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少淳從樹的影子下走近他:“我來這兒買東西居然能遇見你耶, 可真是太巧了。”
“你家住哪?”
“也就……”虞少淳胡亂指了個方向,“那邊吧。”
這人睜眼扯瞎話的本事真是見長。
馮周沒精力繼續和他站在這兒聊天,沉默地點了下頭, 又要繼續往前走。
虞少淳喊住他:“你要回家嗎?”
“我……”
他還沒說完,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我猜你現在不想回家, ”虞少淳說, “要不要陪我逛超市?”
馮周本來以為“去超市”是他随口找的理由,但沒想到虞少淳好像确實要來買東西。
他一只手牽着馮周, 另一只手拿着手機,嘴裏念念有詞:“香油一瓶, 意面一袋, 黑胡椒……這寫的什麽東西?”
“你在看什麽?”
“沈盈盈給我寫的購物清單,但是我看不懂她寫的字。”
馮周小聲問:“能放手嗎你?”
“不能, ”他說,“有人路癡,容易丢。”
馮周咬牙切齒道:“……那我真是謝謝你。”
購物廣場依舊燈火通明, 超市裏意外的人很多,尤其是日用品架子前擠了不少人, 打折雞蛋旁邊仍然圍着一堆虎視眈眈的老頭老太太。
虞少淳拿着一袋酸梅青柑味的奧利奧問馮周:“你說我給虞思璇買這個怎麽樣?”
“你要把她送走嗎?”
“那倒不是,”他說, “我就想讓她幫我嘗嘗好不好吃,要是好吃我再買。”
他一邊說着一邊把那袋看起來并不美妙的酸梅青柑奧利奧丢進購物車,又被不遠處粉色的泡面桶吸引住了。
“小馮你看是櫻花味的泡面!”
“勸你最好不要, ”馮周說, “有的食物能帶給你快樂,但是有的食物能把你帶走。”
虞少淳并沒有聽從他的勸告:“萬一虞思璇愛吃呢?你看這泡面長得多好看,她肯定會特別感動。”
兩個人在零食區逛夠了, 才慢悠悠往收銀處走,走到一半的時候虞少淳想起來沈盈盈交代的魚子醬沒買,于是先把馮周送到自助收銀臺前。
“我去買一瓶魚子醬,”他滿臉嚴肅,“你在這裏不要随意走動。”
“占誰便宜呢你?”
“我說真的,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不要亂走等我回來。”
馮周皺着眉推了他一把:“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
他百無聊賴地靠在賣口香糖的架子旁,拿出手機看了會兒朋友圈和班級群,剛想發微信問問虞少淳買沒買完,就被人拍了拍胳膊。
一個佝偻着背的老人輕聲說:“小夥子,我這個什麽碼,怎麽掃不上呢?”
馮周把手機收回口袋裏,順手拿起老人放在旁邊臺子上的一捆蔬菜:“要掃這個條形碼才行。”
老人點點頭,似懂非懂,又拿起一包糖,問道:“那這個呢?”
馮周把上面貼着的标簽翻過來給她看:“在這兒。”
他看了眼旁邊老人買的東西堆了一小堆,估計就算自己教了她也不一定能掃明白。
“我來幫您掃吧,”他說,“這樣快一點。”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閨女今天加班,家裏沒東西做飯了,我想着出來買點,結果這兒怎麽沒有人給我結賬呦,我站了半天也找不到人幫我。”
“沒事,”馮周笑了笑,“我這不是幫你嗎?”
虞少淳拿着魚子醬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馮周微微彎腰聽身邊的老人說話,面上罕見地露出可以稱作溫柔的笑。他從旁邊拿過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把老人買的東西悉數裝了進去,打了個結,遞到她手裏。
老人顫巍巍地點點頭:“謝謝你,年輕人,這個社會還是好人多啊。”
“我不算好人,”馮周說,“您回去的路上小心。”
他一直目送着老人走出超市的門,一回頭,看見虞少淳站在不遠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回來了怎麽不叫我?”
虞少淳把手裏的魚子醬在掃碼器上晃了一下,裝進袋子裏:“想好好看看善良的男朋友。”
“我不善良,”馮周幫他把剩下的東西裝袋,“只是想到了我外婆,她或許也是別人的外婆。如果是我外婆遇見這樣的事,我也希望有人幫她。”
虞少淳拎着兩個沉甸甸的塑料袋往門外走:“我們小馮果然很棒。”
“我不棒,”他無意識地踢着腳邊的小石子,“我……其實挺差勁的。”
虞少淳捏了捏他的手:“差勁在哪?又善良又聰明,還可愛。”
“……哪裏可愛了?”
“比如——”
兩人拐到了旁邊一條沒多少人的小路上,虞少淳湊在他耳邊,輕輕說:“喊我小哥哥的時候。”
熱氣撲在耳垂上,馮周腦袋裏“嗡”地一下,像炸了朵煙花。
他不着痕跡地後退幾步:“我……得回家了。”
“回家嗎?”虞少淳在路燈下看着他,“不再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
馮周話問出口,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為什麽虞少淳會這麽巧地出現在陳驷家酒吧門口?
他幾乎咬牙切齒地問道:“陳驷那個傻逼是不是把所有東西都告訴你了?你倆什麽時候這麽要好了?”
虞少淳沒回答他,只是靜靜地等他自己說完。
“你就非得,”馮周生澀地擠出幾句話,“你就非得來看我笑話是不是?”
“我沒有繞路到這個離家巨遠的超市買東西就為看你笑話的癖好,只是覺得你需要有人陪着。”
虞少淳慢慢走過來,站在他面前:“我不來你今晚想去哪?小旅館?帶身份證了嗎?錢夠嗎?萬一出意外誰知道?你要是出事了我怎麽辦?你家裏人怎麽辦?”
“我家裏人不會管我,他們巴不得我去死,我死了他們就解脫了,就能有自己的生活了。”
馮周再也沒法維持之前在杜白梅面前不堪一擊的鎮定,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受傷小獸般的嗚咽。
他好像有雷霆般的憤怒要嘶吼出來,可最後又只剩這一聲嗚咽。
“為什麽不跟我說?”
馮周搖搖頭,不說話也不哭,緊緊咬着唇,似乎在克制着無法言說的悲傷。
“我是你男朋友诶,”虞少淳說,“你這樣我也會很難過的。”
“對不起。”
虞少淳嘆了口氣:“那今晚到我家住一晚吧?我爸媽不在,你放心,不會尴尬的。”
***
虞少淳家的那幾座小樓依舊被煙火氣包裹着,樓下嬉鬧的小孩多了起來,大爺們搖着蒲扇,二極管收音機裏單田芳的評書又換了新一章節。
他領着馮周上樓。樓道裏的燈好像壞了,有一搭沒一搭地閃着,耐心似乎随時都能告罄。
“你幫我摸一下鑰匙,”虞少淳說,“你看看在左邊的口袋還是右邊。”
馮周應了一聲,伸手去摸。
感應燈“噼啪”響了一聲,徹底宣告罷工。他就着一片黑暗伸手摸索着,沒摸兩下就聽見虞少淳倒抽一口涼氣。
“小馮同學,不要随便亂摸。”
要求真多。
馮周摸了半天才找到他那一串鑰匙,問道:“哪一把?”
虞少淳的聲音有一絲不正常的低啞:“你挨個兒試一試。”
他依言試了兩把,到第三把的時候門鎖“咔噠”響了一聲。
馮周把門推開,伸手要接虞少淳手裏的袋子:“我幫你拿一個。”
門在身後關上,他的手被人緊緊扣住。
一抹月色透過客廳落地窗泠泠灑落一地,照亮了玄關和虞少淳的半邊側臉。
氣氛好像有些不對。
馮周不知為何心跳得越來越快,聽見了裝滿東西的袋子被人丢在地上的聲音。
然後一雙唇覆住了他的。
起先還只是溫柔地摩挲,後來便是極具侵/略性的深入。虞少淳捏着他的手腕把人按在牆上,像溺水者渴求氧氣一樣從另一人唇上掠奪着屬于他的溫度,兩人近乎零距離地碰在一起,身體與靈魂的猝不及防地相觸讓他戰栗得幾乎頭暈目眩。
換了誰到這種時候也不會太清醒的。馮周覺得自己似乎沉淪在一片名為縱情的海裏,浮浮沉沉,有人拉着他的手向上便向上了,沉默而顫抖着,任由這種陌生的情緒将自己悉數吞沒。
倘若平日理智得疲憊,此刻選擇放縱也不失一種良策。
直到外面評書的聲音倏地消失,虞少淳才猛地醒過神,踉跄了幾步,險些撞在鞋櫃上。
暈頭轉向的,好像有點缺氧,他深呼吸了一會兒後才勉強看清周遭的一切。
他按亮了玄關的燈,一束暖黃的光傾瀉而下,把方才暧昧而隐秘的空氣一掃而空。
馮周的眼角有些紅,殷紅在一片白上格外顯眼。
靠。
完蛋,出大問題。
“你吃飯了沒有?”虞少淳磕磕巴巴地試着轉移話題,覺得這歌問題有些驢唇不對馬嘴,劣質得要命,“我随便做點,然後,你,呃……”
馮周輕咳了一聲,紅暈再次從耳根蔓延到臉上。他移開目光:“你那個,要不要……”
虞少淳知道他想說什麽,咬牙切齒地丢下一句“自己會消下去的”,狼狽地拎着塑料袋逃到了廚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