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全濕的衣服貼在江索身上,在這寒冷的冬天更添了極度的冷,他的雙手雙腳都在止不住顫抖,卻不願離開一步。
但溫奶奶不依不饒,手指着他:“十年前就警告過你不許出現在阿鈴面前,如今一出現就惹得阿鈴跳了江,你就是在報複我當年不肯收留你!”
二十多年前,陸晴死後,陳芯跟家裏提議收留江索,溫奶奶是唯一一個反對的。
她認為已經抱養了溫清鈴,再收留一個江索,還是男孩,陳芯又說過只想要兩個小孩,這就說明,他們家會斷後,很難再有一個親孫子。
後面跟溫秀理論時,不小心被年小的江索聽到,溫奶奶還特意追上去,吓唬他不許亂說話。
第二天一早,知道江索被陌生人接走,她只覺松口氣。
直到後面高考完,陳芯和溫清桉出了車禍,溫清鈴趕來時,看到被白布蓋住的陳芯,頓時承受不住暈過去。
恰巧江索發來消息,問她在哪兒,溫奶奶不經意看到,心中起了疑,私自翻看溫清鈴的手機,發現了他們長達兩年的戀情,還有江索的身世。
怒急攻心下,對打來電話的江索放狠話,警告他不準跟溫清鈴來往,說他接近溫清鈴就是為了報複。
知道江索是真心的後,卻更不屑,罵他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子,配不上任何人,若是溫清鈴非要跟他來往,就會把她趕出家,和她斷絕關系。
面對這樣的話,江索悲憤交加,卻也無可奈何,溫清鈴有多在乎家人他是知道的,他不可能讓她因為自己而陷入兩難的境地。
再加上參軍的事,所以他選擇了不告而別,再也沒有主動和溫清鈴聯系。
那時候他想着,失去一個男朋友而已,照她的性格,也許會等他,但一定不會自暴自棄,不管如何,她至少還有愛她的家人。
但世事無常,老天總愛捉弄人。
在那一天,溫清鈴不僅僅是失去一個男朋友,更是永久地失去了她最最親愛的媽媽,也自此失去了回家的資格和勇氣。
手術室外,溫奶奶歇斯底裏的大吼,巴掌不停落在江索臉上,還是包宸陽上前制止了她。
“這位奶奶,裏面還在手術呢!不要在手術室外大吵大鬧的,影響醫生救人。何況還是我哥跳下水救的人。”
“我呸!”溫奶奶恨恨盯着江索,卻沒有再鬧。
*
時間一分一秒流走,所有人都焦急而安靜地等待着。
搶救室的門再次被打開,都第一時間圍了上去。醫生走出來,手裏拿着前面出現過一次的病危通知單,面色無奈。
最先上前的江索看到這,眼前一黑,被沖上來的溫清桉擠到在一旁,目光無神地看着地面,心裏如被萬蟻啃食,連呼吸都是無能為力的。
“醫生,我姐怎麽樣了?”溫清桉急切地問。
看清對方手裏的單子後,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哭着哀求:“醫生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姐,一定要救她。”
“我們會盡力而為的。”醫生嘆氣道:“家屬來簽字吧。”
溫清桉剛要起身拿筆,被宋伊藍搶先了一步,她快速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紅着眼哽咽說:“辛苦醫生了。”
“應該的。”醫生轉身離開。
溫清桉呆愣愣的,沒有反應過來,為什麽宋伊藍會在上面簽字?
溫奶奶率先反應,沖上前扯過宋伊藍:“家屬簽字你不知道嗎?你誰家的小孩?憑什麽在那兒上面簽字?阿鈴若是有個好歹,我可以告你知道嗎?”
溫奶奶壓着聲音,卻不難聽出裏面威脅恐吓的語氣。
宋伊藍甩開人,無視她,扶住了顫巍巍走過來的外婆,才看向溫奶奶,冷然道:
“就憑我是姐姐的親妹妹,我外婆是姐姐的親外婆,有血緣關系的那種。
你既嫌棄姐姐是災星,那麽從今以後,姐姐于你們家再無任何幹系。
我和外婆會是姐姐的家人,不會背叛,不會謾罵的家人!”
溫清桉震驚得瞳孔瞪大,難以置信地看着一臉冷漠的宋伊藍。
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在知道他的名字後,特意問他是不是有個姐姐叫溫清鈴。
平常相處總是有意無意跟他打聽姐姐的事;聽到他喝醉說奶奶罵姐姐是災星時,比他還要憤懑……
原來所有的事情都有跡可循,可笑他被所有人蒙在鼓裏。
溫奶奶從剛才的話裏回過神,卻是怎麽也不肯答應,上前想要撕扯對方。
被包宸陽攔住:“冷靜冷靜,醫院要保持安靜。”
他攔得住人,卻攔不住溫奶奶嘴裏的話,她低罵道:“哪裏來的騙子?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在說謊?你說是就是嗎?再者,就算是,你們也不在一個戶口上,算什麽家人!”
“那你們呢?姐姐和你們在一個戶口本上嗎?”宋伊藍目光生冷,“早在六年前,姐姐就被遷出戶口了,你們又算姐姐什麽家人呢?”
溫清桉和溫秀同一時間看向溫奶奶,眼神錯愕而質問。
溫奶奶登時啞口無言。
溫秀幹脆上前抓住溫奶奶的手臂:“媽,你幹什麽了?阿鈴不在戶口本上了?”
“是她當年非要去A市讀研究生,我看,看遷戶口對她有好處,就……”溫奶奶說不下去了。
其實是她借故發揮,不準溫清鈴去讀研,如果非要去,那就從戶口本上遷出去,結果溫清鈴沒受要挾。
如今又出現這麽個局面……
“媽,你說出來自己信嗎?”溫秀崩潰地放開人,難掩失望:“阿鈴可是你從小看到大的孫女,你就這樣厭棄她?”
溫清桉也赤紅着眼:“奶奶,當年你說姐姐沒來看我,是因為去找男朋友求安慰。但其實是你吧,是你在那樣的情況下,告訴姐姐不是媽媽親生的,讓姐姐痛苦,還不準她來看我。”
“我,我沒有……”溫奶奶僵硬地辯解。
但沒人再聽。
*
終于,淩晨五點多,醫生從搶救室走出來,摘下口罩,滿臉疲憊。
“患者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但還得在重症監護室觀察兩天,另外……由于溺水時間過長,致使患者大腦缺氧受到損傷,能不能醒過來,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話聽崩潰了,掩面痛苦的,仍不願意相信的,絕望的。
江索的情緒幾經翻騰,但他穩住心神,看向醫生,語氣顫抖的問:“醒來的幾率有多少?”
聞言,醫生嘆了口氣,如實道:“幾率很小,加上患者毫無求生意志,如果半年內醒不來,可能,終生都不會醒。”
聽此,江索腦中咚一聲,刺痛襲來,不斷回蕩醫生最後那一句話。
溫奶奶猛然回神,跪在地上扯住醫生的衣擺,哀求:“醫生,你救救她,你再救救她啊!”
對此,醫生只能說一句:“抱歉,除了保證她的生命,其他的我們也無能為力,後續你們可以多跟她說話,或許她可以聽得到,能促進患者清醒。”
聽到這,溫奶奶的臉上到底是留下了悔恨的淚水。
她想到這十年來對溫清鈴的責怪謾罵,想到當初說出身世後,溫清鈴也是跪在地上,滿臉淚水地哀求她。
她那時說了什麽,她叫她去死……
如今溫清鈴真的可能醒不過來了,她卻跪在地上,如當初她哀求她一般,哀求醫生再救救她。
當真是,因果循環,環環相扣,報應不爽。
可溫奶奶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反而是把所有過錯全按在江索身上。
她沖過去一巴掌打在江索臉上,大聲痛罵:“都是你!你就是個爛人,一個私生子!阿鈴都被毀了,你到底為什麽還要出現!”
江索魂不守舍,任由她打,仿佛這樣就會好受點。
地上的溫秀實在忍不住,滿面眼淚地控訴:“媽!你消停一下行嗎?阿鈴到底為什麽會跳江,你沒有數嗎?!”
溫奶奶身子一僵,很快反應過來,不認為是自己的錯。
“我有什麽數?!我不就是說了她兩句?十年了也不見她尋死,反倒是這個人,他一回來……!”
“奶奶!”溫清桉不耐地控訴,面色質疑:“你是不是又罵姐姐災星了?”
見溫奶奶明顯心虛地閃眼,他的胸膛起伏,失望又憤怒:“我是不是說過車禍跟姐姐沒有關系沒有關系!你到底為什麽要把這一切都算在姐姐頭上!”
一次不經意間聽到奶奶罵姐姐是災星後,溫清桉就出來嚴厲制止過,他從來不覺得車禍跟姐姐有關,只是生氣她不來看自己,跑去找別人。
然而從此刻來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姐姐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次像災星這樣的責罵和污蔑。
他眼中流露出一絲惱恨:“奶奶,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奶奶嗎?你到底怎麽想的啊!”
一直以來介懷的事,想要姐姐有個解釋、有個說明的事,真到真相大白的這天,他反而不能接受,也不能原諒自己這麽多年來對姐姐的誤解和漠視。
說到底,此時他對溫奶奶的指責,更像是在為自己開脫罪名一樣。
如果說奶奶是主謀,那他就是一個渾然不覺的幫兇。
“我怎麽想的?”溫奶奶坐去椅子上,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反思。
但不過片刻,她蹭的站起來,表情又是一副怨恨的嘴臉。
“我就是後悔了!後悔選中她,她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家裏!我當初跟她說過什麽?我說了不準她早戀!!
我是耳提面命,苦口婆心,結果呢?結果她轉眼就和這個男的厮混在一起,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小小年紀不知羞恥——”
“夠了!”溫清桉聲嘶力竭地打斷她,萬分不解:“姐姐早戀耽誤學習了嗎?她高考700多分,這還不夠嗎?除了這件事,她還有哪裏沒聽你的話?就因為一個早戀,她就該死嗎?!”
一個死字,重重刺激到溫奶奶,好像到了這一刻,她才終于意識到,溫清鈴可能會死,可能會永遠也醒不過來。
溫奶奶跌坐會椅子,神色恍惚:“我沒有想要她死,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恐怕連溫奶奶自己都說不清楚,這段畸形的親情,早已腐爛不堪。
這件事後,她們祖孫的關系徹底走到盡頭,和他們一家的緣分,也緣盡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