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行

再次睜開眼時,天剛蒙蒙亮。

阿刁看了眼身旁還在睡夢中的鳳七,輕手輕腳地将衣物穿好,掀開簡易帳篷的門簾,獨子在湖邊站了一會兒。

方才起身的時候,她有意朝着昨夜謝知非停留的地方看了眼,果真如他所言,早已駕車離開沒了蹤跡,只餘一攤滅掉的火堆。

“怎麽沒多睡會兒?”

阿刁應聲望去,只見一臉睡眼惺忪的鳳鳴踏着步伐朝她走來。

“你也醒得這般早。”阿刁收回眼神,輕聲回了句,目光依舊看向遠處的湖面。

無風的清晨,湖面亦無波瀾,似她此刻的心境一般。

鳳鳴站在她的身旁,好似能感受她身上傳出的傷感一般,這幾日來,他總是見她一副心思深遠的表情,眉間也總是皺起,心事重重般。

這讓他想起剛見到阿刁時她那無憂無慮的樣子,每日除了武學好似沒什麽值得她放在心上,可如今卻因為那謝知非變成這般模樣,他只恨自己當初為何沒能堅持下去,為何遲遲查不到有關謝知非的一切。

“你與謝知非……”

“別問。”

鳳鳴剛開了個口,便叫阿刁給打斷,準備了許久的問話只得再吞回肚子裏去,于是站在她身旁一直到天光大亮。

關心也好,好奇也罷,阿刁實在不願再說起這些讓她傷心的事情,如若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夠快些将這些忘記。

身後漸漸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響,回頭一看,師門中的人起了大半。

一直站在湖邊沉思的阿刁,深呼一口氣,像似下定了某種決心,對着鳳鳴點了點頭,便朝着師祖的馬車處走近。

鳳鳴望着她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阿刁剛走進馬車,便湊巧碰到雲觀掀開門簾。

雲觀見突然出現的阿刁,動作一滞,下車後見她神色鄭重,輕聲問道:“怎麽了,阿刁。”

像是在心中預演了千百次般,阿刁吐豆子般将計劃好的說辭吐了出來:“師祖,阿刁找您是有一事相求,還望師祖成全。”

“何事?”

“弟子昨夜突然夢到了師父,想來師父一人在山上實在孤寂,而今師父的遺願業已完成,圖熱熱百年想着回去祭拜一下,告慰師父在天之靈。”像似怕雲觀懷疑一般,她言之切切,“見過師父後,我會回天雲門與師祖商量如何替師父……報仇。”

最後二字說得極輕,但她的眼神卻透露出了她的堅定。

“你師父遠在骊城,你去祭拜祭拜也好。”

雲觀沉默了片刻,應了下來,以他對阿刁的了解,她對她師父的感情極為深厚,故而對她此刻的話亦是深信不疑,之所以沉默的原因便是遠在塞北的雲逸。

“你師父一個人在北境孤孤單單,這次不如就讓雲桀陪你一同前去,若能将你師父的屍骨帶回天雲門重新下葬,也算是魂歸故裏,來世也能找得到歸家的路。”

雲逸是他最疼愛的徒兒,自小收在他的門下,如同親生女兒教養,可如今身死也未能再見上一面,實在是他難以言說的痛。

讓師父歸家,不再受那風雪之苦,阿刁自然是千萬個同意,只是此次卻不能夠答應讓師祖同行,不然塔筒謝知非的交易便會被戳穿,到時只恐謝知非不會再将宇文公玉的消息告訴她。

此事萬萬不可讓師祖知曉。

“我一人去就可以了。”為了不讓雲觀覺出異常,她有補充道:“我同師父在那山上居住了這些年,答應過師父不會讓任何人知曉那處桃園,求師祖原諒,這是師父的遺言,求師祖讓我一人去吧。”

她與師父将那處與世隔絕的居所稱之為“桃園”,師父最愛吃桃,可骊城苦地,種出的桃子苦澀,無法入口。山中還有師父中的桃林,花開的極旺,可結的果卻各個瘦小畸形,果不能食,可用那桃花來做花蜜确是一等一的甜。

“骊城千裏之遠,你一人如何成行,既是不能讓旁人知曉,也可送你至骊城等候,你幾位師祖不行,讓鳳鳴陪同也可。”雲觀不放心道。

“我就是一個人下山的,請師祖放心,一個半月後我必定返回天雲峰。”

“可……”

“我可以的。”

見阿刁執意如此,雲觀只得同意,況且以阿刁的身手,應該沒人能傷得了她,于是便點頭答應。

阿刁見他終于答應,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為了不耽誤時間,弟子稍後便離開。”說着便退後一步,跪了下來,朝着雲逸磕了三個響頭。

她早已做好了打算,為師父報仇是她一定要做的事,雖然謝知非有法子将那宇文公玉引出來,可她既能對師父下毒手,便說明此人絕非善輩,想必身旁必定高手雲集,此一去,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比武大會這些時日,她雖與師叔祖們相處不多,但能夠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他們對師父的感情,以及對自己的關心,許是愛屋及烏,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家人般的溫暖。

她突然跪下的動作,将身旁一衆天雲門弟子驚在原地,雲觀将她扶起,一雙布滿皺紋的大手輕輕地拍打在她的脊背,見雲桀、雲德上前,雲觀将阿刁要離開的消息說了出來。

二人知她一人離去,便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可雲觀卻組織了他二人的唠叨,直接讓其開始準備東西。

直到将衣物、馬匹、錢財等一應武器準備完畢後,阿刁拿着這些東西才正式同師叔祖們拜別。

鳳鳴将飛影牽着過來,将缰繩遞給了阿刁,而後又幫着她将一應物品綁在馬上,才發現其實東西少得可憐。

“我陪你去吧。”

他終于鼓起勇氣将話說了出來,他一直不願意誠實的賣你對自己的內心,好像承認後就顯得自己當初勸她離開謝知非是存有私心一般,他确實對阿刁村餓了不一樣的心思,此刻阿刁要離開,他才發現自己竟浪費了這麽多的時間。

“我……”可身邊來來往往的衆人,他沒想好的措辭,總是這般的不合時宜。

“阿刁!你走也不和我說一聲!”

鳳七睡醒後便發現她竟要離開,而且還收拾好了東西,若不是她被吵醒,豈不是一睜眼她人就不見了,虧她還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

“祭拜完師父我會回來的,怎麽說得好似再也不見似的。”

“一言為定,你可不許言而無信!”鳳七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湊近一步握緊阿刁的雙肩道。

“一言為定!”

“一定要回來!”

阿刁将鳳七緊緊擁抱,她也舍不得她,舍不得大家,她在心中下定決心,為師父報完仇,她一定會回來的。

沖着大家揮手後,阿刁踏上了與他們相反的路,奔着另一個方向策馬而去,只留下一個漸漸遠去的背影。

朝北騎了一盞茶的時間,阿刁如謝知非所言,見到了一處茂盛的石榴林,紅花開得正豔,她騎馬穿過,在石榴林深處,見到了早已等在此處的謝知非。

馬車停在林外,謝玄與謝天也站在林外。

在距離謝知非還有十步之遠的地方,阿刁下馬,牽着馬兒遠遠地看着謝知非。

“你來了。”

謝知非低下望着石榴花的頭顱,轉身看着姍姍來遲的阿刁:“我以為你反悔了。”

他真的一度以為她沒有騙過天雲門的那些人,也以為她不會再信任他,不過還好,她來了。

“我既然答應你,就不會反悔,也希望你到時候說到做到。”阿刁與他遠遠相望,好似怕他反悔。

“你好像話裏有話。”

“你明白就好,走吧,不要耽誤時間。”

阿刁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沒那麽想看清,她只想快些将他送回将軍府,從而換取宇文公玉的消息,好從此與他再無瓜葛。

謝知非聞言卻依舊沒有動作,伸手從身旁的樹枝上掐下一朵石榴花然後緩緩朝她靠近,阿刁不自覺地退後幾步。

謝知非想要将那石榴花插在阿刁的頭上,卻被她一躲,石榴花如落葉般掉落在了地上,偏不巧被飛影一個馬蹄踩在了上面。

謝知非的神情一凜,不知是氣阿刁的閃躲,還是氣石榴花被踩,總之,恨不得此刻将所有的怒氣都發在飛影身上,剛要擡起手,可礙于阿刁在場,終還是忍下将這可恨的馬兒就地殺了的念頭。

“不要!”

阿刁不知他的心思,見他揮起衣袖,眼中又有狠意,頓時想到了那夜他手中丢出的銀針,心猛地一跳,上前一步擋在了飛影身前。

遲遲沒有動靜,阿刁才終于睜開閉緊的眼睛,卻見到謝知非眸中乍然間翻湧出的震驚,随後慢慢變得狠絕。

“你以為我要做什麽?”他上前一步。

阿刁沒有說話。

“我問,你以為我要做什麽?”他再次逼問。

阿刁被她盯的後背發毛,知道自己錯怪他了,可卻說不出抱歉。

“讓我來說,你以為我要将這畜生殺了?所以你寧願擋在它的身前?為什麽?因為這匹馬的主人?”他銳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地變化,終于在看見她閃躲地眼神後爆發出來。

他想到這畜生的主人,那個一直在他二人間橫加阻攔的鳳鳴,頓時怒不可遏,幫她調整腳蹬,吃她做的烤魚,這一切的一切好似都在此刻将他的怒氣累積到了一個即将爆發的地步,讓向來進退有度,哪怕被她忽略都不曾這般失去理智過。

“好,既然你如此心疼這個畜生,那我就讓你看看它是在你面前如何死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旁,後退幾步後,緊接着将一直綁在手腕處的袖箭對準了馬兒右眼的位置。

阿刁反應速度極快,一掌打在他的右臂,那枚短短的袖箭最後落在了馬兒的腳邊。

見箭落空,阿刁才放心的呼出一口氣,氣憤地對着謝知非道:“你瘋夠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