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最後,她走到溫清桉的住處,從窗外看去,那屋內沒有一絲光。
溫清鈴還是走到門外,靜靜敲了好幾下門,但估計他是睡了,或者不想見到她,一直沒有開門。
她站了半天,走廊的燈光從白到刺眼到熄滅,單薄的身影顯得有幾分凄涼。
她失望地轉身,出了居民樓,游蕩在街邊。
結果卻在轉角的巷子口看到了溫清桉,他坐在一家小飯店裏,桌上擺着數瓶啤酒,一個滿臉淡漠的女生坐在他旁邊,被喝醉的溫清桉抱着胳膊,掙脫不開。
溫清鈴擰眉,不是讓他早點休息嘛,這麽晚了,在外面喝酒就算了,怎麽還糾纏人家女生?
宋伊藍率先發現走過來的溫清鈴,微微呆愣過後,眸底冒出一絲星光。
随即意識到她嚴肅的表情,立時慌張地推開溫清桉。
溫清桉本就喝醉,這措不及防的用力一推,差點栽倒在地,溫清鈴面色一變,宋伊藍一看,大發慈悲地扶了一把。
把溫清桉放趴在桌上後,宋伊藍緊張地捏着圍裙,又怯又亮的眼神看向她,對着她沒頭沒尾地喊了一聲:“姐姐。”
溫清鈴被這一聲姐姐喊愣了,自從溫清桉不叫她姐姐後,她都好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嗯,你好,我是溫清桉的姐姐,我叫溫清鈴。”溫清鈴點頭應下了,看着眼前漂亮的小姑娘,猜道:“你是,清桉的女朋友?”
宋伊藍剛還高興她沒有制止她的稱呼,聽到後面驚得瞪大雙眼,登時擺手:“不是不是,不是那種關系,我們只是單純的朋友……”
末了,又暗戳戳叫她一聲:“姐姐,我,我叫宋伊藍,伊人的伊,藍天的藍。”
“嗯,很好聽的名字。”溫清鈴對她笑了笑,看她表情不似作假,也沒再誤會其他。
至于稱呼……只當小妹妹是喜歡叫人姐姐。
“他怎麽喝醉了?”溫清鈴上前拍了拍桌上的人:“清桉,溫清桉?”
“他就是學習上不順心。”宋伊藍說道,結果下一秒就被拆穿了,只因溫清桉含糊地喊了幾聲媽媽。
溫清鈴動作微滞,心口絞痛,眼底染上一抹沉重的悲傷。
宋伊藍觀察着她的神情,上前關切道:“姐姐,我幫你一起扶他回去吧。”
溫清鈴垂下眸,看着他酡紅的臉,謝絕了:“沒事,我扶得起。”
她擡起溫清桉的一只胳膊,架在肩上,一米八幾的高個全部壓在她身上,有些許吃力。
慶幸的是溫清桉自己醒了,迷迷糊糊中看到是她,開口就喊:“姐姐……”
一句姐姐,令溫清鈴僵硬地不敢有下一步動作,呼吸被她屏住,從喉嚨裏應答出一聲輕嗯。
但溫清桉很快清醒過來,踉跄着遠離她,跌坐回椅子上,在她伸手時,一把打開,說:“走開!你才不是我姐。”
溫清鈴握緊了手,忍住沒再打他巴掌,嘴唇抿得死死的。
“溫清桉,你有病吧!”宋伊藍抛卻剛才的軟萌,冷着臉替她說話:“你姐好心找你回家,不然你真以為我會收留你?”
溫清桉心裏冒火:“小聾子,你才有病吧!你跟我姐認識嗎?你就這樣護着她?”
“我……”宋伊藍心虛地閃了閃眼,偷瞄溫清鈴,卻見她皺着眉斥道:“溫清桉,誰教你這麽喊別人的?跟人家道歉。”
別以為這時承認她是他姐,就可以揭過他罵別人小聾子的事。
溫清桉不服氣地小聲嘀咕:“本來就是小聾子。”
溫清鈴還要說什麽,被宋伊藍攔住,她揚起一抹牽強的笑:“沒關系姐姐,我戴了助聽器,聽得見,我不是小聾子……姐姐不要嫌棄我。”
這麽可愛乖巧的小妹妹,溫清鈴心疼地揉了揉她的頭,接着揪住溫清桉的耳朵,冷聲道:“道歉!”
雖然姐弟倆的關系不複從前那般要好,但溫清桉還是會被壓得死死的。
他疼得呲牙咧嘴,卻也只能開口道歉:“對不起!”
宋伊藍沉侵在剛才被摸頭的溫柔裏,聞言掃他一眼,沒說話,只專注崇拜地看着溫清鈴。
姐姐在維護她,真好。
溫清鈴繼續教訓:“以後不準再那樣叫別人,媽媽……”教過我們要有禮貌的。
後面的話她梗在喉嚨裏,吐不出,咽不下,緊張地觀望他的表情。
果然,下一秒,溫清桉恢複往常的冷淡和疏離,歪頭甩開揪住他耳朵的手,嘲諷說:“我一個沒爹沒媽的人,自然沒什麽教養。”
“清桉……”溫清鈴仿佛被打入冰冷的地牢,再厚的衣服也溫暖不了她的身體。
“我也沒有姐,不用你假惺惺,我自己回家。”溫清桉說完,跌跌撞撞站起來,躲開她伸出手,向門外走去。
溫清鈴站在原地,看着他倔強的背影,感覺這個冬天格外的冷,四肢百骸都是涼意。
“姐姐,”宋伊藍擔憂地上前,扯住她的衣袖,仰頭望着她:“他不要你當姐姐,我要你,你給我當姐姐吧,我一定不惹你傷心。”
聽着這暖心安慰的話語,溫清鈴面色恢複了點血色。
看着矮她十厘米的小姑娘,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微微彎唇:“好啊,我給你當姐姐。”
宋伊藍本是試探,沒想到她會真的答應,高興得不知東南西北,以往淡漠的臉上浮現出兩個小酒窩,彎起的眉眼倒真與她有幾分相似。
“姐姐~”宋伊藍甜甜的喊。
沒等溫清鈴應答,返回的溫清桉就氣得想咬人,沖着她們大吼:“宋伊藍你個強盜!誰是你姐姐?她是我姐!才不是你姐姐!”
吼罷,上前一把分開她們,拉着溫清鈴的胳膊就走:“回家!”
溫清鈴任由他拽着往前,眼眶卻是紅了,忍不住想,哪裏是她的家呢?
自從媽媽沒了,她就無家可回了的……
身後的宋伊藍挽留的手終歸是放下,沒上前去搗亂。
無神地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昏黃的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出幾分孤寂。
“明明你才是強盜。”她低聲呢喃,眼眶有點熱。
*
最後,還是溫清鈴扶着腳步虛浮的溫清桉回了住宿。
一進門,他就倒在沙發上不動彈。
溫清鈴看着,揉了揉眉心,認命地去廚房給他煮醒酒湯。
再回客廳,溫清桉已經自己給自己蓋上了棉被,看她端着碗出來,拿過來一口喝下,随即倒頭就在沙發上睡過去。
她站在一旁,望着他久久不語。
最後還是溫清桉耐不住性子,睜開眼道:“你不去睡覺站在這幹嘛?”
“清桉,不管你信不信,當初不是我不來看你,是奶奶攔着不讓我來。”她低聲解釋,語音滿是疲憊:“你不要跟姐姐賭氣了,好不好?”
溫清桉驀地坐起來:“如果不是你那時候還在想着和他談戀愛,奶奶會不讓你來看我嗎?”
溫清鈴白着臉搖頭,“我沒有……”
“你沒有?那你為什麽還留着那些禮物?”溫清桉憤怒地質問:“為什麽不去相親?十年了他都沒回來找過你,你還等他幹什麽?”
她張了張口,卻又閉上了,因為她确實,還在等江索。
“……清桉,昨晚我遇見他了,他回來了。”溫清鈴固執地認為:“當年,他肯定有苦衷。”
“什麽苦衷都不行!”溫清桉氣得掀開被子,站起來罵道:“姐你是戀愛腦嗎?憑什麽他消失十年,你就要等他十年……”
“是我甘願等他的。”溫清鈴輕輕打斷他的話。
溫清桉一下消了聲音,半響,他坐在沙發上,頭疼地按住太陽穴。
“姐,那你知道當初我有多難過嗎?”他放緩了語氣,頹廢又難過:“媽媽沒了,我就希望你來看看我,安慰我,可你在幹什麽?你跑去找別人,我可是你親弟弟啊!”
溫清鈴的心髒瞬間揪住,上前想要安慰他,“不是的,我那時候沒去找他……”
溫清桉拍開她的手,“那你去哪兒了?你說轉院後奶奶滿着你,可是之前呢?沒轉院那段時間你去哪兒了?”
溫清鈴啞口無言,她該怎麽說呢?說出來他們可能真的做不成姐弟了。
“無話可說了是嗎?就是去找他了是嗎?我一個親弟弟還比不上他一個外人?!”溫清桉又氣又委屈。
這件事已經成了他的心病,他總是會想起,當初他痛苦地躺在病床上時,他姐姐寧願去找別人,也不來看他。
他也希望當時她是有苦衷才不來的,可她一直不說,每次都是這樣沉默,讓他連個不怪的借口都找不到。
“清桉,”溫清鈴注視着他,啞聲問:“我會永遠是你姐姐對嗎?”
只要你說是……
“不是!”溫清桉再次口不擇言:“我沒有姐,你才不是我姐姐!”
溫清鈴霎時住了口,看着他越過自己進了卧室:“你不睡卧室就窩沙發吧,我去卧室睡。”
卧室的門嘭一聲關上,獨留她一個人在客廳裏靜靜站着,不知時間飛逝了幾瞬。
良久,她安靜地走去廚房洗淨碗和鍋,随後悄悄出門,打車回了學校,跟保安好一通解釋,才得以進門。
回到宿舍,剛洗完澡就收到了溫清桉發來的消息。
【你大半夜跑哪兒去了?生怕沒人拐你是吧】
【已經到學校了,別擔心,記得定鬧鐘,明天早讀不要遲到了,頭疼就自己喝點蜂蜜水】
對面沒再發消息過來,溫清鈴嘆了口氣,關掉手機,放在床頭櫃充電。
同時拿起桌上的相框,裏面是他們一家的合照,幾乎都笑得很牙不見眼。
她的手指輕輕撫摸裏面笑得最溫柔的女人,“……媽媽,你叫我一定要幸福,可是自你走後——”
她極力忍住眼淚,只讓語氣哽咽不堪:“所以我想‘抓住’江索,他是我唯一喜歡過的人,媽媽,你會理解我的對嗎?”
相框裏的人不可能回答,但溫清鈴知道,媽媽一向支持她的選擇。
放下相框,她打開抽屜拿出瓶罐,倒出一粒安眠藥吃下,然後關燈躺去床上,眯了一會兒。
想起什麽,又睜開眼,伸手摸出枕下的MP3,打開歌曲,開始播放。
MP3的音量很低,但細細聽來,也能發現這些英文歌全是同一個人清唱的。
當初高考完不見江索人影,楊豔芳就讓她先替江索收着。
裏面的聽力材料早已被删除了,全是他錄音清唱的英文,也不知他是怎麽弄去歌曲一覽的。
這些還是她大學要考四級時,才終于發現的。
最後一首歌的末尾,他停頓了數秒,呼吸聲萦繞在她耳畔,仿佛他就在她身邊。
可下一秒,一句話打破了她的幻想:【溫清鈴……別等我了】
淚水淌過另一只眼,自合上的眼尾滑落,滴在枕頭,溫清鈴抿緊唇,沒發出一點聲音,她艱難地咽了咽喉嚨,重新循環聽了一遍。
江索,即使你的離開早有預謀,我還是願意相信你有苦衷。
但十年等待,她已經分不清是喜歡多一點還是執念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