻,壓抑着呼吸,借着昏蒙蒙的月光,看見一個漆黑的東西,從卧室門的方向爬進來。

這東西大概有一只成年金毛犬那麽長,稍不注意就會認成是一只漆黑毛皮的大狗。但明意肯定不是,因為它穿着裙子。

它慢慢爬過衣櫃,似乎視力不好,揚起腦袋在空中奮力地嗅聞。經過的一瞬間,明意聞到那股熟悉的腐臭味。

怪東西繞着卧室爬行一圈,在床邊逗留很久,還爬到了床單上使勁尋找。明意盯着潔白床單上留下的黑乎乎粘跡,心想這床不能要了。

一些細小的碎塊從頭身上掉下來,沿着爬過路線落了一地,它身上的腐臭味就是從碎塊傳來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它始終沒有找到人,在原地靜立了很久,似乎很疑惑的樣子,又慢慢退出卧室。

可就在這個時候,明意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亮屏,響起短信提示音。

明意的心率立刻飙升,差點沒昏過去。

那東西瘋了一樣撲向聲源,抱着床頭櫃撕咬抓撓,好好的櫃子頓時散架。啃了半天,手機屏幕再次熄滅,它又表現出狐疑的樣子,在原地轉了一周。

啪嗒一聲,手機掉到了床縫裏。

那東西不甘地轉來轉去,最終還是回到了外面。

明意聽着摩擦聲走遠,渾身都松了口氣,擡手擦了擦汗濕的額頭,飛快地跑出衣櫃,彎腰撿起床底下的手機。

齊樾、齊樾……

他雙手抖得要命,翻了半天通訊錄才想起忘了問他要聯系方式。他顫抖地摁下報警電話,拿起聽筒卻陷入了絕望,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沒信號了,根本找不到能幫他的人。

背後傳來一股涼飕飕的風,伴随着濃烈的腐臭味,齊樾頓時僵住,本能告訴他,那東西又悄悄折返回來了。

他盡量保持着不動,和剛才一樣屏住呼吸,期望看不到它,然而,天花板上忽然垂下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啊啊啊!!”明意發出尖銳爆鳴,腎上腺素作用下,一手機朝那張臉砸過去,竟然把它打飛了。

門口的燈亮了,明意連蹦帶跑,看也沒看清就緊緊抱住人:“齊樾!我看到了!”

他渾身都因激動發燙,齊樾的手碰上來,明意立刻打了個寒顫。

“看見什麽了?”齊樾拉着他的手,皺起好看的眉頭,手背貼了貼明意汗濕的額頭,“怎麽跑出來了?慢慢說不着急,你看見什麽了?”

明意兩手抓住齊樾提着塑料袋的手,瞪大雙眼,亢奮地喊:“有個女鬼啊!”

“女鬼?”齊樾皺眉,環顧安靜的客廳,視線往卧室一掃,“你是不是……”

明意知道他要說什麽,連忙開口:“不是幻覺,我真看到了!我還揍了它一下,它被我打飛了!”

齊樾一怔,眼睛彎成月牙,輕輕問:“你……把它打跑了?”

明意也呆住,回頭看向卧室,通過破爛的房門往裏一瞧,似乎真跑了。

那股奇怪的腐臭味也沒了。

明意瘋狂搖頭:“不不不,我還是擔心,它可能躲起來了!齊樾我們出去吧,今晚到外面住,這房子真不能要了!”

“外面?”齊樾問,“這個時候?”

明意看了眼鐘表上的時間,淩晨三點。

好像上次遇見那個東西,也是在這個時間。

“明意,你聽我說,”齊樾看着毀壞的房門,“我知道你很害怕,可能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無法解釋的東西存在。但是,作為一個人,為什麽一定要怕鬼呢?”

明意:“啊?”

齊樾掃向卧室,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連做人都那麽失敗,做鬼能有什麽出息?對于這種故弄玄虛的鬼,我覺得最好的方法,是再殺它一次。”

明意:“……”

他沒想到齊樾骨子裏還是個戰鬥民族,居然能講出這麽生猛的話。

那只鬼有沒有出息尚且不論,反正明意承認自己沒出息,他是再也不敢回那間卧室睡覺了。

“時間太晚了,附近的藥店都關門了,我只好打了個車,到醫院去拿了點藥。”齊樾用紙巾給明意擦汗,“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帶着你一塊。”

明意哭喪着臉,失魂落魄的,被齊樾拉着坐到沙發上。

“身體怎麽樣?燒退了嗎?”齊樾拿起溫度計,“可能是受過驚吓出了點汗,但藥還是要吃的,我去給你倒杯水。”

明意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欲哭無淚:“齊樾,你怎麽這麽厲害?”

“厲害?”齊樾捏着玻璃杯。

“你就……不害怕嗎?萬一你也看到……”

“我不是說過了嘛,”齊樾把藥片掰進掌心,坐到明意身邊,“它要是來找我,我會讓它再死一次。”

明意嘆了口氣,實在理解不了他們膽子大的人,埋頭吞掉齊樾放在手心的藥片。

“快睡吧,等天亮了我們去醫院。”齊樾說,“別害怕,我守着你。”

明意堅決不睡,恨不得變成齊樾身上的挂件。

齊樾無奈地說:“不睡覺的話,白天怎麽有精神出門?”

明意央求他:“不然,我跟你睡?求求了求求了。”

“這……”齊樾陷入了猶豫,低下眼睛。

明意抓住他的袖子搖晃:“我睡覺很安分的,要是不行我就打地鋪,齊樾你不能見死不救啊,咱們打個賭,只要你一走它肯定還會來找我的!”

他不知道自己倒了幾輩子大黴,難道鬼也欺軟怕硬,知道明意脾氣好就逮着他欺負。

“不是見死不救……”齊樾嘆了口氣,緩緩擡起眼睛,凝視着明意,遲疑地說,“好吧……我們在一起的話,你總會睡得好點。”

說完,他猛地攥了一下指頭。

明意開心地抱住齊樾胳膊:“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齊樾你簡直就是人帥心善,以後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願意為你去!”

齊樾輕笑一聲,看着他的臉:“你真能為了我這樣?”

“那必須啊!”明意想也不想,“以後你說什麽我都答應!”

“那我記住了。”齊樾半開玩笑地說,“你可不許食言。”

明意抱着被毯走進齊樾卧室,伸出小指頭:“不講信用的單身一輩子。”

齊樾卻一把抓過他的手,從衣櫃裏拿出一個枕頭塞進明意懷裏,低聲說:“好了,以後的事情,現在哪裏說得清楚,就等以後再說吧。”

他的語氣帶着些落寞,明意聽得發怔。

好家夥,這是受過多重的情傷啊。

齊樾的房間收拾得一塵不染,瞧不見任何雜物,幹淨到明意懷疑他有整潔癖的地步。

他的床睡起來也相當舒服,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不覺就能安定下來。

明意躺在床上,不到一分鐘醞釀出睡意,迷糊中睜眼一看,齊樾坐在書桌前看書。

“咦,你不睡嗎?”

明意有點愧疚,他自己惹出一堆麻煩,連累着齊樾也陪他一塊熬夜。

從來沒人對他這麽好過。

齊樾回頭看了看他,輕聲說:“不是說了嗎,有我守着,你可以安心睡覺,正好我還有些課題沒做完。”

“齊樾……”明意柔聲叫他的名字。

齊樾的手指一頓,心裏像被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撓了一下。

“嗯,我在。”他合上書,“怎麽了?”

明意看着他的臉,眼睛裏泛着晶瑩的光,一些肉麻的話到了嘴邊,硬是吐不出去,只好變成了一句:“你真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