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周末

周嘉樹簡直沒眼看,照榆木疙瘩這種打法,追一百年也不一定能把人追到手。自己這個助攻在旁邊看着幹着急,又不能替他上手,只能等局中人自己開竅。

罷了,眼不見心為淨,周嘉樹打了個響指,黑色賓利平穩掉頭往反方向駛去。

夜色沉酽,盛夏的大雨澆滅了炎炎燥熱,卻在習習微風中,點燃一簇怦然跳動的火苗。

“那輛騷粉瑪莎拉蒂的車牌號,你要不要?”

周嘉樹百無聊賴地轉了轉手腕上的鋼表,嗓音淡淡提了一嘴,像是才想起這檔子小事,不痛不癢的,沒放在心上。

“發給我。”

原本阖眼養神的男人擡眸,目光不自覺地染上陰暗的情緒,在明明暗暗的燈光交替下,顯得越發凜冽肅殺。

周嘉樹啧啧嘴,意料之中,人還沒追到,就先護上了。

驟雨打落一地新葉殘花,合租公寓的燈還亮着。沈知意洗完澡,站在梳妝鏡前吹頭發。隔壁房間隐約傳來動靜,徐悠悠一會哭一會笑,這個點還在熬夜追劇。

她敲了敲門,沒鎖,輕輕推開,裏面的人正看得入迷。

“悠悠,這周日的活動你去不去?”

“去的,學姐。”人走到身邊,她才有所反應,目光從平板移到沈知意臉上,“我陪你一起。”

女生無憂無慮,眼睛被笑意浸染的格外明亮,宛如春花絢爛。

沈知意沒耽誤她繼續追劇,閑聊兩句,就回了自己房間。

一盞小夜燈散發着橘黃色的暖光,昏暗地照亮卧室一角。

和陸川的久別重逢,是她始料不及的,後續涉及合作必然還會有所接觸,但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僅僅擁有聯系方式就能高興很久的小女生。

人在長大的過程中會慢慢趨于現實,再過兩年,她也許會在相親場上遇到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伴侶,結婚、生子,過上普通人茶米油鹽的一生。

人生不過三萬天,又有幾個大夢十年?所謂南柯一夢,一枕黃粱,都結束在了大洋彼岸。

她随手按熄了手機屏幕,攤在床上沉沉睡去。

山鳥與魚,陸川和她,從來不是一個世界。

第二天早上,沈知意照常起床,像無數漂泊的打工人一樣,擠地鐵、上班。

昨晚酒桌上已經談妥了合作意向,今天的工作不多,只是校對細節以及約定簽約時間。

本來後者不屬于她的工作範疇,但是因為那層同學關系,方聽寒認為沒有人比她更合适。

合适個鬼……

沈知意點開對話框,僅僅兩句一問一答,禮貌得與陌生人無異。

猶猶豫豫調出輸入法,寫研究生論文都沒有這麽字斟句酌,結果最後蒼白無力地發了句【你們最近有空嗎?】

好像不太正式,她皺了皺眉,打算撤回重發時,對方的回複已經來了。

【們?】

簡單明了,只有一個字和一個标點符號。

沈知意幾乎能聯想到他冷淡沉穩的面孔和漫不經心的眼神,不過,他的關注點是不是有些奇怪!難道不應該是問有什麽事嗎?

面對隔着網線都覺得氣勢逼人的甲方,她選擇如實回答。

【你和周總。】

對方默了一會兒,言簡意赅地發來一條消息。

【他沒空。】

沈知意剛想說,沒空那就算了。等下把聊天記錄一轉發,讓領導自己約時間去吧。然後,對方很快又發來一句。

【我有。】

看昨晚的飯局的情況,他們兩個應該都有決定權吧,沈知意只覺頭疼,一個有空,一個沒空,這合同究竟還能不能簽?

【那你挑個時間?】

雖然人說有空,但總不能讓大老板遷就自己的時間。

【這周末?】

【行……】

沈知意點下發送,心想大佬比打工人也容易不到哪去,周末還得加班。

拿下這個項目,能給整個部門帶來一筆豐厚的年終獎金。不少同事旁敲側擊地打聽她和周氏集團以及那位金融圈新貴的關系,态度尤為殷勤。

沈知意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他是高懸天邊的冷月,即便偶爾照拂人間,也與衆生無關。

事情算是搞定,和方聽寒彙報完以後,沈知意才發現到現在都沒看見楊雪薇。

“雪薇昨晚不是和你一起見的客戶嘛,估計還沒醒酒,今天請假了呀。”程雅君攪了攪杯裏的咖啡,細白的指尖捏着杯把,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

昨晚不是……沒有喝酒麽?沈知意納悶,全程都是顧平威和方聽寒打配合。至于她和楊雪薇,基本是小透明一對,插不上話。

回想起昨晚楊雪薇回去後也沒給她發消息,也許真是病了。

“話說沈老師你們昨晚真是辛苦了,方主管那麽自律的人,今早都破天荒地遲到了。”

陶小瑩加入話題,語氣中透露出敬佩,上億的單子,她還從沒談過。

“那可不嘛,沈老師清大高材生,放到整個北城都能排得上號,在咱們這可是屈才了。”

這話夾槍帶棒,說的酸溜溜的,職場中捧高踩低紅眼病司空見慣,沈知意懶得理會,起身去茶水間接水。

研究生畢業時,導師極力勸說她留校讀博。學問之路,她不是不能坐得十年冷板凳,只是人無法脫離物質談理想,她想獨立,就必須将理論付諸實踐。

梁教授雖然惋惜,也不能強求,最後還是給她引薦了工作。

事實也證明,導師的眼光沒有看錯。她不擅與人交際,更适合做學問,不然也不會有了這層關系還是在崗位上原地踏步。

路是自己選的,沒有後悔可言。工作兩年,并不容易,但也讓她的北漂生活有了一定底氣。

人終其一生都在追逐童年的缺失,鄉下土胚房的木制隔間連張書桌都沒有,只放了張一米寬小床,在寒風肆虐的日子裏,還會四處漏風。

條件簡陋帶來的是,性格自卑和安全感缺失。當外力無法改變的時候,會迫切地希望依靠自己。

學建築的意義,就在于未來某個天空晴好的日子,可以為自己創設一個歸屬。

這個周末難得沒有事情,沈知意起得比平時晚一些,直到鬧鐘響了三遍,才戀戀不舍地爬起。

刷牙、洗臉,徐悠悠還窩在床上,懷裏抱着粉紅兔布偶,夏涼被蜷成一團。

“悠悠,九點了,快起來。”

沈知意把手伸進被窩,撓她癢癢肉。

突然被強制開機,徐悠悠胳膊小腿不情願地扭成了麻花,嘴裏小聲嘟囔,“再讓我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沈知意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吧,聽說今天來了幾只毛茸茸的小三花。”

“我要去!”徐悠悠騰地從床上蹦跶起來,胡亂扒拉件衣服往頭上一套。對于毛茸綜合症十級的人來說,沒有什麽能比撸毛茸茸更有誘惑力。

上了大學之後,沈知意會定期參加城市流浪貓救助活動。這些流浪貓大多是被主人虐待致殘、患病遺棄,流浪在街頭巷尾,而後又無序繁殖。

如果沒有人為救助,它們大多只能活一到兩年。

每次來的時候,她都會帶些貓糧、藥品,給流浪貓洗澡,偶爾也會參加社區宣傳。

救助站的負責人是個面目和善的老大姐,遠遠看見她,喜笑顏開。

“小沈來了啊。”梅大姐招呼她坐下,安排了今天的內容。

“好在有你們幫忙,現在來站裏的志願者也比以前多了,才能照顧得過來。”

沈知意笑容溫軟,麻利地戴上防咬手套。因為受過傷害,流浪貓的自我保護意識很強,有時難免會攻擊人。戴好手套,更安全一些。

同行的徐悠悠一看到那窩剛出生不久的三花就挪不開步子,一會兒戳戳頭,一會兒又摸摸尾巴,根本幫不上忙。

她洗完一只布偶,才看到手機上有消息。點開微信,是陸川。

【需不需要去接你?】

沈知意微微凝眉,一頭霧水地回了個問號。

L:【不是說這周末?】

腦內轟隆一聲,她終于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麽。但問題是,簽合同找老板啊,找她有什麽用?

她轉頭給方聽寒撥了個電話,結果無人接聽。

這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地球離了誰都能轉,這麽大個公司,難道還離不了她?

畢竟是自己聯絡的,就算放鴿子,也還是當面解釋一下為好。

沈知意告訴他,自己在外面,稍等一會兒,馬上就回來。

L:【地址發我】

讓大佬親自跑一趟多少有點過意不去,但這語氣裏裏外外又透着不容置喙。

手頭的活才幹到一半,沈知意沒必要推來推去跟他客氣。

君子坦蕩蕩,此刻她的內心可謂是毫無波瀾。

另一頭公寓樓下,男人身高優越,光華內斂,斜倚在車門。上身工整的襯衫解開兩粒紐扣,隐隐露出一片白淨的鎖骨。

陸川擡眸看了眼地址,勾了勾嘴角,硬朗的輪廓泛着些許清冷,手中燃至一半的香煙被丢在地上碾滅。

黑色庫裏南發動,油門逐漸下壓。他單手握着方向盤,沿着主幹道飛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