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

夜幕降臨,大片的黑淹沒整個小城,沉寂的房間發出瑣碎的聲響。

一只飛蛾在燭火周圍盤旋,“啪”的一聲碎響,一絲若有似無的煙霧似青煙徑直而上,空氣中掠過一陣焦糊的氣味,這已經是今晚的第十三只了。

謝知非在謝玄進來之後依舊坐卧在軟榻上方,明明滅滅的燭火勾勒出他冷硬的面部線條,少有人能從他的表情中猜測出他真正的想法。

謝玄在他旁邊站定,不自覺吞咽了口口水,拱起雙手,說道:“公子,已經派人去查那個叫雲逸的人了,不出三日,消息就會出來。”

謝知非身體不動,片刻後,伸出一只手靠近案上的燭火,手部感到一陣火熱,他沒有躲,終于開口說出今晚的第一句話:“阿刁查出來什麽沒有?”

“探子們回報,只查出阿刁姑娘自半月前出現在骊城,其他的什麽都查不到,應當是真如她所言,隐居在某一座山中。”謝玄接着說道。

骊城就是他們見面的那個北境小城。

“查出來哪座山沒?”

“打探了附近的村民,沒有收獲。骊城山脈綿延,實在搜尋困難,公子恕罪!”謝玄低頭告罪。

“千機門都查不出,看來這位叫雲逸的真是躲得緊。”謝知非收回手,坐直身體,雙手置于膝間,手指仍舊能感受到方才被那燭火炙烤的火熱。

千機門若也查不到,那倒是真可謂遺世獨立了。

千機門是他在五年前從藥王谷回來後依靠着外祖家的生意創立的。母親姓王,是徐州王氏的嫡女,也是唯一的女兒。王氏累世高官,家底頗豐,而外祖徐州王氏更是手握大梁漕運命脈,在大梁,但凡經商運輸就逃不開徐州王氏的門路。

他一回來,母親便将他送往外祖母家,外祖母膝下無子,将他視作唯一的後人,家中産業也盡數交予他來管理,他興趣不大,但也依舊承擔起了肩上的責任。他接手後,原本跟在外祖母身旁負責管理漕運的表兄自然是退居後位,這也是他此次出門接連遇刺的主要原因。

表兄本是王氏宗親,與他外祖家本不大相幹,因外祖母膝下僅有一女,便從宗族之中過繼而來。他自幼崇武,渴望繼承父親衣缽,若不出意外,自是也要保家衛國,守衛疆土的。表兄自過繼後,便是按照繼承人的方式培養,他幼時也曾與他見過幾面,也曾親近過。自他病後,外祖母憐惜,誓要将家族産業交予他這個外孫手中,所以表兄弟的身份便變得十分尴尬。

如若表兄安分守己,不生歹念,這家業他自然還是會交還給他,他本就對經商不大感興趣。但自從他回來,身旁就接連不斷發生意外,此次出行,他更是手段狠辣。

人若犯我,我必沒有任他宰割的道理。

想起這些,他問道上次遇刺後放走的那名殺手的情況,“暗影門那邊情況如何?”

“公子放過的那名殺手回到暗影門之後,就銷聲匿跡,後來查到大概是已經死了,行動失敗的殺手,暗影門解決起來毫不手軟。”謝玄恨恨開口,語氣不自覺帶了幾分狠厲,“想來,是表少爺下了血本,只怕後面……”

“我這表兄怕是費了不少錢財。”他嘴角含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周身透出一股冷然之氣,“想來,這回程怕是也清淨不了。”

如若他真有不測,第一個被殺的就是他這個表兄。想來還真是愚鈍,心眼全都用來對付旁人來了。

“公子,為何這般一忍再忍。”謝玄憤憤不平道。

怎麽也是外祖母一手教養長大,外祖母年事已高,他自是不願此等煩心事再惹她不快,若非如此,以他的性格怕是早就将他這位表兄手腳砍光了。

“想來,暗影門并未将我的話放在心上,既是看不清形勢,就先嘗嘗苦頭吧。”他目光森然,語氣透着狠絕,“先折掉他的幾個分舵看看,別的不說,就說是千機門也接了一筆生意。”

他擺擺手,示意謝玄出去。

“是,屬下告退。”說着便退了出去。

房間再次回歸寂靜,謝知非伸手掐滅那燭火,如墨般的黑将房間吞沒。

第二日,阿刁早早醒來,由于房間內施展不開,只簡單打了幾套拳法,就當是練習了。

收拳後,她推開窗,風中飄來春季獨有的縷縷花香,将她身上的汗滴吹散,她一邊分辨着有哪幾種味道,一邊回想這這幾日的遭遇,恍然覺得時間過得飛快,未知的的一切将她籠罩,她有些看不清前方。

此時,窗外街道上傳來幾聲叫嚷,将她的目光隐隐而去,她探出窗外,房檐遮擋,她看不清究竟發生何事,似乎聽到幾聲女子的哭聲,和幾句男子的咒罵。

好奇心作祟,她要去看看究竟發生何事。還未走至門前,便聽到謝玄前來敲門,語氣平靜地說道:“阿刁姑娘,布衣坊地衣物已經送到。”

衣物?她記得昨日就只買了一件衣服啊,滿心疑惑地打開門來,便見到昨日布衣坊的地掌櫃以及兩位女仆站在謝玄的後方,二人雙手皆抱着一個漆木衣箧,上有銅制把手。

還沒來得及說話,掌櫃便踏了進來,随口吩咐女仆将衣箧放置在木桌之上,這才拱起雙手說道:“姑娘,這是昨日那位貴人在小店為您定做的衣物,共有春夏服飾各兩套,另有可供姑娘習武所穿的劍袖長衫兩套。”

她才想到,大致是昨日試衣之時,謝知非幫她買的。她心中百味雜陳,不知該如何謝絕他的好意,退不了,她也沒銀錢自己給。心下便想着要尋個機會好好報答。

首先,還是先去謝謝他的好意,他心細如絲,竟連衣物問題也幫她解決。

“多謝。”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先行謝過送衣的掌櫃,将他們送走之後,她看向謝玄,糾結了片刻問道:“你家公子呢?”

“現在在房內,等姑娘收拾好衣物,我們便可啓程。”

“好的,稍等片刻。”

謝玄退出門外,阿刁看着兩個衣箧,怔怔了一會兒,拉開銅把手,将兩個衣箧一次打開,都是日常的衣物,還有兩套暗色劍袖套裝,向來是方便她習武。她拿起其中那個一套換過之後,将随身物品歸置在一處。

新衣上身,貼身柔軟,她卻感到渾身不适,鼓起勇氣,她打開了自己的小錢袋,裏面僅有七八枚碎銀及銅錢若幹。她盤算着一會去街上給他買個禮物,不然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她走至謝玄房門口,交待謝玄說自己上街辦點事,之後與他們在客棧會和,很快,不耽誤時間,說罷在謝玄不解的目光中快步走了出去。

阿刁走在街上,剛才聚集在街邊的人群早已散開,只餘零星幾個路人在旁指指點點。一名女子跪在街邊,一身灰色布衣,頭上戴着一朵白花,身前一張紙上寫着賣身葬母四個大字。

她見那女子面部蒼白,羸弱無力,嘴唇幹燥起皮,一雙手虎口處更是布滿老繭。她瞧她實在可憐,但自己身上也并無多于錢財,無奈只好從這女子身旁走開。但腿部就像被人死死按住,無法再往前踏出半步。

她想到了離世的師父,師父剛剛離世的時候,她也很想随着師父而去。

她從腰間掏出錢袋,取了四枚碎銀和所有的銅錢,蹲在那女子身前,拉過那女子的手,将銀錢輕輕放置在那女子手中。

那女子眼中泛起淚光,眼淚大顆大顆的滴落,似是不敢相信,真有人來幫助她。連忙跪下磕了幾個頭,啜泣着說道:“多謝姑娘大恩。”

阿刁趕緊手扶着她的肩膀阻止她繼續磕下去,聲音略帶輕柔地說道:“這錢夠你買個棺材,将你娘親下葬後,尋個活計,好好生活吧。”

聽到阿刁安慰的話語,那女子哭得更加厲害,“姑娘不知,我幼時,父親便因病離世,娘親獨自一人将我拉扯長大,娘親每日辛苦操勞,将我撫養大後,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我本想着她還可以再陪我段十日的,可惜……可惜……”說罷渾身抽泣抖動着。

阿刁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眼中亦慢慢積蓄淚水,她強忍着:“你好好活着,你娘親泉下有知,也會安心的。”

那女子又給阿刁磕了幾個響頭,嘴裏不住地說着感激的話語。

阿刁整理了心情,站起身同女子告別。女子望着阿刁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師父離世之後,她整日以淚洗面,回想着師父自小識字,習武,更是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她從小到打的衣物都是師父為她縫制,她幼時好動,習武更是經常将衣物磨損開裂,都是師父一針一線為她補上。

她走在街上漫無目的,待到思緒回籠,才想起出門所謂何事。

謝知非一介文弱公子,難以自保,她得送他一件可以防身的東西。

思索片刻,他終于知道要送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