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二班人做這首歌完全沒想過要拿什麽獎得什麽榮譽, 單純是看一班的不爽,想搶點風頭罷了,但完全沒想到一首歌加個劣質mv, 能唱哭一半人。

這一半人裏大部分都是高三的。

這是他們在這個學校裏倒數第二個集體活動,倒數第一個是六月初的“最後一操”, 所以格外真情實感。

或許傷感, 或許惶恐,不得而知。

至少他們幾人接到某本地音樂公司合作出歌邀請的時候是挺震驚的。

“馮學霸, 做嗎?”唐謙琢磨了半天,狗嘴裏也沒吐出什麽象牙。

虞少淳皺着眉踹了他一腳:“什麽做不做的把話說全了, 開黃腔給誰聽呢?”

馮周疑惑地看着他, 沒聽明白剛剛那句話有什麽毛病,唐謙倒是聽懂了, 臉刷地一紅。

路小南覺得這橄榄枝接了可以,不接也可以:“等回去吧,期末考完試了再想也來得及。”

藝術節開到下午四點多快五點, 學校包的大巴車準時到了會場外,載着學生回了學校。剛進校門, 就看見操場上鋪了張巨大的阻燃布,上面已經架好了木柴。

大家餓了一天, 早就已經開始肖想晚上的燒烤,于是歡呼雀躍,可還沒趁亂散開, 又被譚遠照喊回來排好隊。

譚遠照垮着臉把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拿出來:“我再強調一遍, 不許帶——”

邰枚接話接得很快:“酒精類飲料。”

“還有這個男生和女生——”

“不能單獨行動。”

譚遠照放下紙:“怎麽就你會接話?怕話掉地上嗎?”

邰枚立刻乖巧低頭,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校長站在升旗臺上,看着下面最大的篝火堆和一旁的燒烤架, 以及饑腸辘辘的學生們,微微一笑:“大家下午好,我順便講兩句。”

黎國豪咬牙切齒:“他最好是。”

校長識趣,沒有什麽演講癖,純粹領導當習慣了才說要講話,草草說了幾句後大手一揮,放他們自由造作。

衆人歡呼着散開,這時之前停在校門外的大車小車們才被允許慢慢開進校園裏。每個班請來的燒烤師傅幫着将食材從車上拿下來,送到相應的位置。

唐謙幾個自從聽說是虞少淳家準備食材,一早就坐不住了,小跑着要去幫燒烤師傅搬運各種烤串。

虞家雖然有錢,但低調,從未鋪張浪費,連送食材的車都用的小面包車,跟隔壁一班韓順家贊助的印着巨大“韓”字的卡車相比遜色不少。

韓順叉着腰站在一邊冷笑,心道虞家果然中看不中用,連這種講排場的時候都如此寒酸,估計平日所謂有錢也只是虛張聲勢。

可下一刻從車裏拿出來的東西卻震撼得他直接一句“操”脫口而出,臉直接氣綠了。

唐謙滿眼震驚:“我靠我靠我靠,這個不會是澳洲龍蝦吧!”

澳洲龍蝦,有且不止有一只。

足足到他小臂長的甲殼類海鮮裹着保鮮膜從泡沫箱裏被拖出來,比他頭都要大。

燒烤師傅笑呵呵地說:“是啊,老總昨晚打電話問有沒有新鮮龍蝦,這不早上剛去進的貨嗎?”

黎國豪咽了口唾沫:“我覺得它比我都貴。”

“別妄自菲薄,”唐謙說,“應該是咱倆加一起都不如它貴。”

這邊等着的同學早就升起了爐子,炭火在鋼絲網下微微亮着紅光,冒了熱氣。

路小南剛要問那幾個名為幫忙實則添亂的憨批怎麽還沒回來,就聽有人在不遠處喊:“大家快看是龍蝦诶!澳洲龍蝦!”

她打了個哆嗦,以為自己聽岔了,在指間轉來轉去的筆差點掉到地上:“什麽?”

說話間,黎國豪和唐謙已經擡着龍蝦跑到了她面前。

路小南看着臉盆一樣大的龍蝦,僵硬地轉過頭:“虞總。”

虞少淳正和馮周說話,聞言擡頭:“怎麽了?”

“澳洲龍蝦。”

“對啊,”他說,“澳洲龍蝦。”

路小南指了指旁邊可憐可愛的小烤爐:“這種場合。”

“這種場合?”

“就,你确定,”她艱難道,“在這種場合,拿澳洲龍蝦來烤?”

虞少淳似乎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對啊。”

“您不覺得有點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嗎?”

他恍然大悟:“你說這個啊,不是昨天有人和我說要見識澳洲龍蝦長什麽樣子,我回去一問,挺巧的還有存貨,就送來了呗。”

路小南默默轉過頭。

可惡的富人。

馮周低聲說:“看不出來啊虞總,您前同桌說一句想見識澳洲龍蝦,立刻就弄來了,真是有愛的同學情。”

“你再裝?”虞少淳笑,“到底誰跟我說想見識見識的?”

馮周面不改色:“唐謙。”

“還有個人呢。”

“不記得了。”

虞少淳知道他是抹不開臉,自顧自地說:“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搏美人一笑,今天犧牲兩只中看不中吃的龍蝦讓某人開心開心,我覺得挺值的,對吧愛妃?”

馮周冷笑:“您愛妃不數學麽?虞幽王?”

“醋了?我還沒計較那位姓物名理的小賤人,你倒先不願意了?”

“行,”馮周說,“您和數學過我跟物理過,皆大歡喜。”

虞少淳刮了下他下巴:“還沒過門怎麽就惦記分房睡呢?今兒朕翻你綠牌子,明兒就不早朝了。”

路小南抱着一包雞翅路過,聽見二位神仙在這邊又愛妃又翻牌子的,一臉獰笑:“有空說葷話不如去幫幫忙,有手有腳的看熱鬧快樂嗎?”

其實不需要他倆幫忙,其餘同學們對DIY燒烤的熱情也讓人汗顏。

燒烤師傅完全插不上手,只能笑呵呵地看着一群十七八的小孩兒拿着肉串在烤爐上翻過來覆過去,一塊焦了一塊沒熟的,看着慘不忍睹。還有帕金森十年隐性患者,拿着孜然胡椒面的調料罐子手抖撒太多,估計是吃不了的。

虞少淳平日在家也不做什麽家務,這會兒來了興致,拿着烤羊肉串跟着一起DIY,一面撒了辣椒面,另一面全是鹽粒兒,看着格外滲人。

“來嘗嘗,”他逮住唐謙當試驗品,“第一次下廚,不好吃多擔待。”

唐謙看着羊肉串的樣子就先沒了一半的勇氣:“我不吃羊肉。”

虞少淳還是把羊肉串往他嘴邊塞:“騙誰呢上次吃火鍋你自己一個人吃半盤羊肉。”

唐謙想着人家特意給自己弄來的澳洲龍蝦,忍痛咬了一口,險些當場去世。

黎國豪不信邪,也跟着嘗了塊,就差和唐謙一起去了。

馮周在一旁看着,末了評價一句——感情再好,也不能殉情。

最後實在餓得鬧騰不動,一群人這才乖乖地把爐子還給師傅。師傅一張圓臉,長得慈眉善目,手上烤肉的功夫娴熟,比他們自己胡鬧烤得好太多。

馮周從小就不願意吃這種油大鹽大的東西,除了偶爾給燒烤師傅搭把手,就是看着周圍人吃得一臉滿足。

雖然他并不知道這種高熱量食物到底為什麽會帶給人快樂,可依舊不妨礙他看着一張張明淨又愉悅的臉,也被感染了快樂。

兩只龍蝦烤了之後被肢.解,一人分了一塊,虞少淳幫他搶了個鉗子。馮周慢條斯理地坐在一旁剝着龍蝦殼,磨蹭許久才将一只鉗子吃了。

“馮學霸別太佛了,”唐謙評價,“這種場合你得嗨起來。”

馮周打量了下他油光锃亮的手和嘴,默默遞過去一張紙巾,剛要說什麽,忽地聽不遠處響起一片驚呼。

一簇十分明亮的焰火在操場正中央升騰起來,龍一樣,刺破氤氲了幾分深藍的天。

篝火足足有三米高,噼裏啪啦地燒着木柴,成為暮色四合裏唯一的光源。學生們歡呼着圍着篝火站成一圈,拿出手機拍照。

馮周也是第一次看見這麽大規模的篝火,一時間只剩震撼,待回過神,虞少淳已經拽着他的袖子向人群中而去。

高一到高三年級的學生混成一團,此時也沒人管什麽男女單獨行動的條例,悄悄站在自己喜歡或暗戀的人身邊,或者直接借着人群的掩護牽起手。老師們也放下平時端着的威嚴,年輕的,年老的,都在火光映照下笑得燦爛。

馮周看見譚遠照和音樂老師站在離篝火不遠的地方相擁,譚遠照一臉緊張,好像懷裏抱着的不是個姑娘,而是一捆馬上要見了光的白磷。

老譚的談戀愛方式不知怎麽戳了馮周的笑點,莫名看着虞少淳直樂。虞少淳以為孩子傻了,剛要問他笑什麽,就覺得指縫間一涼,被人牽了個正着。

十指相繞,纏綿悱恻。

虞大少爺橫行霸道十八年,第一次紅了臉,從脖子一直紅到耳朵尖。

“幹什麽呀你?”他低聲說,“不怕被人看見?”

火光影影綽綽地在風中微微搖晃,映亮了篝火旁少年人們年輕的臉龐,沒人注意到這一隅發生的事情。

校長在升旗臺上激情澎湃:“祝我們的同學,在未來的道路上永遠如火一般燦爛明亮!”

不遠處的天空應聲綻放幾朵煙花,應和篝火的熱情,照亮了整個操場,也照亮了年少時搖晃着升起的夢想。

應當比篝火更明亮才對。

學生們繞着篝火奔跑,歡呼,大笑,跟着火焰揮舞手臂,似乎下一刻便能随着它騰空而起,飛去向往的遠方。

青瓷黑瓦,銀杏金黃,丁香芬芳,或許在很多年後只能成為腦海中殘存的模糊一點。可唯獨這場盛大的篝火與年少的夢,會伴着名為“高中”的回憶一直燃燒至生命盡頭。

夏風帶着燥熱拂在臉上,馮周微微擡頭,看見少年的眼眸在火光中依舊明亮。兩人的手緊緊牽着,随人群奔跑,好像這麽跑下去,就能掙脫時間的束縛,相伴到人生旅程的終點。

像私奔一樣。

他借着人群的掩護,把一個吻輕輕印在愛人唇角。

于是從篝火晚會結束後,虞少淳整個人就呈現一種詭異的飄飄然狀态。

路小南疑惑:“虞總你怎麽臉這麽紅?”

虞少淳扯淡:“熱的。”

工人吆喝着收拾阻燃布和剩下的烤爐跟燃料,他們沿着小路向外走,準備按說好的再嗨一會兒。

馮周友情提示:“要期末了。”

陳驷作被紮心狀:“就這一次,然後回去好好學習,您看可以嗎?”

馮周覺得不可以,但他再三思量,還是沒繼續打擊他們的快樂。

開心就好。

“出租還是公交車?”路小南手裏玩着兩枚硬幣,“公交車吧,出租一車裝不下。”

邰枚搖頭:“這個時間公交車得可擠可擠了,我覺得還是坐出租車吧。”

馮周剛要說話,手機忽然在口袋裏震了起來。

陌生號碼來電。

“您好。”

對方的聲音冷冰冰的,毫無感情,背景音嘈雜,混了救護車的鳴笛聲:“你是鄭秋蘭的家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