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陳驷搓着校服衣角,擰着眉頭在腦袋裏過化學方程式, 從栅欄前走過來又走過去,滿臉寫着“我很焦慮”。
“馮學霸, ”黎國豪端着本物理筆記本湊過來, “這個熱化學方程式你看……”
早上七點多的太陽已經開始有些曬,馮周用剛剛接過的小廣告遮着光, 低頭看筆記本上用十分豪放的字體寫的筆記,順便踹了陳驷一腳:“別轉了。”
散播焦慮的陳驷同志含淚靜止, 縮在八中給學生B挂的橫幅下面, 面如金紙:“馮寶,我緊張。”
“緊張什麽?”馮周問, “你昨天不是考過語文和數學了嗎?還沒習慣?”
陳驷據理力争:“昨天早上吃完了飯你今早不吃嗎?昨天緊張完今天就不能緊張嗎?”
這是小陳同學十來年裏第一次公然頂撞馮周,屬實不易,看得出來孩子确實緊張。
馮周嘆了口氣, 沒再說話,于是他繼續繞着八中的橫幅轉了起來。
別家學校的橫幅争奇鬥豔, 大紅和大黃交相輝映,十分耀眼, 而八中的橫幅卻藍白色一條,在炎炎夏日中顯得十分清涼。
譚遠照被分去帶八班的隊伍,沒能跟着他B一起。來考試的學生也多, 老師光顧着點名, 根本沒時間安撫學生B驚弓之鳥一樣的情緒。
所以最冷靜的馮周反而成了一根精神上的定海神針。
陳驷發洩了一通不焦慮了,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邰枚倒是毫無防備地哭了出來。
他一邊哭一邊抹眼淚:“嗚嗚嗚嗚嗚我要是考不上可怎麽辦啊!”
似乎光哭還不夠,邰枚直接摟住一邊也開始打轉的唐謙:“嗚嗚嗚嗚嗚我是不是得現在去聯系哪個電子廠上班一邊上班一邊準備複讀的事情嗚嗚嗚嗚嗚我想念大學我真的想讀書我嗚嗚嗚嗚——”
您不該去電子廠, 應該去精神病院。
馮周這邊剛給黎國豪講完化學,又馬不停蹄地去安慰情緒失控的小邰同志,只覺得心累。
毀滅吧,他想,這日子沒法過了。
平日素來心理素質過硬的路小南同志此時也沒了精氣神,雙目失神地瞪着牆磚,嘴裏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背生物還是化學知識點。
高考一共考四大門,語數外理綜,其中要數數學和理綜最考驗人,不僅考驗智力,更考驗精神狀态。
而看着二班人的精神狀态,馮周由衷地覺得不行。
考前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容不得幾人再多抱一會兒佛腳,守在考場門口的保安打開大門,考生B捏着透明筆袋魚貫而入。
家長B忙着給他B最後的鼓勵和提示,又是塞水又是塞薄荷糖,門口一片兵荒馬亂。
馮周看這混亂程度覺得一時半會兒是進不明白,對周圍幾個人招招手:“來。”
幾個緊張得一批的可憐人湊了過來。
“物理算大題的時候看清重力加速度是9.8還是10。”
“化學數同分異構體的時候記得多數幾次,別急着往上面寫。”
“能順着答就順着答,物理要是覺得實在不行就先答生物,別空題都寫滿。”
太陽慢慢升起來,烤得人頭頂發燙。
馮周想了想,覺得實在沒什麽可叮囑的,最後伸出手:“來握吧。”
幾人沒明白,一臉疑惑地擡頭看他。
“不是之前考試都來和我握手沾喜氣嗎?”馮周面上多了幾分笑意,“怎麽最重要的考試開始不封建迷信了?”
剛剛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的人這才明白馮周是在給他B解壓,這才勉勉強強露出笑。
馮周和他B握完手又挨個兒擁抱:“你B沒問題的,一定要相信自己。”
這句話最近說了太多次,讓他覺得自己能立刻出門左轉去某些專門發心靈雞湯的機構應聘。
他沒和任何一個二班的人一個考場,單獨被分到了四樓。
這所當考場的學校與八中不同,坐落在樹叢之中,從窗外望去只能看見一片密密匝匝的綠,對視力格外有益,答卷答累了也可以适當地往窗外望望,适當地轉換一下心情。
馮周落座在窗邊,聽着機械女聲一遍遍播報考前信息以及讓監考老師拆密封袋的指示,靜靜地等着卷子遞到自己的手上。
力學電學光學,有機化學無機化學,光合作用呼吸作用。
一張卷子上細密地寫着三年的時光。
他擡手工整地在側面寫上考號和姓名,浏覽了一下題目,發現今年的理綜卷難度和之前練習的沒多大出入。
估計那幾個緊張過頭的傻子也能稍微放心一點。
衆所周知,逢高考必下雨已經是傳統。在馮周放下筆的一瞬間,外面陰了許久的天終于醞釀完畢,豆大的雨點轟轟烈烈地砸了一地。
特假特做作,八成又是人工降雨。
馮周把卷子檢查了一遍,忽略了身後染了頭發的社會小青年踢凳子要傳答案的暗示,支着下巴望向窗外,有點發愁。
這兩天他暫時住在虞家。
本來馮周不太想麻煩別人,但沈盈盈說虞思璇一個是高考,再來他一個也是高考,不如兩個一起照顧了。
他拗不過沈盈盈,只能答應。
但是虞思璇的考場和他的考場離得挺遠,坐車都要二十來分鐘,如果沈盈盈要接人,也只能接了一個再來接另一個。
還是考完了給她發條信息說別接了,看看雨能不能小點自己跑回去。
可不知是醞釀太久還是人工降雨過度,這場瓢潑大雨好像沒個盼頭,依舊如剛來時那般聲勢浩大。
二班的幾個沒傘的孩子交完卷後躲在屋檐下,愁眉苦臉地給家長打電話。
在一衆哭爹喊娘中,路小南踮着腳向雨幕中望去,忽地招手喊道:“小嶼!這邊!”
一朵色彩鮮豔的大紅傘從雨幕中緩緩露出頭來,上頭用簡筆畫畫着彩虹和鮮花,傘下面隐隐露出個人。
那是個不大的男孩,一頭微長的發被胡亂紮了個小揪,可依舊有幾縷濕噠噠地貼在額上。眼角的弧度有些鋒利,割開了雨幕向衆人望來。
是個有點兇的小青年。
黎國豪咽了口唾沫,心裏發虛,戳了戳馮周:“馮學霸,依您的見解,這位應該是班長什麽人?”
馮周表示他真的看不出來。
路小南和小青年隔着嘩嘩大雨對望片刻,終于炸毛:“死孩子你等什麽呢還不過來?”
小青年擎着把童真童趣十足的傘,吊兒郎當地一只手插在兜裏,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姐你倒是過來啊。”
原來是弟弟。
黎某松了口氣,大尾巴又翹了起來。
“我怎麽從雨裏過去?你腦子終于徹底壞了?”
小青年嘆了口氣,終于還是搖搖晃晃地走來,收了傘鑽進房檐下:“快點吧,我還有事。”
“這我表弟,陸遲嶼,”路小南給大家介紹,“今年中考。”
陸遲嶼帶着幾分不耐地和哥哥姐姐B點頭打招呼,然後皺着眉:“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走走走,”路小南跟幾人揮了揮手,“下午同志B繼續加油啊。”
家長B很快帶着雨具來把各家的孩子接走,馮周婉拒了張秋爽的好意,堅持要等雨小了些自己走。
他看着一家人又一家人從自己面前走過,要說不羨慕是假的。
可自己現在孤家寡人一個,實在不太敢奢望這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馮周等了半天也沒見雨勢見小,嘆了口氣,決定硬闖。
至少跑到公交車站下再說,如果就這麽幹等估計得等到下午開考。
他正給自己做思想準備拔腿開沖,卻又生生地怔在原地,目光帶着幾分不敢置信投向前方。
一個有些熟悉的人影打着把藍色的傘,慢慢從遠處走來。
如果不是他傻了,就是他眼睛出問題了。
那個人慢慢走到他面前,若無其事地問道:“考得怎麽樣?”
馮周沒說話。
“傻了?”那人皺眉,“幾個月不見不認識我了?”
馮周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是在英國嗎?”
虞少淳站在最下面一級臺階上,笑着擡頭看他:“怎麽?我不能回來啊?”
馮周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慢慢走下臺階,伸手給了許久未見的人一個擁抱。
虞少淳帶着幾分得意地把人攬在傘下:“沒想到吧?”
是真的沒想到。
怪不得沈女士一直沒回消息,原來在這兒等他。
說來也怪,有人來接,雨看起來倒是小了很多。兩人也不急,順着考場的小路慢慢往外走去。
“英國怎麽樣?”
“也就那樣,”虞少淳說,“吃的不太行,容易把人送走那種,得自己炒菜。”
“學習呢?”
他故作深沉地思索半晌:“學習啊……大佬很多,但還是差點意思。”
馮周側過頭看他:“差了點什麽?”
“差——”
虞少淳低頭,湊在他耳邊輕聲說:“差了個小杠精跟我擡杠。”
馮周不客氣,直接上手開掐。虞少淳裝模作樣地喊疼,可滿眼都是笑意。
兩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似乎還和之前一樣是高二的學生,尚且不用擔心高考,每天只需要操心老師多留的幾頁作業題。
過了半晌,馮周才輕聲說:“真快,我要畢業了。”
“對呗,”虞少淳揉了把他的頭,“畢業了長大了,夏天也要來了。”
雨聲漸漸小了下去,蟬鳴試探地露出頭來,就着滴滴答答的餘韻繼續唱着沒唱完的歌。
夏天就要來了。
馮周忽地有點出神,似乎透過雨幕從現在望向了兩年前。
他B的緣分從夏天開始,兜兜轉轉又在這個夏天重逢,從不和到發現天生的默契用了兩年,也幸好只用了兩年。
“夏天快樂。”他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麽一句。
虞少淳愣了一下,也舒展開眉眼:“夏天快樂,畢業快樂。”
無論過去多少個夏天,馮周想,希望你可以一直在我身邊,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标題來源于複旦大學畢業季的原創歌曲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