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傅毓寧感覺自己的心髒還在劇烈的跳動。蓋着厚厚的被子,她往下鑽了鑽,遮住了大半張臉。顧長安從廚房走出來,看見的就是她蜷縮成一團的樣子。他快走了幾步,将熱水袋放進了被子裏。

“冷不冷?”他問傅毓寧。

傅毓寧忙搖了搖頭,冰冷的雙腳踩在熱水袋上取暖。她剛剛出來的太着急了,上身衣服沒有裹緊,下面還穿了雙露腳後跟的拖鞋。到了家裏凍得渾身發顫,被顧長安發現之後硬塞進了被子裏,又去燒開水給她灌熱水袋。

看着她凍得發紅的鼻尖,顧長安伸出手,捂住了她半張小臉。掌心的溫暖讓她忍不住蹭了蹭,之後又往下被子裏滑了滑。這番粘人的姿态讓顧長安的神情瞬間溫和了起來,換了另只手貼她的臉,他低啞着聲音說:“什麽時候過來的?”

“今天中午。”

“坐車累不累?”

“不累。”傅毓寧說,“我是從外婆家坐車來的,離這兒不遠。”

“在外婆家過的年?”

“過完年來的,住了快半個月了。”

也難怪了。半個月前他收到她的一封信,信裏寫過年會去趟外婆家,可卻沒說外婆家在哪兒,去多久。現在想想,她大概是故意的。

“來之前,怎麽不跟我說一聲?”他低聲問她。

傅毓寧垂下眼睛,不看他也不說話,兩排細長的眼睫毛微微顫動着。她才不信他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麽。果然,顧長安的眼神頃刻間溫柔了下來。

“再躺一會兒暖暖。”他溫言囑咐道,“我去做點吃的,做好了再叫你起來。”

傅毓寧巴不得他快點走,用臉遮住被子,悶悶地嗯了一聲。聽着他的腳步聲,微露出兩只眼睛,确認他走開了,才敢掀開被子透下氣。

說真的,她剛剛确實有點被他吓着了。

來的路上,她設想過顧長安見到她時的反應,或驚訝或高興。但從沒想到過,會是這一種。想起剛才的吻,傅毓寧覺得到現在她的嘴唇都是火辣辣地疼。他怎麽會那樣,說起來那還是她的初吻呢,突然就沒了!不過她轉念又想,這樣的反應,至少說明他還是很想她,很想見到她的吧?

傅毓寧傻傻笑了笑,自來的這裏一直懸着的心總算是落地了。聞着被子熟悉的味道,不一會兒,她就睡着了。

再醒來時,屋子裏暖和極了,香氣四溢。

傅毓寧穿好衣服,下了床,發現她的行李箱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招待所被提過來了。她愣了愣,從裏面翻出來一雙厚實的棉拖鞋穿上,這一下腳就受不了凍了。

卧室和客廳皆是一片黑暗,只有廚房裏亮了盞燈,香味也是從那兒飄散出來的。傅毓寧輕聲輕腳地走過去,推開了廚房的門,在一片蒸騰的熱氣中,她看見顧長安正就着勺子品嘗剛熬好的湯。眉頭微皺了下,又往裏面加了些調料,之後又嘗了口,這次才滿意了。

傅毓寧站在廚房門口,借着昏黃的光欣賞顧長安做飯時的樣子,不妨他突然看過來,視線相遇,她被逮個正着。

“醒了?”顧長安微揚了下眉頭。

傅毓寧唔一聲,沒多說話。不知道怎麽,明明她收了大半年顧長安寫來的信了,可是再一次面對他,她感受到那種顧師兄的氣場,整個人就有些怯。

顧長安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當她是剛剛睡醒。他将一旁一直在爐子上溫着的湯給她倒出來一碗。

“喝點姜湯。”

傅毓寧不想接,她打小就受不住姜味兒:“不用喝,我沒事。”

顧長安一下子就看出來她的猶豫,卻并不通融:“你今天凍着了,喝了以防感冒。”

傅毓寧不情不願地捧過碗,苦着一張臉喝了下去,滾燙微辣,整個肚子感覺都燒起來了。

由于時間已晚,顧長安沒做太油膩的飯菜,只煮了面,配兩小疊菜佐餐。面是用骨頭湯熬的底,加了許多時蔬,考慮到她愛吃肉,就放了排骨進去。但不敢放太多,怕她吃多了不消化。用一大一小兩個碗盛出來,又加了些香油,顧長安将面端了出去。

兩人面對面吃着這頓遲來的晚飯,誰也不說話。顧長安是習慣使然,傅毓寧則是不知道說什麽,闊別半年多,再面對他,她還是難免有些拘謹的。

顧長安起初是沒在意,只當她是真餓了。可見她吃的很快,吃完了又積極地去刷碗,就覺得有些不對了。他當然不可能讓她幹活,借口水太涼從她手中奪過碗來自己刷。等他收拾完出去了,發現她站在客廳中央,對着她的行李箱發呆。

顧長安走上前,解釋道:“忘了跟你說了,我讓師弟把你的行李箱從招待所提了過來。”

傅毓寧有些糾結:“可我還要過去住呢。”

“住去那裏做什麽?我帶你過來了,今晚自然就住這兒。”

住這兒?她怎麽好意思呢。傅毓寧低頭不說話了。

顧長安察覺到她的小情緒了,他撫上她的臉,低頭問她:“你不想?”

“我怕別人說你閑話。”傅毓寧小聲解釋。

“你管他們做什麽?”顧長安好笑道,“我只看你願意不願意,其他人我管不着。”

傅毓寧還是猶豫着。她想留下,但也怕留下。

顧長安以為她有別的顧慮,想了想,說:“你睡床上,我睡沙發。”

那怎麽行呢,沙發那麽小,哪裏能擠得下他。傅毓寧搖了搖頭。

“那就一起睡。”意識到什麽,他很認真地問她,“寧寧,我吓到你了,是不是?”

“沒有。”傅毓寧覺得難受,她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談了半年多戀愛,她見他還是有些發憷,“就是,跟你在一起,有些別扭……”

顧長安默然。都是異地戀惹的禍,雖說他們在一起半年多了,近距離的接觸都不多,更別提同床共枕了。她別扭,也是可以理解的。

意識到顧長安也沉默了,傅毓寧擡起頭看他。兩人面面相觑了下,過了會兒,又同時笑了出來。傅毓寧想不到,他也會有沒辦法的時候。

顧長安清咳了兩聲,說:“越是別扭才越要适應,否則以後更有得磨。”當即拍板決定,今晚就在這兒睡,而且睡同一張床。

洗漱磨蹭了半個多小時,傅毓寧披着厚厚的外衣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顧長安正靠在床頭看書。見她出來,他輕輕拍了拍床的一側。

傅毓寧硬着頭皮過去,掀開被子鑽了進去,溫暖舒适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慨嘆出聲。顧長安低頭看了看她,将床頭燈關了,也跟着躺了下去。

聽着他平緩均勻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傅毓寧的心也靜了。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她就微微側躺着,閉着眼睛醞釀睡意。眼皮漸沉的時候,突然感覺他的氣息離她近了一些,睜開眼一看,不知何時他轉過了身,正好朝向她,側着睡。

傅毓寧一下子睡不着了,稍微往下鑽了鑽,結果不小心撞到了某人的腿。她趕緊将腿縮了回去,卻不想還是将他驚醒了。

顧長安睜開眼:“怎麽還不睡?”

傅毓寧低着頭沒吭聲,散下來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借着窗外的燈光,顧長安也看不清她的樣子和表情。

“被子裏面很涼?”

“沒有,很暖和。”傅毓寧輕聲地答,猶豫了下,又說,“你背朝那邊睡,不要對着我。”說這話的她,根本不敢擡頭看他。

顧長安聽了,過了一會兒非但沒轉過身,反而還伸手搭在了她的腰上。傅毓寧差點兒從床上彈起來,卻聽顧長安說:“這樣你才能慢慢地适應我。”

可傅毓寧卻緊張地連呼吸都不敢了,二十年來,她還沒跟哪個男人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

感受到她全身發僵,顧長安猶豫了下,用手輕輕拍着她的背,權作安撫:“寧寧,我以前沒談過戀愛,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可以糾正。”

可她也沒談過戀愛啊。

傅毓寧都想哭了,倒是顧長安看她委屈的模樣,笑了一笑。這小姑娘很有意思,膽大起來超乎他的想象,一遇到某些事,卻膽小的動也不敢動。矛盾的性格,卻勾的他心癢,手中的力道也不由自主地大了些。

傅毓寧是徹底睡不着了,她揪着被角,猶豫了下:“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什麽問題?”他稍稍将她往懷裏帶了帶。

傅毓寧悶着頭,咬了下唇:“康院士的孫女是誰?”

話音剛落,輕撫她背的動作就頓住了。居然是這反應?傅毓寧不是很滿意,擡頭瞥他一眼,發現他正專注地看着她,眼神明亮,含有笑意。

“才來半天,這都叫你知道了?”他打趣她。

傅毓寧哼一聲:“還不是怪你,否則我也不會知道了。”

他卻不再說話,只低下頭來親她。從鬓角到耳畔,動作很輕,像是撓癢。傅毓寧是最怕癢的了,使勁躲他,躲不過就鬧他。鬧到最後兩人被子都散開了,顧長安直接将她抱了進來。

傅毓寧這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傻事,她看着頭頂上方的顧長安,他看着還跟以前一眼,只是看她的眼神變了,變得更加深邃。而她卻好像突然讀懂了他眼中的一切,心跳遽然加速。

顧長安知道自己又吓着她了,他笑了下,俯下身邊親她邊說:“不怕,我就是親親你。”

“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傅毓寧用僅剩的理智提醒他,“她是誰?”

“誰也不是。”

丢下含糊不清的四個字,顧長安吻住了她的唇瓣,這下傅毓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雙手無力地抵住他的胸膛,默默地接受着他的吻。

這個吻與之前的那個不太一樣,很溫柔,溫柔地她感覺自己都快化掉了。不知不覺間她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叫握住她腰的那只手收的更緊了。有些疼,她輕哼出聲。

顧長安也察覺自己越來越難控制了,只好慢慢地放開她,房間裏一時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不敢開燈怕吓到她,他只能借着窗外那點微弱的燈光打量她,明亮的眼睛,鋪散的長發,還有在他懷裏微顫的身軀。這種真實的擁有感,讓他着迷。

傅毓寧緩過神來,羞怯極了,不敢看他。

顧長安笑,理了理她的頭發,低聲問:“現在好點沒有?”

确實好了許多。原來,最能讓彼此親近的辦法,是這個……

傅毓寧沒說話,可顧長安卻懂。他輕拍了拍她:“睡吧。”

正如同門師弟所料,傅毓寧一來,顧長安就徹底放了他們組的人大假。傅毓寧心裏不安,怕影響他工作。顧長安便跟她說,年前因為新武器研制大家一直都很忙,現在工作告一段落,原本就打算給他們放假的。傅毓寧這才放心,同時心裏也很高興。她本來就是來看他的嘛,要是他天天忙得不見人影她才郁悶呢。

傅毓寧感覺自己現在跟他相處的是越來越好了,也漸漸摸清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溫和自然,但也有嚴肅板正的時候,再加上話少,在外人看來就不好親近。可她不怕呀,她已經知道怎麽跟他親近了。

傅毓寧心裏還惦記着那個康院士的孫女呢,事後又問過他一兩回。顧長安就知道她把這事放在心上了,未免後患,直接帶着她參加了宋院士的七十大壽。這次壽宴所裏幾乎所有人都來了,過後全所的人也都知道,顧總工程師确實有主了,雖然是個小姑娘,但人不怕,直接就帶出來了。諸位也都看見聽見了,這小姑娘也确實漂亮,再想跟顧工程師牽線做媒,那還真得掂量掂量了,一般的肯定瞧不上。

傅毓寧也借機看到了康院士的孫女,長得也是盤正條順,就是皮膚沒有她白。她就悄悄問顧長安:“你怎麽不喜歡她?”長得也很漂亮啊。

顧長安不是很想回答她這個問題,拗不過,只好同樣悄悄地說:“我只喜歡嬌氣的小姑娘。”

有人這麽議論她,沒想到卻被他聽到了,還記在心上。可聽他這麽說,傅毓寧一點也不生氣。兩人相視一笑,那樣子羨煞旁人。

在B市住了将近一周後,傅毓寧回到了外公外婆家,又跟母親啓程回了西寧。

開學之後,兩人又恢複了書信和電話的聯系方式。信是一封沒少寫,可電話卻越來越頻繁了,傅毓寧都擔心這樣下去會被父母發現了。

顧長安卻淡定得很:“那就正好見家長,等你畢業了我們就直接結婚。”

傅毓寧跺腳:“還有一年多呢!”

在她的抗議下,顧長安不得不減少給她打電話的次數。倒不是因為怕被發現,而是傅毓寧要準備複習考研了。要知道她一直想要再讀,還想考到B市來讀,在這個關鍵時刻,他也不好總是分她的心。

保持一個月3-4封信,顧長安一門心思投入到了工作當中,組裏逮着誰虐誰。衆人正叫苦連天的時候,他突然接到傅毓寧從西寧打過來的電話。

電話裏的她聲音有點悶:“我的信還有那張彙款單,被爸媽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