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蘇小冰到醫院時,已經黃昏。

她握住門把手,站在門外,透過玻璃小窗,凝視着病床上的那個人,眸光清亮而平靜。

爸爸的話飄蕩在腦中。

阿寒的父母因我而死,他承受的痛苦多到你無法想象。

蘇小冰回過神,夕陽的餘晖照進病房,高寒靠坐在床上,手臂挂着繃帶,昏黃的光線與他落寞的神情融為一體。

她推開門進去。

“不是說了,別煩我嗎,不吃…”高寒清冷的聲音戛然而止,震驚地看着門口,眸光閃爍了下,随即黯淡地低下頭。

“是醫院的飯菜不好吃?”

不答。

“中午吃了嗎?”

高寒微微将頭瞥向窗子那邊。

蘇小冰不再與他說話,用背抵住門,合上。

她手上提了很多袋子,有飯盒,水果,換洗衣物等,還有來的路上買的新鮮的花。

病房很大,家具齊備,還有開放式廚房,靠窗放着沙發。

蘇小冰将東西擱到餐桌,從裏面一一拿出物品,将阿寒的換洗衣物放到櫃子裏。

窗子敞開着,舒爽的風将藍色的簾子吹起,寬闊的窗檐上放着一個白瓷花瓶,裏面的幾支花已經枯萎。

蘇小冰拿着花瓶去了浴室,浴室的空間也很大,雙洗手臺,幹濕分離,浴缸,花灑,應有盡有。

她盯着鏡中的自己,腦中浮現爸爸的話。

你已經知道阿寒對我的仇恨,無論你怎麽抉擇,都是你自己的事了。

花瓶裏的水漫了出來,蘇小冰愣了愣,回過神,将水倒掉一部分。

出來時,正好和看向自己的高寒視線對上,他很快收回目光,看向別處。

她将新鮮花插入瓶中,藍色的花和藍色的窗簾相映,在風的吹拂下,花枝晃動,如同跳舞的小仙女。

蘇小冰打開碗櫥,從裏面拿出碗和碟子,将食盒裏的菜夾到盤子裏,放到微波爐加熱,湯還是熱的。

食物清香飄溢在空中,她轉頭瞥了眼高寒,見他沒有任何反應,說:“這些不是我做的,李嫂知道你住院,特地從老家來,還說要坐最後一班車趕回去,就不來醫院了,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她好像在怕什麽。”

高寒的神色更變得更加晦暗,一股對自己的厭惡油然而生。

“小冰,你不用再對我好了。”

他低垂着眼簾,臉上布滿陰霾,心裏的黑霧濃到化不開,要是死在這次事故中就好了。

自從救了蘇毅,他每晚做惡夢的次數在增加,夢裏那個惡心男人的臉揮之不去,那雙充滿油漬的手伸向自己,無論他怎麽掙紮,都逃脫不了。

高寒伸手捂住頭。

“阿寒你怎麽了?”

他眼眶發紅,聲音哽咽:“不要再管我了,你走吧。”

“那好,飯菜放在這裏,你記得吃,我明天再來。”

高寒頭垂得很低:“我已經沒救了,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去倫敦,去找溫醫生。”

蘇小冰頓住腳步,怔怔地看着他,朝他走過去。

她将手伸向他的頭。

“不要碰,很髒。”高寒哽咽。

蘇小冰讓他倚着自己,手指撫摸他的頭發,只覺得滾落到手臂上的淚珠很燙很燙:“阿寒是我最喜歡的人,怎麽會髒呢。”

“總有一天,當你忍受不了我,依然會放棄我。”

她怔了半晌,捧住高寒的臉,在這張俊美得仿若天神的容顏上親吻,将他的淚輕輕吻走,吻住他的唇。

只是輕輕吻了下,便放開,蘇小冰眸光清亮,定定的盛滿星辰:“現在的我,已經不需要任何人給我信心,我比以前更加懂得怎麽去愛自己愛你。”

高寒靜靜地依偎在她懷裏,聽她哼着歌,內心像被清泉水灌溉着。

他就這樣睡了一覺。

蘇小冰見他精神稍好,将湯碗端過來,坐到床邊,舀了一勺,伸到他唇邊,笑道:“你要是乖乖吃飯,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高寒像個孩子一樣,聽從她的指令,她每喂一勺飯,就會在他頭上輕拍一下,說聲乖。

天不知不覺就黑了。

蘇小冰端來熱水盆和毛巾,擰幹之後去擦拭他的身子。

高寒有些抵觸:“髒。”

“不髒。”她坐到床邊,将手貼到他緊實的胸膛上,感受他心髒的跳動。

他握住她的手,漆黑的眼眸含着一絲乞求:“今晚別走。”

月光照進來,如銀色的簾幔。

這晚是她主動的,盡量避開他的傷口,高寒一直睜着深邃的眼,将她每一寸白皙收進眼底,像是要确定在他身上的是她,不是別人。

他揚起脖頸,張嘴吻住蘇小冰,用完好的那只大掌按住她的腰肢,更深入地親吻她。

釋放的那一刻,他叫着小冰,仿佛靈魂終于有了歸宿。

蘇小冰躺在他懷裏,用手指戳着他緊實的胸膛。

“阿寒,我想跟你說…”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他們幾乎異口同聲。

蘇小冰擡起頭:“你先說。”

高寒用漆黑如洞的眼睛凝視着她,晦暗且深邃,似乎不給自己退路了,緊緊握住蘇小冰的手,冰涼的手仿佛要将她的給捏碎,心裏的彷徨,臉上的決絕,和眼裏的破碎,都通過這緊握的手傳到了蘇小冰心裏,她怔了半晌,反握住他的。

——

刑忠來到女兒房間,看到坐在角落裏的女兒,心如刀割。“婷婷?”

六歲的婷婷像一個壞掉的玩偶,抱着布娃娃,神情呆滞,臉上布滿陰霾,腳邊的地上有一張蘇思瑤的照片,被蠟筆劃得面目全非。

刑忠眼眶一紅,試着靠近:“婷婷,醫生姐姐馬上就來。”

婷婷沒有任何反應。

刑忠聽到大門處傳來響聲,接着他看到蘇思瑤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上,婷婷的房間正對着長長的走廊,蘇思瑤慢慢朝這邊走來,她在門口站定:“婷婷,是不是想阿姨了?”

婷婷突然尖叫起來,将刑忠吓了一跳,他起身走過去,将門關上。

門外傳來蘇思瑤的笑聲:“婷婷,阿姨給你吃的那個東西好不好吃?”

婷婷捂着耳朵不斷尖叫,聲音都喊破了。

刑忠沒辦法,洩氣地打開房門,眼圈通紅地瞪着蘇思瑤:“你去書房等我。”

蘇思瑤抱着胳膊:“你最好快點。”

陰沉的眼睛瞥了眼屋內,婷婷叫得更大聲了,不斷往牆上躲,仿佛要鑽進去一樣。

刑忠咬緊牙關:“我知道了,你趕緊離開!”

蘇思瑤走後,婷婷才停了下來,拿起照片咬到嘴裏不斷拉扯。

刑忠心疼地快哭了,不斷安撫,“沒事了婷婷,她已經走了,爸爸不會再讓她欺負你。”

等婷婷情緒穩定些後,刑忠去了書房。

蘇思瑤正坐在他的辦公椅上,翹着腿,搖晃着高跟鞋。

刑忠甚至不想看她一眼,“蘇氏的股份我給你一半,我們現在就離婚。”

蘇思瑤将一份協議書扔到桌面,“想要離婚,可以,簽了它。”

刑忠翻開協議,眼裏的紅血絲越來越多,緊咬的牙關因為拼命隐忍而顫抖:“我刑忠見過狠的,沒見過你這麽狠的,蘇思瑤,我辛辛苦苦半生掙來的東西,你要全拿走,我女兒的學費,我媽的療養費,我他媽還過不過日子了!你別做得太絕!”

蘇思瑤冷笑:“不是還有幾套別墅和公寓嗎,賣了不就有錢了。”

刑忠攥緊拳頭,眼眶通紅。

蘇思瑤慢悠悠站起身,吹了一下指甲:“我還是去看一下婷婷吧。”

刑忠有些頹喪地松開手,癱進椅子裏:“我知道了,你讓我再想想,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你想得美,明天早上簽好協議拿給我。”蘇思瑤湊近刑忠,眼神狠戾地跳了下:“我忍你很久了,聞到你的氣味都令我惡心。”

“蘇思瑤,”刑忠精疲力竭地笑了笑:“難道不是你費盡心思勾引我,破壞我的婚姻,往我床上鑽,這個惡心,不是自找的嗎。”

“喲,還能嘴硬,那就現在把協議簽了。”

刑忠神情發冷:“我要三天的時間考慮。”

“明天早上。”

“三天。”

蘇思瑤眼皮一跳,陰沉地看着他:“媽很喜歡我,很依賴我,你知道的吧。”

“蘇思瑤!”刑忠暴喝,抓住她衣領:“你動我媽試試!”

“我動她幹什麽,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婆,還有心髒病,随便一吓,就死了。”

刑忠松開她,撐着辦公桌,背對着她,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白發橫生:“好,明天。”

蘇思瑤走後,刑忠虛脫了地坐到椅子裏,手上拿着那份協議,給律師打了個電話,讓律師來一趟。

他已經決定簽了,只要能擺脫蘇思瑤,他認了。

只是律師還沒到,蘇毅先到了。

這是刑忠離開蘇氏後,第一次見到蘇毅,只知道前段日子蘇毅遇上車禍,因為蘇思瑤把家裏攪得不能安寧,便沒有去醫院看望,只打了電話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