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婚
春分日,晝夜等長,海風仍帶着淡薄的涼意。太陽隐去,雨絲如煙如霧,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種迷蒙的光影中,濕潤蒙眬。
沈星悠在細雨中仰起頭,感受着落在她臉上的雨。
宋衍笑了笑,“這裏是首都俄斯克的轄區,我們去找阮均吧,他在等我們。”
雖說這裏屬于俄斯克,但其實離政權中心很遠。曾經的地球,遭受着海水倒灌與海底怪物災難,人類被迫逃離繁榮的海邊城市,往內陸遷移;新紀年以來,人類不約而同地遠離龐大未知的海洋,在高山定居。對人類來說,占據地球86%面積的海洋意味着黑暗與恐懼。
這座海邊小城與人口密集的九幽比起來,人煙稀少。加上幾十年的戍防與科研,使這裏幾乎成了一座軍事基地。
他們還沒往前走幾步,幾輛車就從遠處開過來。
車在前面停下,有人下車跑過來。
“發現得可真快。”宋衍淡淡道。
阮均來到面前,激動地抱住沈星悠,“太好了,星悠,你還活着。”
“我很好,多謝挂念。”沈星悠淡淡說。
阮均松開沈星悠,笑了笑,又對宋衍張開手臂,“衍,你終于回來了!”
“別抱我啊。”宋衍推開他的手。
阮均哈哈大笑起來,雙手攬着宋衍,手在他背上拍了幾下。
沈星悠也笑起來,只有宋衍臉上不是很開心。
“下雨了,我們先回去吧。”阮均笑着道,“星悠,你想吃什麽菜,我去準備。衍,你呢?”
“西湖醋魚。”宋衍擦着臉上的水,冷冷道。
沈星悠笑起來,開心點菜,“我要吃櫻桃肉,烏骨雞湯,鹽水鴨,糖醋排骨,鍋包肉,獅子頭,我不想吃任何魚,給宋衍點份西湖醋魚吧。”
“好。”
宋衍拿起車上的紙巾給沈星悠擦頭發,“先去洗澡換身衣服,星悠身上都淋濕了。”
“好,我先送你們去酒店。”
這座小城很安寧,外面下着雨,從高空玻璃看出去,洗刷一新的紅褐色建築坐落在青翠植物間,像塗抹了大塊顏料,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和車輛,夜幕降臨,遠處海域幽暗。
“好陌生的感覺。”沈星悠洗完澡坐在床上,看着遠處的天際線發呆。與世隔絕太久,她還不适應這樣的世界。
離開齊諧司是不想宋衍一直待那裏,現在她把宋衍帶出來了,她要做什麽呢?
“好無聊。”沈星悠開始吹頭發,待會兒還要去吃飯。剛打開吹風機,宋衍就推門進來,手中端着一杯飲料,“新做好的牛乳茶,你嘗嘗。”
荔枝的香甜融合在牛乳的柔滑中,輔以烏龍茶的清冽甘香,醇而不膩。沈星悠狠狠喝了幾口,忍不住感嘆:“我在海底過的是什麽苦日子?”
“你說什麽?”宋衍停下吹風機問。
“沒什麽,很好喝。”
宋衍笑了笑,繼續給她吹頭發。
吃飯是在樓下餐廳,面對滿桌子的菜,阮均還是帶着歉意道:“星悠,鍋包肉暫時沒請到專業廚師,你先将就一下,明天鄭師傅來了再給你做。”
“不用麻煩了。”沈星悠夾了一片色澤金黃的鍋包肉,“這已經很好吃了。”
“太豐盛了。”沈星悠感覺到了一點壓力,她不應該說這麽多菜,餐桌上除了西湖醋魚這一道魚菜之外,其餘的都是各種南陵菜。
“你喜歡就好。”阮均笑了笑,将西湖醋魚停在宋衍面前,“阿衍,嘗嘗你點的西湖醋魚,我特地請臨安望湖樓的傳人做的。”
“有心了。”宋衍說。
一頓飯心滿意足地吃完。吃飽喝足之後,沈星悠對世界的陌生感少了幾分,美食最能撫慰人心。沈星悠開心對宋衍說:“你和我去下面走走,我吃撐了。”
“阮均,你要不要一起去?”沈星悠笑着問他。
“好。”阮均開心回答,宋衍瞪了他一眼,阮均又默默說,“我還是不去吧。”
“走吧。”宋衍拉着沈星悠往外走。
走進電梯,沈星悠小聲說:“宋衍,我覺得你有一點點不禮貌,阮均為你忙前忙後,你不能再覺得是理所應當,他不是應該為你服務的。”
“你為什麽要為他說話?”宋衍心中升起一團無名的火,這火不是沖向別人,而是沖向他自己。他恨自己曾經和沈星悠分開,給了那些人可乘之機。他當時應該狠心一點,把沈星悠帶回賽華星;或者抛下賽華星的一切,和沈星悠留在地球。
沈星悠無奈道:“我沒有為他說話。”
“算了,不說了。”沈星悠松開他的手。宋衍從小到大過的都是被人簇擁的生活,現在賽華星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或許也會不習慣,也會有落差感。
外面雨停了,幹淨的路面上沒有任何雨痕,酒店的左邊是一座公園,綠樹掩映下,路燈明亮。
好幹淨的氣息。沈星悠在樹下深吸了一口氣,這種自由而幹淨的感覺讓她心底快樂。她回頭,看到宋衍神色低落地走過來。
“我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沈星悠走過去,對他笑了笑,“我只是覺得剛剛阮均想一起散步,你不讓他來,似乎有點不合适。”
宋衍說:“我就是不想讓他來。”
“行吧,那我們走吧。”沈星悠有點無奈。她知道宋衍有時候的行為很幼稚,想什麽是什麽,極度自我,畢竟他成長的世界裏幾乎聽不到“不”字。
沈星悠往前走,這裏種了很多知名的花,大片垂絲海棠被春雨澆潤,嫣紅的花苞在路燈下更顯嬌豔,地上鋪滿了垂落的花瓣,細膩而柔軟。
海棠無香,香的是春蘭,在暗夜中幽香遠揚。沈星悠循着香味去找蘭花。
宋衍在海棠樹下站着,沈星悠走過去,問他:“你怎麽了?”
“我又沒批評你。”沈星悠疑惑地看着他,“反正阮均自願聽你的,你想怎樣都行,那是你們之間的事。”
宋衍看着沈星悠,語氣幽怨道:“我見到你到現在,你還沒抱過我。”
“你是氣這個啊?你不會在齊諧司就開始生氣了吧。”沈星悠恍然大悟,很無奈地問他。
他沒說話,表示默認。
沈星悠走近,張開手臂把他抱住,“行了吧。”
宋衍把沈星悠抱緊,臉埋在她的發間,沉聲道:“星悠,我真的很想你。”
好香,幹燥的松林中陽光透進來,照在盛開的百合花上。沈星悠的臉貼在宋衍的胸膛上,感覺他的心跳得很快。
“好了。”沈星悠松開他,“我們去散步吧。”
宋衍忽然單膝跪地,雙手捧着那枚靈戒,認真看着沈星悠,“沈星悠,嫁給我好嗎?”
那枚戒指發出綠色的幽光,被他捧在手心,像一顆跳動的心髒。
“今天看到阮均抱你,我很難受,我明白自己是一個徹底的懦夫,他可以坦蕩表達愛意,我卻不敢。我總是在等,等着你走過來。你說的對,我把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別人的服務,享受所有贊譽,我害怕聽到拒絕的聲音,在沒有準備好之前,我不敢踏出一步。”
“可是今天我不想再等了,星悠,我就是喜歡你,想把你據為己有,我厭惡所有對你獻媚示好的人,也厭惡光塵,厭惡王玄,我忌妒他們,忌妒得發瘋。”
“星悠,我愛你,嫁給我好嗎?”
“你不準厭惡光塵先生。”沈星悠眉頭輕蹙,“難道我喜歡的,你都要讨厭嗎?”
宋衍看着沈星悠,沉默着,如一尊雕塑。
“你起來,我要回去了。”沈星悠往回走,心裏卻一陣陣難受,疼得她眼淚也不覺流下來。她轉身,看到宋衍還單膝跪在那裏。
沈星悠走過去,蹲下來輕輕抱着他,“對不起,我總是讓你傷心。”
“是我不好,我總是忽視你的感受,我才是那個理所當然享受你付出的人。”
“我才是那個懦弱的人,遇到問題只想着逃避,不敢面對。”
“我也很想你,我在那個空間等了你很久,可是我沒有耐心,我不該不相信你。”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不好的人。”
“星悠,你很好。”宋衍哽咽道。
沈星悠站起來,也把他扶起來,“不要哭了,你不是在求婚嗎?為什麽要哭?”
“我願意嫁給你。”沈星悠把左手交給他。
宋衍吻了吻沈星悠的左手,虔誠地在她的無名指上戴上戒指。
“別哭了。”沈星悠埋進他的懷抱裏,雖然在安慰他,可是自己卻哭個不停,像要把所有眼淚都流幹。
沉靜悠遠的松林香味讓沈星悠很安心,幹冽的陽光降臨暗夜,她好像回到了初見的時候,在靜谧的夜色中,宋衍抱着她,離開古堡。
“這世界上只有他是沒有目的地愛我,怎麽會不喜歡呢?明明初見的時候就已經很喜歡了,那麽漂亮,那麽可愛,還說‘歡迎回家’。”
“他等我很久了。”
沈星悠往他懷裏蹭了蹭,感受着那份溫暖。
很久之後,二人慢慢平靜下來,沈星悠牽着宋衍的手,“我們去找蘭花吧。”
“我四年級的時候,學校組織春游,去青竹山游玩,也是春分這天吧,天氣很好,我們在草地上野餐。也許太無聊了,我聞到了一股幽香,就悄悄跑去找蘭花。”
公園很大,沈星悠看到蘭花,想起了一些往事,開始喋喋不休地講述着,宋衍耐心傾聽,“後來呢,找到了嗎?”
沈星悠在蘭花叢中邊走邊回憶着,忽然,她恍然大悟道:“原來那位山神是王玄!”
“什麽?”宋衍問。
“我早該想到了。”沈星悠輕輕嘆氣,“我去找蘭花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看到前面有一座山神廟,就跑去避雨。然後山神給了我一把蘭花。”
宋衍皺着眉:“山神怎麽給你花?廟裏的神像不是土埂木偶嗎?”
“那束花突然出現在神臺上,蘭草葉上寫着‘送給星悠’,周圍又沒有人,我自然就以為是山神給我的。”
沈星悠沉思着,“我想起來了,在光塵先生帶我去生态園之前,王玄就已經出現了,他一直在我身邊保護我,我小時候有一次差點被車撞,有人突然出現把我推開,我記得他戴着鴨舌帽。”
宋衍心裏嫉妒得要發瘋了,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沈星悠的手。
沈星悠松開他的手,淡淡說:“但是,他不是喜歡我。”
沈星悠走到蘭花叢間,深呼了一口氣,開心道:“現在才覺得我只是我了。”
她轉頭,對宋衍道:“宋衍,你不要再離開我。”
“星悠,我會永遠在你身邊。”宋衍走過去,再次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