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檬·月考
沈知意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小人得志麽,有那麽點僥幸,又有些不忍,“你不難過嗎?”精心準備,滿懷期待地表白,卻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有什麽好難過的?”木安雨反問,“我又不是沒人追,只是看他長得帥學習又好,覺得和他談戀愛比較拽,才打算試試,我還沒談過學霸呢。”
“欸?”沈知意完全想不到她會這麽說,原來喜歡也可以這樣輕拿輕放、雲淡風輕,就好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今天喜歡,明天就可以忘掉。
“而且”,木安雨嘴角上揚,湊近一步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他鼻子又高又挺,下面應該挺大的,不知道以後會便宜哪個姑娘。”說完好像還有些遺憾,俏皮地笑着後退,消失在樓梯拐角,“再見啦,有空來找我玩。”
下面應該挺大的……
從女生嘴裏聽到這種話,沈知意感覺自己整張臉都要燒起來了,腦袋裏浮現的卻是陸川那張禁欲冷冽的面孔。,饒是她再怎麽遲鈍,也明白“下面”指的是什麽。她重又折返進衛生間,手捧起涼水反複拍了拍臉頰,試圖将身體裏那絲燥熱壓下。
自在的風吹拂,蒼穹下雲影消散,萬裏晴空像打翻了淺藍色墨水,暈染開去。
平複完心情,沈知意才慢悠悠地回到教室,裏面亂哄哄的,衆人津津樂道,顯然餘波未退、八卦未消。
“我靠,知意,你怎麽出去這麽久?可錯過了一場大戲!”林藝澄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新鮮出爐衆目睽睽的八卦,胡曉月歪着頭看過來,目光炯炯。
她搖了搖手裏的水杯,“上廁所耽誤了,什麽大戲?”既然要裝,就要裝得逼真。
林藝澄當然不是真的想追問,說起八卦,話題自然就如同開閘的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你不知道,剛剛實驗中學的校花殺到班裏來追人了。一進門就問誰是陸川,那魔鬼的身材,天使的臉蛋,給那幫男生眼珠子都看直了。”
“這麽好看嗎。”她明知故問,因為見過真人,才知道林藝澄的描述并不誇張。
“當然啊,和她一比,孟詩瑤就像個土妞,可給她氣得不輕。不過,任憑人家軟磨硬泡,我川神就是不動心,眼皮都懶得擡一下,當代柳下惠啊哈哈哈,也不知道川神究竟喜歡什麽樣的女生?”
“是啊,阿川,前凸後翹的你都看不上,到底喜歡哪種類型啊?”方聞洲接過話茬,半轉過身子靠在椅背上,凳腿翹起,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你這樣的。”
語不驚人死不休,平地起驚雷,霎時寂靜無聲,個個呆若木雞。
“咳咳咳——”沈知意一口水差點噴出來,生生憋住,嗆得面紅耳赤,眼尾泛紅的,微微濕潤似有水珠溢出。
“不是,這……”
方聞洲凳子沒坐穩,一骨碌滾在地上,“我拿你當兄弟,你居然想睡我???”
陸川:“……”你傻逼得像個二百五一樣,覺得可能嗎。
玩笑話自不必當真,俞姐拿着本子在講臺上磕了磕,“下周月考,你們準備準備。”
教室裏哀嚎遍野,像霜打了茄子垂頭喪氣。學生時代考試就像是無數座大山,一山放過一山攔,直到高考才能畫上一個短暫的休止符。
俞姐照例踱了幾步,眼風犀利地掃到某人從地上快速彈起落座,“看來有的同學已經打算在教室打地鋪學習了。”
方聞洲面不改色,心道,不至于,不至于,地面太硬……
“這段時間你們一個個過得渾身舒坦,我沒稀得說你們。這次月考,既是高三的沖鋒號,也是現形的照妖鏡,提前給你們說一句,卷子是請外校老師出的,別到時候考得一塌糊塗,看咱們A班的臉往哪擱。”
“認真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到了高三更是如此。其他班不乏态度非常認真的同學,說不定就超過你了。”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俞姐并沒有特意說誰,沈知意卻覺得芒刺在背,畢竟她現在是班裏的倒數第一,成績最危險那個不是她又是誰。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思想的變化更是今日不同往日。
沒進A班之前,沈知意只想着畢其功于一役,僥幸通過考試達成目的就好,反正後續考得好壞也不會被淘汰出去。
然而集體的鋼鐵洪流只要身處其中,就會被裹挾前進。攀登過更高的山峰,就不會止步于山腳。
沈知意又開始了挑燈夜戰的生活,一周的時間沖刺複習,因為高一高二學的紮實,本來就有基礎,學起來也不算臨時抱佛腳。
沒有天分的人信仰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只不過有時候,認真在天賦面前,還是稍遜一籌。總有人輕輕松松就能做到別人費盡十分努力才能完成的事情。
一中高三月考,學生順序全部打亂,不按照班級劃分考場,模拟高考随機安排座位,是故優生和差生有機會同處一室“切磋交流”。
那會兒教室後面已經安裝了攝像頭,只是碼率不高,監控看起來不那麽清晰,主要還是得依賴兩名監考老師火眼金睛、明察秋毫。
月考安排在周五、周六兩天,早上去學校,天有些涼,沈知意感覺狀态不錯。挑燈夜戰的生活她早就習慣,如果發揮穩定,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考場在三樓,用的是高二年級的教室,一眼望去沒看到幾個熟悉的面孔。距離考試開始還有半個小時,人沒來齊,有位置空着。有人争分奪秒在外面走廊背書,也有人吊兒郎當的湊在一塊嬉笑打鬧。衆生百态,形形色色。
她拿出考試用具擺在桌上,黑色中性筆、2B鉛筆、橡皮擦,草稿紙是發的空白A4紙。然後按照監考老師的要求,把“與考試無關”的東西都放在講臺上。
監考老師核對完人員名單,開始發放試卷。有人踩着考試鈴聲進場,不疾不徐地落在後面角落的位置上。熟悉的薄荷味一帶而過,不需要擡頭看就知道是誰。
“是學神!”
“有生之年我居然和學神一個考場!”
教室裏輕輕地交頭接耳,“嗡嗡的”,沈知意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鼓噪起來,一下重過一下。
“安靜!都吵什麽!”監考的中年女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經典黑框眼鏡,兩條描摹出的黛眉緊擰,臉部線條瘦削稍顯刻薄,八字紋很深,頭發一絲不茍的盤成發髻,黑色高跟踩在地上,擲地有聲。
衆人噤聲,只剩試卷從前往後傳發出的“嘩嘩”聲。
“檢查試卷有沒有印刷錯誤,都不是第一次考試了,考試紀律不必我多講了吧。你那些有歪心思的,趁早打消,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另一個年輕老師垂手立在旁邊,兩人大約是商量了幾句,一前一後開始巡視。
這次卷子的确如俞姐所說,并不簡單,部分題型出得很新穎,不是死記硬背套公式能應付的,沈知意做得有些吃力。
筆尖磨挲着試卷“沙沙”作響,時間在悄然流逝。她偷偷瞄了一眼側後方,位置上的男生趴在桌上睡覺,還是慣用的姿勢,一只手随意地彎折在腦後,眉眼沉靜,凝着淡淡的冷清。額前的碎發擋住半邊,隐隐透出一分散漫不羁。
他們之間的差距像是天塹鴻溝,始終無法跨越。
沈知意收回目光,手裏的中性筆握的微微出汗,最後兩道大題她卡殼住了,只做了兩個小問。
思路難以企及的地方,便是能力提升的禁锢,需要點撥。
她試着添加輔助線,答案若隐若現呼之欲出。一個紙團砸到她的後背,掉在桌腳邊。
思路被打斷,沈知意一愣,直直地盯着腳邊那個紙團,誰的?她沒有去撿,再擡頭,正對上監考老師那探究的眼神。
“站起來!”楊麗芳突然爆發出尖銳的聲音,迅速伸手扯過桌上的試卷抖了抖,沒發現別的紙條。
地上那個孤零零的紙條被撿起,裏面毫無懸念的寫着一串答案。
“誰給你傳的答案?”女老師顯然沒有什麽耐心,教學這麽多年,作弊的事情她見得多了。差生想考個好分數,優生想把別人比下去,無論出于什麽動機,都不奇怪。
“老師,不是我,我不知道。”她沒遇到過這種事情,被咄咄逼人地質問,腦子裏一團漿糊,怔愣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百口莫辯。
她第一次體會到,原來目光落在身上可以那樣沉重。那些議論、譏諷、自以為的原來如此灌進她的耳朵,她不想聽,又不得不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不是你難道還是我的?不是你為什麽在你腳下?我告訴你,你這種學生我見得多了,死鴨子嘴硬,證據就在面前,你還狡辯!”楊麗芳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胳膊,往過道一拽,“說,你和誰傳的答案?你不說對筆跡我也能查出來。”
“老師,真的不是我……”沈知意鼻頭一酸,滾燙的淚珠從眼眶滴落下來,右小臂被緊緊锢着,委屈無聲,只剩雙肩抖動和嗚咽抽泣。
窗外陽光明媚,深秋蕭疏的枯枝低垂着,幾枚落葉随風卷去一段距離,迷茫又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