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蘭德
沈星悠盯着房門看了很久,關上的門外明顯有一個人。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剛剛在公園散步到很晚,沈星悠有點困。
她下床打開門,有點煩躁地問眼前杵着的人,“你不睡覺站這幹什麽?你又怎麽了?”
宋衍穿着寬松的睡衣,黑色的頭發柔順覆在額頭上,微微擋住眼睛,會客廳的光線很暗,他整個人是青灰色的。
他低下頭看着沈星悠,嗫嚅道:“星悠,我能和你一起睡覺嗎?”
“好乖。不答應他又會嘩嘩哭吧。”沈星悠心底突然産生一種很奇妙的快感。但現在她身心疲憊,這種感覺轉瞬即逝。
“随便你。”沈星悠回到床上,“我現在很困,別吵我睡覺。”
三秒鐘,宋衍關門關燈,在沈星悠旁邊躺好。
宋衍果然很安靜,房間裏連呼吸聲都聽不見。睡意漸深,沈星悠感覺自己漂浮在柔軟的湖水中,溫暖的水托着她任意飄動着,自由自在,身體的每一寸都舒适地安放着。
上午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将白色的窗簾染成淡淡的金黃。沈星悠躺在床上,看到窗簾一掌寬的縫隙裏,一道金黃的陽光透進來剛好照在茶幾上的那一束鮮花上。
白色的百合花舒展着張牙舞爪的花瓣,紅色的玫瑰花盛開着飽滿濃豔的花朵,在它們旁邊,黃白的淡雅的蘭花吐露着強烈的幽香。
“好雜亂的花束。”沈星悠疑惑地看着花瓶,昨天裏面好像只是一束玫瑰花。
不知道宋衍什麽時候起床的,沈星悠看了看旁邊的枕頭,感覺它們在床上匍匐着。
沈星悠起床,打開窗簾,春雨初霁,春和景明,幹淨的陽光照在同樣幹淨的大地上,天色海光相連,綠樹洗淨,左邊公園的成片海棠如晚霞燃盡春色。寬敞的公路上,有白色的汽車移動着。
“這樣的世界真的很好啊。”沈星悠拿出那顆柏木種子,只是世間再無南陵山了。
幾天之後,沈星悠和宋衍離開海邊小城,去九幽。踏上這片真實的、充滿生機的土地,沈星悠有點恍惚,第一次來的時候,這裏枯寂荒蕪,只有焦黑的樹幹聳立山間。
九幽臨近俄斯克,優越的地理位置與資源條件,使它成為幾大直轄區之一,經濟繁榮,人口密集。曾經的名字已經不被人知曉,現在這座山的每一片土地都重新劃分了街區,連同山下的舊世界行政區。
這塊區域有了新的命名——安蘭德。
汽車沿九幽山盤旋而上,這裏變化特別大,幾乎看不到原來的樣子。“九幽”的山門處,已經變成高樓長街。陡峭的山巒被鏟平,這裏與對面的九幽山莊,被交錯的高架橋連接着。
駛過寬廣的高架橋,懸崖下的雲海之間,無數汽車在無數高架橋上穿行。
“這裏已經完全開發成城市了。”沈星悠看着極其陌生的九幽,忍不住感嘆,這座城市與青山融為一體,九幽的樹木依舊生長着,與高聳的建築物競争着,競争天光,競争生存的空間。
也有大片的野草野花,施施然地長在柏油路的縫隙裏,長在水泥地的縫隙裏,長在每一片能呼吸的土壤縫隙裏,向上生長着,以自己千萬年來的自由姿勢,迎接春天。
“但是發展很和諧。”宋衍笑着道。
汽車駛向春和路。在沈星悠印象中,這裏大概是九幽山主體的地方,現在也被開發成城市。道路兩旁的梧桐樹高大連枝,至少有百年樹齡。
“梧桐林在前面。”宋衍看着前面上行的街道,“很快就到了,現在去嗎?”
那是原來九幽山莊的位置,街道兩旁典雅的建築,在梧桐樹間安靜聳立着。和煦的陽光透過梧桐葉,在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街道上有很多行人,熙攘熱鬧,聲樂喧嚣。
這裏宛然是一座古城,甚至有點像南陵園的古街。
沈星悠看了看四周,有各種商店,“我們買些香和祭酒,走過去吧。”
買完祭品,邊走邊看,沿着街道上行,與周圍的行人擦身而過。無數回憶中的畫面,似乎又與此時此刻重合了。除了房屋建築形狀不太一樣,這裏恍然就是前往南陵生态園的路。
忽然,宋衍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傾聽着什麽。他牽着沈星悠往前走,轉過另一條街道。這裏不是主街,房屋是一棟一棟并排的,每家都有單獨的院子。
“星悠,你聽到樂音了嗎?”宋衍激動尋找着。
“嗯。”似乎是小提琴聲,輕柔靈動,沈星悠不知道他在找什麽,跟着他找。
随着走近,音樂聲越來越清晰,這不是一個人在演奏,而是幾張小提琴同時拉動起來,有的熟練有的不太熟練,不是很整齊,卻相互呼應着,你追我趕,美妙的旋律在陽光下起伏着。
他們在一個種滿花的院前停下。一曲結束了,裏面有人說話,但聽不清,新的樂曲又開始了。
“這是賽華星的樂曲,小時候我母親經常演奏給我聽。”宋衍癡癡地看着裏面,“我沒想到還能聽到。”
“這首曲子地球沒有嗎?”沈星悠問,忽然想起來地球應該沒有的。
宋衍說:“我沒找到。”
“那我們進去看看。”沈星悠按了一下院門上的門鈴。宋衍笑了笑,也按了一下。
一會兒,一個女孩從裏面快速跑出來,她打開院門,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沈星悠,瞳孔中帶着點紅色。
“夏連?元?”沈星悠想起了她的名字。
“嗯嗯。”她拼命點頭,眼睛浸滿淚水,往下淌着,“主人,是我!”
沈星悠笑了笑,伸出兩只手,在她粉紅的臉上,替她擦了擦眼淚,“你怎麽在這裏?”
“後來,王玄大人帶我們來九幽的,他說九幽就是齊諧司。”夏連哽咽道,她握着沈星悠的手,看着她,“王玄大人說您還活着,太好了,您還活着。”
“嗯,我很好。”沈星悠說。
“主人快進來!”夏連開心拉着沈星悠的手,往裏走,“您來找王玄大人嗎?可是王玄大人半個月前離開九幽,還沒回來。”
“我不找他。”沈星悠問,“我不知道你在這裏,裏面是誰在演奏?”
沈星悠和夏連說話,宋衍已經先一步走進去了。他站在門口,音樂聲停止,一個女孩走到他面前,女孩的身後,五六個小孩也跟着她走出來。
女孩對着宋衍吃驚地笑了笑,“竟然是你!”
“是啊,真巧。”宋衍笑道。
“這是岑宣姐姐。”夏連向沈星悠介紹,“她白天在這裏教小孩子樂器。”
“我認識。”沈星悠走過去,對岑宣笑了笑,“好久不見。”
岑宣狐疑地看着宋衍和沈星悠,“我怎麽感覺被你們耍了,繞了一大圈,合着是你讓我把硬幣給星悠對吧。”
她問宋衍:“既然你們認識,那你為什麽不自己給?”
“一言難盡,總之多謝你。”宋衍真誠道,“當時,你是連接過去與未來的一個時空物質節點。”
岑宣、沈星悠和夏連,都茫然地看着宋衍。
“算了,你別說了,我最受不了這種理論的東西了。”岑宣笑着道,“看來我事情都辦好了,那就行了。”
“你就是宋衍吧?”岑宣問。
“是。”
“那你們這是來?”岑宣看着宋衍手中的提着的祭品,疑惑問。
“抱歉!”沈星悠這才意識到他們手上還提着祭品,就這樣跑到別人家裏,實在很不好。“我們不是故意提進來的,對不起。”
“沒事。”岑宣問,“你們這是準備去祭拜餘莊主嗎?”
“嗯,我們剛剛在路上聽到樂曲,這首樂曲對宋衍很重要,姐姐,你能告訴我們是哪裏得到的嗎?”
“前面那首。”宋衍期待地看着她。
“那首曲子啊。”岑宣回想着,慢慢道,“大概三百年前,我在西歐游歷,在一個村莊裏遇見一位老婦人,我們相處愉快,那時候是冬天,我被風雪阻路,就在她家住了下來。她也喜歡小提琴,在壁爐前,她演奏了很多我沒聽過的曲子。”
“這一首就是那時聽到的,她說這是她們國家的童謠。”岑宣疑惑地問宋衍,“你也聽過嗎?”
宋衍沒說話,眼前似乎出現了白色的衣角,溫暖的火光。
這是德賽帝國的童謠,每一位母親都會唱給孩子聽。
宋衍驀然想起了中心基地封禁的控制室,屏幕中的那張年輕溫和平靜,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他說:“這是德賽帝國的雪,在亞歐大陸冰封的地底下,永恒沉睡着她不朽的靈魂。”
他說:“我的家國毀滅了,在另一個宇宙,我創造了全新的德賽帝國。”
“原來德賽帝國真的存在過。”宋衍喃喃自語,他身上的長命鎖就是一個證明。
那枚長命鎖随着宋衍永遠存在于這個世界。因為它不是來自“靈臺計劃”的實驗中,而是來自一位母親對孩子真摯的祝願。
“你要樂譜嗎?我寫給你。”岑宣問。
“不用,謝謝你。”宋衍笑了笑,“打擾了,我們告辭了。”
“主人,我陪您去祭拜。”夏連說。
岑宣笑着對他們說:“這些孩子馬上放學,我去買菜,晚上一起在九幽吃飯吧。”
“不要推辭。”不容他們拒絕,岑宣搶先說,“夏連,你先帶他們去。”
“好的。”夏連開心拉着沈星悠。
又回到主街上,往上走,兩旁建築物逐漸減少,一大片梧桐樹林赫然出現在眼前。這裏以前是九幽山莊的位置,現在變成梧桐樹林,雖然沒有圍起來,但很明顯這是私人的地方,九幽只有這裏還保留着山體的原貌。
剛踏上梧桐樹林,一道紫色的鬼魅身影,飄到沈星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