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落在了南烈和藤真的額頭上。南烈立馬撐開傘,一手握着傘柄,一手拉起藤真,往前走去……
正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憂”。這邊廂,仙道因為出使山王,沒能見到宸兒最後一面,自然是悲痛得生不如死,可是那邊廂,卻有人開心的笑逐顏開。
這笑逐顏開的自然就是皇後相田彌生!
彌生得知宸兒夭折,自然是高興得合不攏嘴,又聽聞那孩子彌留之際,流川派去通報仙道的潮崎公公皆被丞相高頭力阻止,于是她決定,一定要好好嘉獎高頭力。
因此這一日,彌生又在禦花園召見了高頭。
高頭聽聞此事,連連表示當日自己确實不知道情況如此嚴重,又念在出使山王任重道遠,所以才不得已将這些小事皆堵在營帳外了。
彌生聽後,也不戳穿他,連連點頭,最後道了一句:“流川楓如今連最後一個棋子都沒有了,看這個妖孽以後還能拿什麽和我鬥!”
可是,她不知道,流川又豈會善罷甘休,宸兒的死喚醒了他內心深處的仇恨,他要所有傷害過他的人,傷害過宸兒的人,一個個都不得好死,他要這一切的幕後主謀相田彌生不得善終!
一場生死較量就此拉開帷幕……
☆、偷盜
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堂本大人入獄了,罪名是:偷盜!
消息是從三井那邊得來的,三井說堂本大人在回鄉途中,企圖偷盜一名婦人的玉佩,被當場逮住。如今衙門判了刑,已将他送到了刑部司獄。
藤真和南烈聽後都不相信,且不說堂本品格高尚,不可能去做這偷雞摸狗的事,就是他辭官的舉動,也說明了他不再留戀榮華富貴,又豈會為一塊玉佩心動?除非,他有什麽難言之隐。
帶着這個疑問,藤真和南烈去了一趟牢房,如願見到了蓬頭垢面的堂本,可是當他們問起堂本為何要這麽做時,堂本一言不發,只說他的事不要他們管,既然已經犯了偷盜罪,他就甘願伏法。
南烈做劊子手十年,所知案件不計其數,可還沒見過這麽一樁耐人尋味的案子。就這起偷盜案本身來說,那婦人的玉佩不值幾個錢,只要當事人不追究,其實連牢都不用坐。可是堂本卻執意要坐牢伏法,思來想去,就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已經預感到他的生命受到了脅迫。因此,南烈立刻向三井提議:“還是多加派點人手保護堂本大人吧。”
卻不曾想,三井聽後,哈哈大笑,直說南烈那疑神疑鬼的毛病又犯了,打了個哈哈便往內堂走去,壓根沒把南烈的話放在心上。
然而,南烈的“疑神疑鬼”當夜就得到了驗證!
深夜,四個黑衣人趁看守牢房的衙役精神渙散之際,沖了進來。他們個個武功高強,幾名衙役又豈是他們的對手,沒過幾招就敗下陣來。
擺脫了衙役,四名黑衣人向堂本所在的牢房走去。
當堂本看到這幾個黑衣人時,吓得臉色慘白,因為他猜到,那個人一定已經全部都知道了!
這時,一個黑衣人一刀劈開鐵鏈,拽住堂本的衣襟往外走去,另外三個黑衣人則保護在他周圍。正當他們以為大功告成時,從牢房屋頂跳下一個蒙面人,蒙面人企圖從黑衣人手中搶回堂本,與之打鬥起來……
打鬥聲引來了南烈,原來,他從早上勸說三井加派人手之後,就一直待在內堂,未曾離開半步。此刻來到牢房,他頓時愣住了,四名黑衣人和那蒙面人打得勝負難分,唯一的區別是黑衣人目的在于擄走堂本,而蒙面人則招招狠毒,欲取堂本性命。一時間,南烈不知道哪邊是敵,哪邊是友,又或是,雙方都是敵。可是不管怎樣,保護堂本才是當務之急。
南烈欲加入打鬥,卻無從下手,他忽然發現那蒙面人的武功招式甚是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可是已經來不及多想了,那蒙面人終究是寡不敵衆,被黑衣人刺中一劍。正當那黑衣欲下毒手之時,南烈沖了上去,擋住了黑衣人的劍,救了蒙面人一命。
這時,刑部其他地方的衙役也都紛紛趕來。
黑衣人見時不與我,立刻放了堂本,紛紛躍上房頂逃走了。而蒙面人亦忍痛站起來,躍上房頂,南烈見狀,追了上去。
兩人一個跑,一個追,前後腳來到郊外,蒙面人再也支撐不住,摔倒在地。
南烈用劍指着他,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沒想到蒙面人卻回答他:“如果是我,就會什麽都不問,殺之而後快。”
南烈不以為意,丢掉了寶劍,說道:“我不會殺你,因為你曾經救過我。”
蒙面人不得不贊嘆南烈的眼力,可是眼下卻不是閑聊的時候,他見南烈把劍扔了,于是一個翻身,撿起地上的劍,企圖再次逃跑。可是南烈又怎會放過這個機會,他不顧一切,上前扯下了蒙面人的面巾,卻被那蒙面人刺中了肩膀。
“洋平?!”南烈捂着肩膀,忍痛說道。
洋平見把他刺傷了,有些過意不去,說道:“是,從京城一直到三浦臺,我監視着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埋伏客棧,夜闖刑部,殺人救人,統統都是我的任務!”
“你不是彩戲師?”
洋平苦笑一聲,說道:“沒錯,一個會彩戲的禦前侍衛!”接着,他将一切和盤托出,原來,正如南烈所猜測的那樣,所有這一切都是由那個孩子引起的……
就在今年秋天,洋平接到一個緊急任務,暗中保護宮女上川氏離開皇宮,但是在逃走途中,卻遇到殺手追殺,之後他和上川氏就失散了,為了繼續尋找他們母子,他潛伏在京城,還誤将彩子當成了上川氏,由此耽誤了不少時間,導致殺手先他一步找到了上川氏,并将其殺害。等他趕到時,上川氏已經死去,可她腹中的孩兒卻因為南烈的一把斷魂刀和藤真的一雙巧手來到了人世間。
之後,洋平就想盡一切辦法接近禦史府,為的,就是把孩子護送回宮,所以他安排諸星秀一冒充孩子的爹,理應天衣無縫,卻被南烈無意中識破,從而計劃泡湯。
正當他準備實施第二步計劃時,遇到了堂本。
“難道堂本大人也要害皇子不成?”南烈問道。
洋平搖了搖頭,說道:“不,堂本大人是無辜的,因為當日是他将上川氏交托給我們,如今他主動入獄,很有可能事情已經敗露,今晚那些殺手就是來抓他回去問罪的。”
“因為他在禦史府中見到了你,所以認出了阿孝就是皇子,你怕他說出實情,要殺他滅口?”南烈順着洋平話揣測道。
洋平點了點頭。
其實在宮中做好人,不過是自讨苦吃,為了皇子的安全,有些犧牲也是在所難免,這就是洋平從小被灌輸的思想,他的眼裏沒有對錯,只有命令!可是有時,也有例外,就比如現在。洋平擡頭看一眼星空,嘆息一聲,若是為了完成命令,現在必須要做的就是殺了南烈滅口,因為他知道得太多了。可是洋平做不到,因為南烈剛才救了他一命,他和南烈一樣又不一樣,一樣的是他們都不喜歡欠別人,不一樣的是兩人各自拿着刀,一個只殺犯人,而另一個卻只為命令。
聊了半晌,洋平起身,對南烈說:“今天的事,一句都不能向外洩露。”
南烈點了點頭,提議道:“掩護皇子,也許我們可以幫忙。”
洋平笑着回答:“大家同坐一艘船,我會安排人手保護你們的。”
“那藤真呢?他在宮裏會有危險嗎?”南烈追問一句。
誠然,上川氏懷有龍裔,本該受盡萬千寵愛,可是為何要落難而逃,這裏頭,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南烈必須要搞清楚在那四面紅牆中,究竟誰才是最大的敵人?以及,那個人會不會傷害到藤真?
洋平明白他的顧慮,說道:“我怕藤真知道後會更危險?”
“這人認識藤真?”
“豈止認識,還很親近。”
……
“廢物!區區一個堂本五郎都抓不回來,留你們何用!”流川斥責道,一雙鳳目冷若冰霜,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站在一旁的潮崎此刻吓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将蒙面人阻攔他們的事,一五一十的向流川禀明。
流川聽後無奈,只得遣散手下,再想其他辦法。
其實,自打宸兒過世後,流川因忍受不了喪子之痛,曾問罪于照顧宸兒的嬷嬷宮女,本來也就是拿她們撒撒氣,倒是沒想到,那嬷嬷因經不住嚴刑拷問,将曾經在上川氏房門外聽到的一番話告訴了流川。
嬷嬷說,放走上川氏的正是堂本五郎!
流川這才知道,原來堂本五郎一直在自己面前演戲,他說他去給上川氏送堕胎藥時,已經人去樓空,這些話統統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堂本一手一腳編好的劇本,目的,是為了留上川氏活口,保她腹中龍種。那時,自己未免節外生枝,也曾派人去追殺,可是趕到時,那女人已經被人剖腹取子,如今看來,龍種很可能就流落在民間。而且那個堂本現在吓得要躲進監獄,說明他一定知道很多秘密。流川一拍桌案,如何讓堂本開口,他終于想到了……
這邊廂正忙着追捕,那邊廂又豈能消停。
皇後相田彌生從探子口中得知流川楓為了追捕堂本五郎,一而再再而三的派出殺手。這一點不得不讓她起疑,要說這堂本,那可是流川的禦用太醫,如今他們窩裏反,必定有着什麽千絲萬縷的聯系,思來想去,便只能是上川氏的那個孩子。
可是堂本當真有出賣流川楓之心嗎?
這倒也不見得,于是彌生立刻召見了丞相高頭,誓要商議出一個“令堂本非出賣流川不可”的辦法……
再說刑部司獄這邊,發生了劫獄這樣的大事,最難辭其咎的必然就是三井,所以天還沒亮,他便急匆匆來到牢房,詢問堂本情況如何。
可是堂本卻胡亂扯了一個理由,并未将實情告之于他。
就在三井問起那個想要取堂本性命的人是誰時,南烈走了進來,聲稱那不過是個擾亂刑部的亂賊而已。
三井見“真相大白”了,于是遣散衆人,回內堂寫報告去了,要知道,出了這麽大的事,這份報告有的寫了,不過細細想來,還真多虧了南烈,不然別說是報告了,就連官位都保不住了。
南烈見四下無人,于是上前對堂本說道:“其實大人也知道,只要向流川公子供出皇子的下落,就有活路可走,甚至是升官之路。可是大人寧可深陷牢獄,也要保住皇室血脈,實在是大仁大義。”
南烈的這番話讓堂本頓感慚愧,是啊,世人皆贊揚他醫術高明,卻不知道他的醫術不是用來救人,而是用來殺人!
堂本見南烈什麽都知道了,于是也不瞞他,将這段罪孽細細道來:
他說,當今皇上仙道彰迷戀男色是百官皆知的事,所以自登基以來,一直沒有子嗣,直到五年前,太皇太後下令選秀,才被迫娶了皇後,納了嫔妃。
本來有了妃嫔,有了子嗣,繁衍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流川意外得知自己竟然可以懷孕生子,自此之後,除了命他研制月華丹幫助其再次懷孕外,對那些懷有皇嗣的嫔妃,流川皆是痛下殺手!
而那些懷孕的嫔妃一心只想生下皇子,什麽都不問,便喝下了他準備好的堕胎藥。
可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這樣的事發生了幾次後,便有嫔妃起了疑心,故意謊報月訊,隐瞞孕期。可是又怎能瞞過流川的耳目,流川知道後,便命他強行替這些妃嫔堕胎,就算一屍兩命也在所不惜……
堂本說:“我愧對醫者職分,愧對歷代先皇,愧對自己的良知,我的雙手沾滿了鮮血,沾滿了罪孽,比起你這個劊子手,更深,更重。”
“可是你到最後總算是迷途知返了,救了上川氏母子。”南烈安慰道。
卻沒想到,堂本告訴他,不是他要救他們母子,而是他不敢殺,只因天命不可違!接着,他把那天的情形娓娓道來:
那天,他接到流川楓的命令,要他去給上川氏堕胎。
正當他煎好湯藥,準備前去時,忽然,天雷滾滾,震得他心亂如麻,他掐指一算,竟算出上川氏腹中骨肉正是大齊下一代君王!可是想起流川公子的命令,他又不敢違背,于是他戰戰兢兢的将湯藥送到上川氏房中,心中卻一直忐忑不安。他眼看着上川氏就要端起藥碗,這時,一個天雷打來,他吓得立刻拍掉了她手中的藥碗,然後将實情告知,再通知安西光毅,連夜派人将上川氏送出了皇宮。
之後,他欺騙流川,說他去送藥時,上川氏已逃之夭夭。
然而“紙是包不住火的”。
辭官後不久,他就發現流川的手下正在滿大街的追捕他,萬般無奈之下,他搶奪了路邊一婦人的玉佩,借此躲進了牢房。
聽到這裏,南烈表态:“大人放心,我們會盡一切能力保你周全。”
堂本點了點頭,最後,他請求南烈保護他在相國寺中的娘親,保護禦史府一家,更要保護好藤真健司,只因流川楓,絕對不是藤真心中所想的那樣!
藤真見堂本入了牢獄,于是次日便來到城外的相國寺,本想将實情相告,但是當他看到老人家那期盼兒子歸來的眼神時,又心軟了,于是便撒了個謊,說堂本大人突然遇到一些急事,所以會晚些來接她回鄉。
老人家見藤真心慈面善,便不疑有他。
兩人正聊着,一隊官兵氣勢洶洶的向他們走來。
為首的将士說道:“丞相高頭大人有令,帶堂本老夫人回府問話。”
話音剛落,後面的幾個侍衛立刻上前擒住了老人家的雙臂。
老人家自然是被這個陣勢吓得不輕,哆嗦了起來,連連哭喊着要等兒子來接她。
藤真見狀,立刻問道:“高頭大人究竟有何事要請走老夫人?”
那為首的将士斜睨了他一眼,嘲諷道:“真是奇了怪了,丞相大人要辦事,難道還要向你一個賤民交代?”
藤真語塞。
這時,門外傳來一抹尖細的聲音:“流川公子駕到!”
接着,只見流川身披一件白色鬥篷,帶着手下走了進來。
流川見老夫人要向自己行跪拜之禮,立刻上前扶起她,說道:“老夫人萬萬不可,本公子今天福至心靈,特地來參拜神佛,順道品嘗一下老夫人的齋菜,不知可否?”
老夫人見流川言語和藹,立刻點頭應允。于是流川便請老夫人回內堂準備齋菜。
看着老夫人離去的背影,流川的臉色慢慢冷了下來,他目視前方,卻對一旁的将士說道:“回去告訴你主子,本公子要老夫人為皇上齋戒祈福,如果他要見人的話,恐怕要等一等!”
為首的将士為難了起來,說是高頭大人有令……
流川立刻打斷道:“高頭力如果有什麽異議,就叫他親自來向本公子要人,有本公子這句話,你可以回去複命了!”
那将士得了流川這句話,便不好再說什麽,帶着人離開了相國寺。
待他們全部走後,流川才發現藤真竟然就站在離他不遠處的長廊裏,目睹着剛才發生的這一切……
☆、淩遲
流川攜着藤真來到內堂後,便閑聊了起來。
藤真本來還在為老夫人的安危擔心,如今看到老夫人能得流川公子的看顧,便放下心來,私心想着,這樣最好,堂本大人應該也能放心了,要知道,剛才高頭力來要人,那氣勢真的讓人懷疑他不懷好意。
流川聽了藤真一番話,嘴角露出一抹淺笑,說道:“高頭力在朝中的勢力不容小觑,而他本人又奸險狡猾,仗着有皇後撐腰,經常欺壓文武百官。”
“這麽說,難道他和堂本大人有私仇?”藤真不解。
流川說道:“本公子向來不問朝中黨派争鬥,因此也只是一知半解。”
接着,流川向藤真說明,稍後他會安頓好堂本老夫人,不會再讓她老人家受到高頭力的驚擾。
藤真聽後,不禁對流川的為人處世之道更加敬佩,敬佩他不畏權貴,有情有義,不枉堂本大人這麽多年為他盡心盡力……
當然,高頭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不能拿老母親來要挾堂本,那麽就只能去刑部司獄走一趟了。
于是當日下午,高頭便來到刑部司獄,坐在三井的位置上,指名道姓要提審堂本。
聽聞丞相大人要親自提審,三井斷然不敢不從,立刻命手下将堂本押往公堂。
要說高頭和堂本,本來也沒什麽恩怨,若不是為了相田彌生和流川楓争寵那檔子破事兒,他還懶得來淌這趟渾水,可是既然相田彌生交代了,他又不能不辦,于是他對堂本說道:“你我曾同朝為官,昨夜發生劫獄事件,本官擔心犯事之人不會善罷甘休,所以大人你現在的處境仍然十分兇險。”
卻沒想到,堂本直言:“生死有命,罪臣早已将其置之度外。”
高頭見堂本還算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已經走投無路,于是提議道:“若然本官在此困境之中,給大人你指一條活路,不知意下如何?”
堂本看了他一眼,說道:“丞相好意,罪臣心領,只是大人口中所說的活路,對罪臣來說,無非是另一條不歸路。”
高頭見堂本拒絕,一時惱羞成怒,質問道:“此時此刻,你以為你還有其他的選擇嗎?說,皇子現今身在何處?”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堂本不驕不躁,不緊不慢,向上天俯首磕頭道:“若然皇族血脈尚在人間,那便是歷代先皇庇佑,上天賜福,可喜可賀,只可惜,罪臣一無所知。”
聽到這裏,高頭也沒耐心再與他周旋了,開門見山告訴他,流川楓現在要生擒他回去問罪,安西王爺怕走漏風聲,欲将他置之死地。從他放走上川氏開始,他就已經兩邊不是人了,如今何不做個聰明人,靠攏皇後,方能保住他與老母的性命。
怎奈無論高頭好說歹說,堂本依舊什麽都不肯交代,只說他乃一介罪臣,只等朝廷發落。
高頭見無計可施,于是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走到堂本面前說道:“你別以為躲在牢裏,一切過往就與你無關了,皇後娘娘早就派人清算了你的資産,你貪污無度,家中金銀珍寶不計其數,甚至還有皇上貢品若幹……”
這下,堂本急了,他立刻回道:“那些都是流川公子賞賜給罪臣的。”
“好啊,那你對天發誓,難道你就沒有做過一件愧對皇上,愧對社稷的事?!”高頭大聲質問他,随後蹲下身來,又好言好語的勸道:“本官是真心真意想給大人一條活路啊……”
堂本想了想,說道:“如果罪臣依舊無法領受大人的恩惠呢?”
“那就依法處置,淩遲處死,擇日行刑!”說完,高頭将刑部的判決書丢到堂本面前。
淩遲!?
堂本吓得癱坐在原地,身為禦醫,他不可能不知道淩遲是什麽刑罰,三百刀,一刀一刀的割在血淋淋的肉上,何種痛楚,自己怎麽可能受得住。
高頭見堂本不說話了,于是又好言相勸道:“堂本大人,反正離刑期尚有段時日,你可以慢慢考慮,考慮清楚,本官會派人留守在刑部司獄,靜候你的回複。”
……
藤真從相國寺回來後,立刻将流川接走堂本老母親的事告訴了南烈,并不斷稱贊流川性情純粹,待人真誠,大義凜然,不懼權貴,是個大大的好人。
南烈聽後,幾次想告訴他真相,可是話到嘴邊,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藤真是什麽樣的性格,他還不了解嗎?就他那演技,萬一被他知道了真相,在流川楓面前不露出馬腳才怪。所以,南烈對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是半個字都不敢告訴藤真。
可是流川楓接走堂本老夫人的事,他卻不得不找機會告訴了堂本,堂本聽後,起先是害怕,後來仔細想想,他也就想通了,于是他向衙役要來紙筆,書信一封,差人送往楓雅殿!
之後的日子裏,堂本依舊一問三不知,什麽都不肯說,于是日子也就這樣不鹹不淡的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了刑期的前一晚!
三井差人給堂本送來了“辭陽飯”,怎奈,堂本卻說沒什麽胃口,不想吃。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在了他面前,是藤真一賢。
一賢今晚特意為堂本炖了一鍋牛腩煲,來送別這位得意門生。
兩人面對面坐下後,一賢揭開了鍋蓋,一股香濃的肉味從鍋裏飄了出來,勾起了堂本對往日的回憶:
那一年,他剛剛做上禦醫,一賢為了替他慶祝,也炖了一鍋牛腩煲,只不過裏頭蘿蔔多,牛腩少,一賢借此忠告他: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聽後,連連點頭應允。
後來,他在軍營裏,為流川把出了喜脈,流川将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賞賜給了他,借此拉攏他為自己做事。他兩眼緊緊盯着那羊脂白玉,一顆剛正不阿的心蠢蠢欲動了起來。
再後來,流川聽聞靜妃懷孕,将一劑堕胎藥送到他手中,他猶豫了,結果流川又将一棵世間罕有的珊瑚樹送到他府上,攻陷了他僅存的一點良知。
就這樣,之後是淑妃、蘭妃,一個又一個妃子在他的“調理”下,紛紛流産……
從那之後,每當午夜夢回,那些遭他毒手的女人,就像冤魂一樣,對他死纏不休,直到此時,他才終于明白,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切皆已無可挽回!直到此刻,他才想通,原來人在一生中的某一刻所做的決定,真的會改變他的一生!
明天,他将以肉身上的三百處疼痛去贖這一世犯下的罪孽……
思及此處,堂本反而覺得輕松了不少,他拿起筷子夾起鍋中一塊蘿蔔,放入口中,咀嚼起來,他這才品味出,原來“蘿蔔”的滋味竟是如此清甜可口……
所謂淩遲,就是劊子手用小刀,一刀一刀割下犯人身上的肉,先是胸口,接着是大腿、手臂、腹部、雙耳、雙目,最後才到心髒,全程需要幾個時辰,但是,直到下最後一刀之前,都要求必須保證犯人還活着。
次日晌午,南烈打開那個裝有十二把短刀的布袋,然後将這些刀一一陳列在香案上,祭祀完畢後,就由三井帶着一衆衙役,押送堂本的囚車開赴刑場
如果說市井百姓對砍頭早已見怪不怪的話,那目睹過淩遲的人就一定不會多了。所以這一日,城中無論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只要有空,都往西郊去湊熱鬧。一時間,一條并非寬闊的官道被擠得水洩不通,而洋平正掩藏在這群人之中伺機而動。這是安西最新交給他的任務:一旦發覺堂本因忍受不了疼痛而要洩露皇子行蹤的話,就殺了他。
這時,人群裏響起一個清亮的聲音:“堂本大人,喝了這碗麻藥吧,一會兒會好過一點。”
原來,藤真打聽到淩遲的人如果吃了麻藥,痛楚就可以減去大半,所以他一早就去張羅了蟾酥、冰片、蛇床子、洋金花等藥材,熬了一碗藥給堂本送來。
怎奈他剛把藥碗遞上前去,就被一只大手打翻在地,他定睛一看,阻止他送藥的不是別人,正是南烈!
南烈打翻了藤真的藥之後,二話不說,板着一張冷酷無情的臉,繼續跟着隊伍前進。
混賬南烈,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藤真雖氣憤至極,卻也是無可奈何,這藥都打翻了,再去熬一碗是來不及了,于是,他只能跟着押送隊伍一路來到了西郊刑場。
尚和城西郊刑場再一次壁壘森嚴,人山人海。
高頭力作為這個案子的主審,當仁不讓的坐上主席位,監督行刑。
三井瞥了一眼刑臺邊的日晷,見日頭已到午時三刻,便示意高頭可以開始了。
一番驗明正身的手續做完之後,南烈走上刑臺,對堂本說道:“後面的路,我會陪着你。”
堂本聽後,不禁寬慰不少,露出一抹淺笑,微微點了點頭。
随後,南烈解開了堂本的衣襟,一掌擊向他的心房,這是為了讓血管收縮,一會兒動刀時,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接着,他拿起一柄短刀,對着堂本胸口的位置剜了下去,挑起一片肉,向天空抛去,這在淩遲中叫作“謝天”,然後又剜一刀,甩向地面,這叫作“謝地”。
之後就是按照各個部位,一刀一刀的剜下去,三井則站在監斬臺上報數。
刑場周圍,早已是一片唏噓,晴子、小蓮雖然也來到了現場,卻是吓得眼睛都不敢睜開。櫻木和伊藤則是嘆息不止,藤真和一賢更是淚流滿面,不忍直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往日一幕又一幕的場景浮現在堂本的腦海中,他不敢叫喚,更不會叫喚,因為他堅信,唯有肉身的痛楚才能喚來靈魂的潔淨……
……
日頭漸漸往西偏離,空氣裏到處彌漫着濃濃的血腥味,已經将近兩個時辰了,就在三井報數到二百九十八刀時,高頭突然起身,勒令暫停!
高頭拿着一碗麻藥,走到堂本面前,說道:“是不是很痛?只要說出皇子的下落,這碗麻藥就讓你喝下去。”
堂本瞥了他一眼,有氣無力的說道:“皇子……皇子在……”
高頭眼睛一亮,立刻追問一句:“在哪裏?”
“在……在……在你府上……”說完,堂本仰天長笑。
高頭怒不可遏,當即摔碎了藥碗,下令繼續行刑!
于是南烈在剜下了最後一刀後,對堂本說道:“好好上路吧。”
堂本閉上了眼睛,随即,南烈一刀刺向他的心髒,結束了他這荒唐的一生……
堂本雖然已死,可藤真和南烈的賬還沒算完。
行刑結束後,未等衆人離開刑部,藤真便闖了進來,他看到南烈正在收拾道具,于是對着他,大聲罵道:“你還是不是人啊,堂本大人是我爹的朋友,也是我們的朋友,你怎麽可以那麽殘忍,連一碗麻藥都不讓他喝!”
南烈不以為意,說道:“我不是一直都這麽殘忍嗎?你頭一天認識我?”說完,他依舊低着頭自顧自收拾着刑具。
一旁的三井察覺苗頭不對,于是打了個哈哈便拉着衆人去了天香樓,将這裏交給了兩個怒火中燒的男人。
雖說藤真性情純良,容易輕信他人,可這并不代表他傻,他見衆人走了之後,上前一步說道:“不是,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沒有,我只是按規矩辦事。”南烈仍然低着頭說話。
藤真不依,又走近一步,說道:“你撒謊,你明明已經變了,為何一夜之間又變回了從前的那個你?如果不是有事瞞着我,你又為什麽不敢看我!”
這下,南烈被逼急了,他擡起頭,轉身,面對藤真。
藤真繼而又問了一句:“為什麽你要這麽做?我問你為什麽……”
“為何要那麽冷血?為何要那麽殘忍?”南烈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從我穿上劊子手的衣服,拿起斷魂刀開始,我就是個無情無義之人,無論誰對我好,只要他犯了事,我都照砍不誤,因為我手夠狠,心夠冷,更別提堂本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你看清楚了,這個就是我,這個就是劊子手南烈,如果之前有什麽讓你産生了誤會,我道歉。”說完,他丢下藤真,離開了刑部……
南烈茫然的走上大街,不知該何去何從,藤真的話猶然徘徊在耳邊,藤真說他變了,是的,他真的變了,變得比以前心軟了。就在堂本行刑前的那一晚,他給他做潔淨時,曾征詢過堂本的意見,他向堂本提議用麻藥來減輕痛楚?
可是,堂本拒絕了他的好意,堂本說,到時候高頭會在場,他不希望自己因為用了麻藥而變得昏昏沉沉,最後把皇子的下落供出去,相反,只有痛楚,才可以讓他更清楚的看清自己這一生所犯下的罪孽。因此,他拒絕麻藥!
可是這些,他無法向藤真言明,藤真要怪他,他也只能由他去了……
思及此處,南烈嘆了一口氣,再擡頭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又走上了那條習慣成自然的大街,而屹立在他眼前的正是天香樓……
老規矩,南烈走進天香樓後,直接去了美雪的房裏。推開門,一股飯菜香味便鑽進了他的鼻子。原來美雪知道他今天要出“紅差”,一早已經替他張羅好了一桌子的好菜好酒,等着他來,當然,她不會忘記還有三碗白米飯。
南烈因為心情不好,沒有說話,兀自坐下後,就着一碗米飯便蒙頭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大口大口的喝酒,也許是吃得太急,也許是喝得太多,沒一會,胃裏就像翻江倒海一般難受。
美雪見他難受,勸他別吃了,可他不聽,仍然大口大口往嘴裏送食物送烈酒,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