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
警車趕到長原大橋時,一切已經歸于平靜,漆黑的夜晚,水花散去後也只剩黑暗,但通過地上零落的一朵鈴蘭花,可以基本判定跳下去的位置。
剛才電話那頭落水的撲通聲,仿佛就砸在江索的心上,重重一擊,錐心刺骨的疼痛讓他現在連聲音都發不出一絲。
下車時雙腿一軟,差點摔跪在地,一位警察扶住他,其他兩位跑上前查看。
焦急的警察跟對講機說着什麽,嗚咽呼嘯的風環旋在空中,但江索的世界萬瀾寂靜,他踉跄而倉促地跑上前。
看了眼洶湧的水流,停頓不過一秒,便轉身穿過大橋到對面一頭,同時脫掉外套翻過欄杆,義無反顧縱身跳下江。
同行的警察都沒反應過來,回神後,只能更加着急地催促水上救援人員。
江索學過游泳,視力也好,天黑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事,何況他怎麽可能無所事事地在上面幹等着?
每一秒的等待,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巨大的水花炸起,江索适應了兩秒,然後睜眼到處尋找溫清鈴的身影。
從她跳江到他來,距離三分鐘,按照水流的速度,大概還會在更下的位置。
而一個人溺水只需兩三分鐘,搶救的最佳時間在10分鐘內,10分鐘以上生還的幾率不到20%。
所以江索根本等不起。
他找啊找,終于在七分鐘後看到雙眼緊閉的溫清鈴,只見她靜靜的置身于江水裏,沒有絲毫動靜。
江索心髒驟然緊縮,飛速游到她身邊,抓住她往上,直到探出腦袋。
恰在這時,游艇也開着燈光找到他們,不一會兒,兩人被救上岸。
江索顫抖地伸手拍打她的雙肩,在她耳邊的呼吸都是顫的:“溫清鈴?溫清鈴!”
沒聽到回應,他急切地給她清理呼吸道,然後做心肺複蘇,他額頭的青筋暴起,規範的動作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慌亂和害怕。
“溫清鈴……醒醒。”
他的嗓音染上哭腔,低噎着喊她,卻不見她有任何蘇醒的征兆。
躺着的人臉色煞白,發絲淩亂地貼在臉旁,全然沒有了生命氣息。
心如刀絞的感覺,莫過于此。
上岸後,溫清鈴被緊急擡上救護車,江索跟上車。
所有聲音都被隔絕在外,他只聽到那象征心跳的儀器,滴滴滴的貫徹于耳,越來越慢,數字不斷減少,最後幾秒長促的滴滴聲後,數字消失,波浪變直線。
江索耳鳴了好久,只覺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停跳了一般。
看着醫生醫生們不斷搶救她的意識,他插不上手,只能像個局外人一樣,隔着人群的空隙望向她。
茫然、恐慌、無助,他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只有淚水無意識從眼眶脫落,身子不停顫抖,猶如墜落在冰窟,透徹肌膚的寒意籠罩全身。
随着時間的推移,一股深深的絕望之感在心中越演越烈。
江索怎麽也沒想過,再見面會是這樣的場景。
明明他已經回來了,也知道她在等他,他前面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要如何獲得她的原諒,然後再也不離開,接着計劃求婚,結婚,對她好一輩子……
他這些年,不是沒打聽過她的消息,但回想起上次她喝醉酒的表現來看,他好像從沒有真正了解過,這些年在她身上都發生過什麽。
可笑他還一點都沒有看出來。
“滴——”
江索眼睜睜看着心電圖上的數字回歸,耳邊響起滴一聲,然後持續了好幾聲,眼底迸發出劫後餘生的後怕與驚喜。
醫生為溫清鈴戴上氧氣罩,都舒了一口氣,然後做各種報告。
江索這才敢上前,他緩緩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捧起她的手,面部抑制不住抽搐。
他低頭埋在她的手心,淚水透過指縫滴落在地。
他不知道說什麽,只能泣不成聲地道謝:“謝謝,謝謝……”
謝醫生,也謝她。
*
江索等在搶救室外,他坐不住,沒一會兒就站起來踱步,一顆心上上下下的不安。
半小時後,周玥和包宸陽趕到,除此外,還有宋伊藍和外婆。
自溫清桉托她們找人時,她們第一時間就找了警察,只是知道得晚,耽誤了時間,只被告知跳江送到醫院了。
誰也沒問她們是誰,只是焦急而安靜地等待,或者抹眼淚,誰都沒有精力地想其他事情。
一小時後,一個醫生走出來:“有家屬在嗎?患者病危,需要簽字。”
最先圍上前的江索心裏一個咯噔。
病危……?
随後不知所措,誰來簽呢?為什麽他不是她的家屬?
他明明早該是她的家屬。
宋伊藍臉上還挂着淚痕,急忙擠上前,“我是她妹妹,親妹妹,我來簽。”
其他三人都詫異地看向她,因為他們從沒聽說過溫清鈴還有妹妹的
醫生問:“成年了嗎?”
這一刻宋伊藍無比慶幸前不久她就成年了,急忙點頭:“成了。”
醫生把病危通知單和筆遞給她,宋伊藍接過筆,顫動卻快速地簽完字。
她從沒想過,她們姐妹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同一張紙上。
醫生轉身之際,被人拉住手臂,男人的牙齒打顫:“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活她。”
這話顯然是廢話,但醫生能理解,安撫一句;“會的。”随即走進搶救室。
包宸陽看他全身濕透,擔憂地脫下衣服,披在他身上:“哥,天氣冷,別倒下了。”
江索垂下眼,客套一句:“謝謝。”
包宸陽想說什麽,又閉上口,十年不見,他們好像都變陌生了。
“外婆!”
外婆腦子有點昏漲,宋伊藍急忙上前扶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去。
外婆渾濁淚濕的雙眼盯着搶救室門:“阿藍,你姐姐會沒事的對嗎?”
宋伊藍抱住外婆的身子,堅定地點頭:“沒事的,外婆,姐姐一定會沒事的。”
祖孫倆依偎着,一旁的包宸陽撞了撞周玥的手,小聲問:“溫清鈴什麽時候有個妹妹和外婆了?”
周玥眼尾嫣紅,聞言搖頭:“不知道,她沒跟我提過。”
溫清鈴是那種什麽都藏在心裏的人,即使她們已經是同事是閨蜜,也很少知道她的秘密,只知道她和家裏的關系有些緊張,更具體的不曾知道。
“你說,你是阿鈴的親妹妹?”江索聞言走過去,蹲下身詢問:“那你知道陳姨怎麽了嗎?你們是什麽時候相認的?她又是什麽時候知道她身世的?”
他的嗓音嘶啞,身子不寒而栗,猜想若是在那段時間……
宋伊藍看着眼前憔悴狼狽的男人,他的頭上甚至還殘留着水草,猜想他應該是知道些什麽的。
“陳姨在姐姐高考完那天就出車禍去世了。”宋伊藍低聲道,半響後擡眼直視他,反問:“你就是姐姐消失十年的前男友?”
江索表情呆滞,還沒從陳姨出車禍的事中反應過來,嘴唇哆嗦了好幾下,許久才吐出一個“是”。
“我不确定姐姐清不清楚她的身世,但她今晚不是去找你的嗎?為什麽會跳江?”
宋伊藍的語氣中,流露出責怪的意味,她真的很為姐姐這十年的等待不值。
江索的心被蟄了一下:“她,沒來找我,她不願意見我……”
“你活該。”宋伊藍冷漠說。
原本以為姐姐捧着花去見他,是兩人已經恢複如初,在交往了,盡管很想說那人不值得,不能這麽輕易原諒。
可她沒有立場,也不想強加 所以那時她才會支持說讓姐姐一定要幸福,卻沒想到姐姐都不願意見他。
也不知道姐姐跳江這事,其中的成分又有多少是因為他。
江索被這句活該擊中心理防線,潰不成軍地跌坐在地,背靠着牆,胡亂抓住頭,哭聲在喉嚨裏翻滾。
“我活該,是我活該。”
他基本可以猜到,當初他“不告而別”,陳姨車禍去世,很大可能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所有事堆在一起……
那晚她說的那裏都不好,是真的那裏都不好。
他不敢想象這些年她是怎麽過來的,受了多少委屈,失望了多少次,才會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
半小時後,搶救室還沒有開門,收到電話的溫清桉一家已經急匆匆趕到。
溫清桉跑在最前面,一把抓住站着最顯眼的包宸陽,急切問:“怎麽樣?我姐怎麽樣了?”
包宸陽回答不出來。溫清桉又抓住周玥的手,喉頭不自禁泛起哽咽:“周老師,我姐,我姐到底怎麽樣了?”
“……下過一次病危,現在還沒出來。”周玥閉上眼,一行淚劃過臉頰,包宸陽嘆口氣,伸手抱住人。
聽到這個結果,溫清桉難以接受,倒退一步。
溫秀直接癱軟在地,眼淚再次挂上臉龐:“怎麽會這樣?”
明明下午離開時,她還在回複他們的消息,跟她說沒事,怎麽轉眼就在搶救室了呢?
商暻蹲下身安慰,眼神卻看向搶救室:“沒事的沒事的,相信醫生。”
溫奶奶定在原地,蒼老的面容露出一絲迷茫,像是覺得她不應該躺在這裏。
視線一轉,看見了在一旁頹廢站着的江索,腦子一下炸開。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溫奶奶失聲大喊,仿佛解開了混亂的一團線,面容扭曲:“是不是你?是不是因為你阿鈴才跳江的?”
江索望着搶救室門口,沒有理睬,他現在不想去質問她為什麽不守信用,揭開溫清鈴的身世。
只在心裏無數次祈禱,祈禱老天能保佑她平安,無論他付出什麽代價,什麽後果都可以,只要她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