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檬·電影
周天不用上學,沈知意和唐映秋說約好了去同學家寫作業,一大早就出了門。
學校裏沒什麽人,偌大的教室裏只擺了兩張桌子,郭康年和楊麗芳帶着卷子已經到了,搬了凳子,正對着坐在桌子前面。俞姐和鄧志國沒進去,站在走廊外面旁觀。
空曠的校園此刻尤其安靜,筆尖在卷面沙沙作響,闫超手心的燙傷已經結痂,只是握筆時稍稍用力還會有些隐痛。
沈知意正反掃了一遍題目,有幾道題目和陸川标注出來的很相似,心裏的忐忑頓時卸去了大半。
兩個小時,120分鐘的時間,在沉浸做題中流逝飛快。郭康年掐着表準時喊停,楊麗芳抽走卷子,一行人到辦公室現場批卷。
其實在答題的過程中,已經高下立判。分數出來,結果更是不言而喻。郭康年作為教導主任,這會兒必須站出來說話。
“闫超同學,你還有什麽要說的?”桌上兩張紅筆批改的卷子鮮豔刺眼,容不得狡辯。
就在大家以為他還要糾纏不清時,男生出人意料地“認罪認罰”,“是我誣陷別人,随便學校處置。”
“為什麽這麽做?你們以前有糾紛?”鄧志國為人師表這麽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學生,卻理解不了他的所做所為。
“沒有糾紛,就是看她不痛快。”闫超似乎無所謂地摸了摸鼻尖,忍住了那一陣猝不及防的酸意。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不值得喜歡的人。
郭康年最終還是念着十年寒窗不易,年輕人未來還很長,沒開除他,只給了記過處分,并讓他在周一升國旗時對着全校做檢讨。
“老師,我能走了麽?”少年瘦削的骨架在寬大的校服中,更顯空蕩,人義無反顧地出了教室,背影透出些許獨咽苦果的悲涼。
“老鄧,這個學生,你多留心吧。”俞姐朝着那個方向眯了眯眼,似嘆非嘆,年輕人有幾個不走點彎路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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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外雲河巷
“喂,完事了?”男生今天穿了件淡藍色的襯衫,領口微微敞開,袖子随意卷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一條灰色的休閑褲襯得身高腿長,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薄唇性感,左耳上銀色的耳釘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滿意了嗎?”闫超對上那雙一眼就能讓人沉淪的雙眸,不鹹不淡地回敬着那漫不經心得讓人愠惱的語調。
“可以啊,脾氣見長。”男生嗤笑一聲,玩弄地打量他這不閃不躲的眼神,裏面是憤怒,是羞恥,或者兩者皆有,像是一只弓背炸毛的貓。
“沒被開除不就好了,你放心,我肯定會遵守約定,不會把你的事情說出去的。”事不關己,所以怎麽樣都無所謂。
“許宴,我們以後都沒有關系了。”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這句話,而當這句話真正說出口時,他釋然了,問值不值得總覺得可笑,很多事情變得微不足道。闫超并沒有等對面的反應,上了到站的公交,車門開了又合,“哐當”一聲阻隔了視線。
“瘋子!”許宴不悅地擰了擰眉,低聲罵了一句,“我們本來也沒什麽關系。”
公交遠去,行人三兩,冷不防有人在背後拍他一下。許宴一米八的個子,來人似乎比他還高一些,手不輕不重地搭在他的肩上,外人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朋友。
“陸川?”看清旁邊的人以後,許宴目光閃了閃,面上浮起一抹淡笑,“挺巧,在這碰上。”
同在A班的時候,兩人前後排,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不算陌生。但陸川這人天生冷淡,許宴不像江路航方聞洲一樣,和他從小學初中就認識,所以論起來關系不冷不熱,到不了勾肩搭背的地步。這人從來不做多餘的事情,更像是來者不善。
“有事?”許宴實在是受不了這種詭異的沉默,不動聲色地推開那只指節修長的手,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
陸川站定,也不同他賣關子,緩緩地掀起眼皮,直白不收斂,帶點審視的味道,“你和闫超的糾葛,我管不着也沒興趣,但這事兒就到此為止。”
“哪件事?”許宴被他這目中無人的模樣惹得窩火,一個個的都自顧自的不把他放在眼裏。就算本來打算就此打住,嘴上的氣勢也還是不能輸。
“不到此為止又能怎樣?”
陸川乜了他一眼,丢給他一個U盤,“如果你無所謂的話。”
許宴手裏捏着那個普普通通的灰色U盤,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直覺裏面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多管閑事?”
“嗯。”少年聳了聳肩,一只手随意把書包往上拽了拽,他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
處分的通報下得很快,晚自習的時候已經是傳得沸沸揚揚。有教導主任和楊麗芳親自監考為證,議論的風向立即來了個180度大轉彎。對于旁觀者而言,不過是換個目标嚼舌根,并不費事。
沈知意不是個落井下石的人,但也沒有那麽大度,有人問及時,只是一笑而過。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她親身經歷過。
鑒于月考的成績還沒出,俞姐難得地沒有講課,給她們放了個英文電影,《風雨哈佛路》,很符合俞姐個人特點的勵志雞湯。
教室的等“啪”地關了,只有幕布反射的投影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Now I can lay it out and burn it done,put it in the rest, then I can go on.”
有人搬着凳子挪到過道,有人湊在一團說着悄悄話,校服外套被脫下來反穿在前面,值得期待的永遠不是電影本身。很多年以後,當這些少年少女褪去稚嫩成長為大人,即便在豪華的巨幕影院,也再找不到這樣一群人窩在緊湊的教室、就着簡陋的投影的感覺。
趁着光線昏暗,沈知意偷偷地偏過頭,後側的男生表現得一貫的缺乏熱情,耷拉着眼皮,上身慵懶地倚着靠背,一只手随意地從椅背上垂在身側,一副對什麽都很冷淡、對什麽都不感興趣的樣子,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她。
沈知意覺得,他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高傲冷漠,他會帶流浪貓回家,也會對同學伸出援手。
電影播放到明亮的片段,那人似乎動了一下,沈知意失神,正對上男生映着淡光的墨黑眼眸,像被抓包似的別開眼去,她只覺心砰砰狂跳,半掩在長發下得雪白耳根羞恥的紅透了。
幸好屏幕很快暗下去,昏暗中只能看見重重人影,慢慢平複的心跳自己才能聽見。
“哎,川哥,電影沒放完呢。”方聞洲聽到後面凳子“滋啦”地面的聲響,有人起身,“你去哪兒?”
“透氣。”陸川微微側頭,聲線低沉,校服拉鏈拉到了最上面,站在那身高腿長,半遮住了凸起的喉結。
“哦,您去。”俗話說得好,長壽的秘訣在于少管閑事。方聞洲很識相地轉頭繼續沉浸在心靈雞湯的滋潤中,他還不想英年早逝。
走廊外,夜色如水,晚風習習。站在四樓往外眺望,學校圍牆外是一座噴泉廣場,五顏六色的彩燈閃爍,夾雜着廣場舞大媽節奏瘋狂的DJ。再往遠,是這座城市無數的高樓大廈,是萬家的闌珊燈火。每個人似乎都有這樣一個稱之為“家”的歸處。
但是,像陸卓誠和蘇雅琴那樣的婚姻,也能算的上嗎?在那種環境裏長大的他,從來沒有想過以後,會和某個人有多餘的聯系。
他十歲的時候,在公司的辦公室裏撞見陸卓誠和身材窈窕的女秘書衣衫不整、幹材烈火,他仿佛看到了蛆蟲交纏胃裏一陣泛嘔,給年幼的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陰影。
原本高大威嚴的形象轟然坍塌,只剩道貌岸然的軀殼,那一板一眼的面孔之下,也不過是最低俗的欲望。
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迷失在高樓聳立的城市,直到夜晚才有好心人将他送回。
一進門映入眼簾的就是陸卓誠嚴厲的責備和蘇雅琴焦慮的擔憂,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為什麽走丢,十歲的年紀已經懂得哪些秘密應該埋在心底。
陸卓誠自以為是的說教與那個女人的嬌喘揮之不去,他望了眼蘇雅琴,有些默不作聲的心疼。愛情裏的背叛對任何一方而言,打擊都是慘重的。
就在他糾結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蘇雅琴的時候,陸川驚愕地發現了一個事實:蘇雅琴對此知情,并且做着和陸卓誠一樣的事情。直到他再大一些的時候,他才明白,這樣的關系有一個專屬名詞—開放式婚姻。
自此,似乎種種因果都有跡象可循。光鮮亮麗的體面,恩愛如逢場作戲;道德淪陷的肉.欲,親情似過往雲煙。那他,又算什麽?體面婚姻的體面成品?亦或是一個意外?
追尋這些答案并沒有意義,這些年他頹廢過、混賬過,現在不還是把自己僞裝得人模人樣,有什麽資格去挑剔別人。畢竟電影只是電影,現實生活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