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大皇子十歲了,皇上總會遣人照顧着景燕洲的起居修習,但卻并不過多地表露情緒。這令李微墨摸不着頭腦,她根本無法從景知煜看向大皇子的眼中讀出父愛,更多的,像是在彌補什麽。

這一點,連宮人也察覺了,她知道一些大宮女私下裏認為官家壓根不喜歡那位敬端皇後,對大皇子不過是愧疚罷了,可李微墨固執地認為不是這樣,怎麽會不喜歡呢?瞞不住的,否則他為何在太子妃薨逝後給了她無上的儀仗和封賞?

而良貴妃那邊,雖說着要協理後宮,但得到了皇後的應允,還是同以往一般過得自在悠然,好在許妃平日裏也會教導她幾句。

幾年間,皇宮也逐漸熱鬧起來,芳嫔誕下了皇長女,陳修容誕下二皇子,景知煜忙于政事,鮮少在後宮就寝,倒也留住了幾次長春宮。

可惜,十年了,李微墨都不曾為他生下過一兒一女,傾向皇後的妃子每每開導起來,總是說承乾宮那位也未曾有皇嗣,叫她莫慌。

到底她這裏還是冷清了許多,除了妃嫔們定時的請安,再無其他人光顧。前些年,太後還會來教導她,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太後終究是老了,身子也大不如從前了。

回想起兩年前的一次春日宴,真叫人如夢初醒般。

那時候,宮裏時興飛花令,衆嫔妃提議來一輪小試牛刀,誰料想,一句“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欄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點破了李微墨。

先皇後走得早,宮裏人只知其封號“敬端”,卻不想敬端皇後名喚宋想蓉。

宋想蓉……宋逢月……

後來她才知曉,宋逢月原是宋想蓉唯一的姊妹,在民間一直聽聞景知煜的事跡,這才會想法子入宮,倒是沒曾想能同李微墨如此投緣。

只是從那日起,李微墨便總是心神不寧。

“冬離不過彈指間,宮牆風雪雙宿眠。”

“娘娘,您已多日不出宮了,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吶。”

阿厭站在李微墨身後,昔日愛好樸素的皇後一襲華服站在樓宇之上,口中念念有詞,朱紅色的長裙與雕欄似乎融為一體,發髻間是沉重而又華貴的鳳釵。風吹過時,吊着的流蘇一晃一晃的。

“這又何妨,我一向不喜歡那些個虛情假意的,就此安居在宮牆中,未嘗不可。”

李微墨轉過身來,托在地上的裙擺有些不争氣地縮成一團。

“阿厭……”

她打斷了欲言又止的阿厭,嘆了口氣,問:“你以為……溫娘子如何?”

三年了,她入主東宮三年了,溫傾心做貴妃,也大抵有三年了,這些年來,她仍有些小姑娘性情,李微墨是看在眼裏的,阿厭對溫傾心的偏袒,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阿厭不敢妄議,但阿厭……始終是同娘娘一心的。”

李微墨聽着,別過頭,側身站在阿厭面前,臉頰被風吹得有些發紅,襯着毛絨絨的冬衣,格外明豔。

也是,這後妃們絕不會知曉,十多年前的李微墨,同活脫的溫傾心相比,卻是有八分相似,世人看到的,僅是如今貴為一國之母的皇後娘娘,沒人會去在意從前的太子側妃,東宮裏那個微小的存在。

看不到的,早該消失在歲月長流中了。

也正是因着她們間的相似,才使得李微墨與阿厭對溫傾心格外地關照。

“你瞧啊,這天底下竟有同我性情如此相似的姑娘,良貴妃、宋昭儀,可不就是從前的我嗎?”

阿厭點點頭,又搖搖頭,她只梳着簡單的束發,一副不染世事的樣子,她不愛說話,卻真正見證了這将近十年的點點滴滴。

“宋娘子的脾性,真真是像娘娘,唯獨論起這模樣來……”

阿厭不說了,也不敢說了。迎來的是李微墨良久的沉默。

“你也覺得罷?”

她終于還是開口了。

“她們長的那般相像……這倒也是,畢竟她二人一母同胞,仔細想來,宋夫人應該也是絕美之人吧。”

話畢,一陣寒風襲來,李微墨的青絲被吹起來,又落在她的肩頭上。雪下得更猛了。

“阿厭,回殿吧,這兒太冷了。”說着,李微墨欲向前走,卻不慎絆了個踉跄——“娘娘,小心些。”阿厭忙扶住她的手臂。

“無事,許是裙擺長了。”

這衣裳她且穿過也不是頭一次了,哪裏會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