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玫瑰

“怎麽樣,有進展嗎?”周嘉樹整個人窩在啓明集團總裁辦公室的老板椅中,右腳搭着左腳随意放在辦公桌上,手指快速在手機屏幕操作,晉級賽打得正酣。

“哥們今天可是犧牲了大周末休息時間替你去簽的合同,你要怎麽感謝我?”

陸川朝椅子踹了一腳,冷冷道,“你不是合夥人?”

周公子兩手一抖,險些從老板椅上滾下來,“恩将仇報、卸磨殺驢!”在罵罵咧咧聲中,那把晉級賽成功送了人頭。

欺人太甚!周嘉樹把手機一摔,氣得從椅子裏彈起來,“在別人那兒吃了閉門羹,回頭把氣撒兄弟頭上,你太不講義氣了!”

“我要回美國!”

陸川一手插兜,微仰着下巴,甩給他一沓資料,“城東那塊地皮給你。”

“好嘞,哥,打死我也不回去。”周公子現場表演川劇變臉,一瞬間轉怒為喜。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男人背手站在落地窗前,刺眼的餘晖打在立體的五官上,投下一片陰翳。

“忘不了。”

周嘉樹收起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樣,神色肅然,夾着資料出了辦公室。

自從上次合同約簽鬧出烏龍之後,顧平威把方聽寒臭罵了一頓,并點名讓沈知意負責這個項目,工作上直接向他彙報。

雖說是方聽寒差點把事情搞砸,受點小懲戒名正言順,但傳來傳去,在別人眼裏就不是那麽回事。

女性在職場中天然不具優勢,尤其當她和這總那總還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

“老同學嘛,最容易碰出火花來了。”

“聽說那個周總玩的也挺花,身邊從來不缺女的。”

“有錢人都喜歡刺激的,你說他們三個會不會一起……”

“哎呀,好惡心啊,快別說了。”有人笑罵着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任由後面惡意杜撰。

方聽寒倒是面色平靜地把相關材料交接給她,說那天臨時有急事給耽誤了,具體的也沒詳細解釋。

人有失誤,在所難免,為了避免類似的事情,方聽寒提了楊雪薇做文秘,一切工作都按部就班地進行。

按照合同約定,這個月沈知意要向啓明集團彙報項目進展和初期評估。想到上回梅大姐亂點鴛鴦譜,她還是不自覺尴尬得腳趾都能摳出三室一廳。

好在那之後,兩人沒有再見面,陸川也沒有聯系過她,希望這次彙報能完美地避開。

然後,當她站在啓明大廈二十八樓會議室侃侃而談時,那個恣意淩厲的男人就坐在她正對面,兩肘抵在桌上撐着下颌,聚精會神地盯着她——的報告。

捏着翻頁筆的手停滞半拍,又迅速找補回來。印象中,他對什麽都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認真起來時與以往不同。

有高管出聲打斷她的闡述,“沈工,這個項目是我司配合政府智慧城市建設而投資的新型産業,以上你介紹的內容,提到了貴司采用了新的建造模式,進度卻比傳統模式要慢。”

“是這樣”,沈知意保持着得體的笑容,轉身面對提問者,“依照《城市建設綠色可持續發展規範》GB/T20608-2017和住建部[2016]1號規範性文件,我們在項目中添加了諸多環保元素,同時突出了産業的智能性、多聯性和安全性,适配用戶習慣、增強客戶粘性,所以建築工藝上會比傳統模式要求更高一些。”

這些情況在前期可行性研讨會中已經論證過,沈知意今天只是言簡意赅地作以說明。

那名高管似乎對回答不太滿意,還要發問,被座上的男人冷冷地怼了回去。

“提問前先好好看看材料。”

陸川西裝筆挺,神色冷漠地靠在後座,半阖的眼深邃銳利,濃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條淺淺的影子。

由于平日在公司就行事淩厲、不茍言笑,簡單的一句話,透出無可争辯的權威。

會議室靜悄悄的,那人頓時漲紅了臉,讪讪地低頭去翻面前放着的那沓材料。

拇指厚的材料,這人先前大約是懶得看,想着等乙方彙報,再抛兩個問題,既顯得工作負責,又享受了甲方的優越感,冷不防被人戳破。

陸川掀了掀眼皮,指節漫不經心地叩了下桌子,示意她繼續。

會議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技術部的負責人最後提了幾個疑問,沈知意從專業地角度一一作了詳細解釋,獲得了集團高層的肯定。

眼看到了飯點,參會人員各自吃飯去了。會議室裏,只剩下他和沈知意,還有正在收拾東西的秘書。

陸川走過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筆,遞給她,“一起吃個飯?”

沈知意怔愣一瞬,接過筆,朝他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不麻煩陸總,我還是回去吃好了。”

這個稱呼禮貌又官方,男人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擡腕看了一眼鋼表,眼裏似乎醞釀起風暴。從啓明到東四環,路況好的情況下,也需要四十多分鐘。

秦白在一旁預感大事不妙,極有眼色地小聲添了句,“陸總,外面像是要下雨,是不是送送沈工?”

恰當好處的風,送來了将下未下的雨。

庫裏南出了車庫,一路上開得平穩。陸川本身不是話多的人,兩人客氣地聊了幾句高中過往,車廂裏遂陷入了沉默。

微妙的氣氛在狹小的空間彌漫,沈知意降下半扇車窗,盛夏炎熱的風猛然灌進,車內的冷氣瞬間被席卷殆盡。

從陸川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女生微仰起頭,看向車窗外,風吹起她的烏發,縷縷青絲蓬松而柔軟,慢慢拂過他的心尖。

車在半路停下,是一家典型的意大利風格餐廳。柔和的燈光灑在牆壁的藝術畫上,配以古典音樂和年代感的陳設,溫馨感十足。

陸川把菜單遞給她,白襯衣下脊背挺拔,宛如雪後松竹。修長的眉眼俊逸疏朗,至鼻梁分割出一道險峻的光影。

前菜是帕爾瑪火腿和哈密瓜,鹹香與甜美結合,再撒上奶酪碎,層次豐富。

年少的記憶總是深刻,她記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陸川一起吃的是日料,還有方聞洲,那是收養“喵”的第一天。

其實她吃不慣日料,芥末嗆得她淚流不止,一如眼前的戰斧牛排、意大利面,但那天她還是安靜地把那份日料吃完了。

刀叉偶爾碰到瓷盤,發出“叮當”的脆響,兩人面對着坐,略有些拘謹。

時間似乎格外漫長,兩個性格內斂的人,這些年一直沒有交集,能夠交流的話題總是寥寥。同窗一載,在厚重的歷史中,只不過薄薄的一頁。

許久的靜默,時間回溯,男人視線失焦地看向遠處,談起在美國波士頓求學,治安不好,丢了原先的手機和電話卡,以前的同學很多都失了聯系。

這話半真半假,家在寧城,想聯系總能聯系得上。不過是各自有了生活,軌跡不同,再打擾反而太過刻意。

又問和A班的同學是否還經常聯系。沈知意說了幾個名字,其他人到底是漸行漸遠。

如此,陸川收回飄忽的目光,瞳孔緩緩聚焦,幽深晦暗,像是漫長無垠的黑夜。

男人嘴角微動,又是一陣沉默,終于将話題繞到她身上,問及畢業後同學聚會沒再見過。

銀色的刀叉卷起理不斷的面條,右手持刀将它切斷。沈知意知道他想問的是,大一寒假那次不告而別,輕描淡寫地說臨時有事。

人之常情,無可厚非,她的回答像一片寂靜的海,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陸川眼睫低垂,說話的速度很慢,“後來怎麽考清大了?”而他剛好離開。

“清大有國內最好的專業。”

沈知意用餐巾拭了拭嘴角,一千三百多個晝夜挑燈熬戰,一千二百多公裏苦苦追尋,這些都已經沒有必要再告訴別人。

握着刀叉的骨節因用力而發白,最終又緩緩松開,因為心存幻想,他竟然忘了,她是能從平行班逆襲到A班的黑馬,生來堅韌,向上向陽,清大有足夠吸引她的實力。

“大哥哥,要給姐姐買束花嗎?”

小女孩紮着乖巧的麻花辮,茶色的眼睛濕漉漉的,從籃子裏遞過一支鮮紅的玫瑰,花瓣上閃亮着晶瑩的露珠。

“不用了哦,小妹妹。”沈知意微笑着拒絕了她的期盼,掃了眼時間,準備起身。

女孩難掩失落,但還是禮貌地綻出一抹笑容,紅撲撲的臉頰,露出小小的酒窩。

“等等”,陸川從皮夾抽出兩張紙幣,叫住那個轉身往前的背影,“這些我都要了。”

小女孩雀躍地彎起眼角,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籃子裏的玫瑰被娴熟包好,兩張紙幣只拿了一張,聲音糯糯的,“謝謝大哥哥。”

“送你。”

玫瑰遞到面前,沈知意恍惚一瞬,沒接。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不知所措。年少時常常幻想此情此景并為之久久心動,這一刻卻覺得不夠真實,生怕曲解其中含意,行差踏錯,進一步是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