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薇莉娅其實默默看了自己的葬禮全程, 和為她哭泣的每個人都做了一場無聲的告別。

她無聲看着珍妮和希爾達将軍争吵,然後和來時一樣坐着微型飛行器離開了這座城市,再沒有回過頭。

從飛行器窗口往外看, 珍妮能看到自己距離這座熟悉的城市越來越遠。

之前和她一起流浪街頭的老乞丐真實身份是北國勢力最大的組織boss,他選了她做繼承人。

這是一場拿生命做賭注的游戲,但是她選擇按下了開始鍵。

她一直看似不受拘束,實際上從來都被束縛着。

現在,她想真正追逐一次自己想要的自由, 就像是薇莉娅曾經對她說的那樣, 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喜歡做的事。

牽着風筝的線斷了。

珍妮知道,她再也沒有繼續留在這座城市的理由了。

……

薇莉娅看到了西斯萊特夫人在葬禮之後去了修道院,虔誠地跪在神像面前祈禱。薇莉娅不知道她靜默在心中的祈禱會不會和自己有關, 但是她不想再去期待了。

薇莉娅還看到沒有來參加葬禮的黛妮夜裏在訓練場上瘋狂的訓練, 在筋疲力竭之後倒在地上看着夜空無聲流淚, 喬爾教官和莫裏斯教官一起走過來陪着她大喝了一場。

蘇伊是吸血鬼這件事給把她當做得意門生的喬爾教官造成了巨大打擊,現在黛妮被他親手接管訓練。

……

安娜也沒有來參加葬禮,她緊急回到了安全區一趟,她本來是去要跟馬特爺爺他們告別的,她認識那只殺害她姐姐的吸血鬼是霍華德的血仆,安娜打算見完他們之後就要去宰了霍華德。

結果回了安全區之後, 她就見到了活生生的姐姐。

安娜抱着薇莉娅又哭又笑了好久。

最後蘇伊先一步将人從薇莉娅懷裏拉了出來。

“可以了。”

安娜一邊抽泣一邊瞪圓了眼睛憤憤道:“混蛋蘇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姐姐是血族, 卻不告訴我!”

“蘇伊也是那次在坤蘭瓦剛知道的, 抱歉安娜, 一直對你們隐瞞了我的身份。”薇莉娅帶着歉意解釋道。

安娜搖了搖頭。

她怎麽會怪姐姐呢, 而且姐姐也是血族是好事,她就不用再擔心自己會被讨厭的問題了。

只是之前她确實被吓到了……

于是薇莉娅就短暫地先在安全區住了下來。

之前蘇伊還帶她去過一趟玫瑰莊園, 在那裏薇莉娅看到了一整片的玫瑰花海,很美。蘇伊說這是送給她的禮物,如果她願意的話,以後她就是這座莊園的主人,連同莊園的前主人兼園丁都一并送給她。

薇莉娅笑着接受了這份禮物。

她喜歡玫瑰,但更喜歡種玫瑰的人。

只是住在地面上到底還是危險。

雖然薇莉娅現在已經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體,銀發紅眸,面容氣質和之前完全不一樣,并且以現在的樣子出現她完全不用擔心有人能認出來她的問題。

可奧古斯一定會有辦法找上門來,薇莉娅不想這座漂亮的莊園被毀。

因此在考慮之下,她們還是回了相對更安全的地下城。

……

午後,窗外的大樹在穹頂模拟的虛假陽光下悠閑地伸展着枝丫,它身上結滿的粉色小花随着微風輕輕晃動,薇莉娅站在窗口出神地看着她。

蘇伊以為她是在難過。

因為只能眼睜睜看着葬禮上自己的朋友們傷心,連告別的話都沒有機會說。

蘇伊走過來站在薇莉娅身後側,和她解釋那棵樹的來源。

“這是下暴雨那次,第二天早晨我離開的時候從你的古堡外面撿到的枯枝發芽之後長成的樹,它之前還是一截枯枝,但是現在已經開出花了。”

“真好看。”

薇莉娅往後倚,将自己的重心放在了蘇伊的身上,微微阖起了眼睛,感受着鼻尖那陣若有若無的清香。

“薇莉娅小姐,你在難過嗎?”

“沒有,人類的生離死別大概一生只會遇見一次,但是在漫長的生命裏,我已經逐漸學習着去習慣失去了。”薇莉娅的依舊閉着眼,她輕聲回答。

三百年,她一直混跡在人類社會裏。不可避免會認識很多人,卻也在不停地失去一些人。

所以關于艾麗卡珍妮她們,就算不是現在,以後她們終究還是會有走到分開的一天。

而現在,這個時間只不過是被提前了而已。

薇莉娅并不覺得那麽傷心,相反她覺得很安心。

因為這是她第一次,在轉身離開的時候有人陪着她一起。之前,也是蘇伊陪着她看完了葬禮的全程。

她去葬禮見友人們最後一面,也是和薇莉娅·西斯萊特徹底告別。

她不喜歡薇爾莉特這個名字,所以她以後還是叫做薇莉娅。

但她以後就只是小蝙蝠的薇莉娅小姐了。

……

那天辦公室面談結束後,臨走的時候薇莉娅在林塞面前提了一個條件,他答應了。

薇莉娅的條件是希望林塞能對安娜的身份保密。

林塞還記得那天女孩眼眸深沉地看着他,口吻平靜地敘述:“我知道安娜是血族,早就知道。但她心智單純,不會傷害無辜的人類,我甚至可以保證這一點。不過你要是問我拿什麽去保證的話,那麽很抱歉,我拿不出任何東西來。林塞,你可以随意去采取一些別的秘密監視手段密切觀察她,但是我希望她能繼續留在軍校裏,以一個人類的身份到畢業。”

薇莉娅之後還給林塞解釋了安娜是因為找到姐姐才來到這裏,是被阿諾德還有薩利利用了。

這個條件林塞當時猶豫了一秒,但是他還是同意了。關于克裏斯蒂安娜是血族這件事他并沒有報給上層,除此之外就只有海倫娜知道這件事。

這些都很好解決。

只要他想,刻意隐瞞下來也容易。

林塞其實早在知道安娜是血族的身份之後,就已經采取了一些秘密監視手段。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觀察,他能判斷出薇莉娅說的話都是實話,這個叫做克裏斯蒂安娜的女孩确實和普遍意義上的吸血鬼不一樣,她不嗜殺,确實也說得上單純……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安娜的力量評級在可控的範圍之內,這才是林塞很快答應薇莉娅的根本原因。

林塞以為自己有辦法能瞞下來安娜的身份,但是他沒想到軍方的清肅行動來得那麽快。

特管局要來清算學校裏隐藏的吸血鬼。

怎麽清算?

林塞一想也知道八成會用到軍方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秘密武器。

可這樣一來,克裏斯蒂安娜到時候必然不可能躲過篩查。

沒有辦法。

最後林塞只能心懷着對薇莉娅的歉意,還是将消息報告給了希爾達将軍。

但同時他最後還是争取了一下。

林塞将自己和薇莉娅的約定一并告知了希爾達将軍。

希爾達将軍聽完,沉默思考了幾秒之後和林塞說:“之後的一切我都會安排好,那只叫做克裏斯蒂安娜的吸血鬼是嗎?你只要負責她不要暴露身份鬧出事來,我會按照西斯萊特小姐的要求,保她安全留在軍校一直到畢業。”

希爾達将軍終究還是有些內疚。

當初是他讓林塞找上了薇莉娅,某種程度上,她的死和他離不開關系。

希爾達将軍這麽說,林塞心底就松了一口氣。

這樣他總算不會食言了。

畢竟是自己應承下來的事,完不成承諾他心底總是會覺得心底壓着什麽東西。

林塞完成了一樁心事,回學校之後剛輕松了沒幾天,很快就收到了希爾達将軍傳過來的秘密信件。

信件上的內容在他心底壓上了一塊更大的石頭。

信裏提及安全區出面和人類軍方談合作事宜,安全區領袖親自出面明确表明克裏斯蒂安娜是他們的人,合作條件之一就是希望安娜的身份得到保密。

海倫娜眼神複雜地看着新收到的軍方公文:“沒想到蘇伊竟然是安全區的領袖,難怪她會提出這個要求。看來她雖然變成了吸血鬼,卻還沒有喪失人性,對薇莉娅也是真的有情有義。”

“安全區開始和軍方主動聯系尋求合作,海倫娜,你怎麽看?”

林塞突然問到這個問題,作為堅定的鷹派,海倫娜當然不想和吸血鬼談什麽合作,她忍不住皺眉回答:“但是這終究只是站在我們自己的立場上,真正掌握決定權的還是政軍方的權力高層。”

是啊,他們只是尚且沒有走出校園的學生,哪裏有什麽話語權呢?

而現在那些高層中有一部分人已經開始開始考慮暫時合作方法的可行之處。畢竟吸血鬼是殺不完的,而現在人類也沒有到達能徹底消滅吸血鬼一族的程度,人類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維持短暫的和平對普通民衆來說是必要的。

林塞也無法相信吸血鬼,可是希爾達将軍也好像正在考慮這個方案。

因為擺在眼前的現實是,安全區和菲爾德家族不一樣。這個吸血鬼勢力從建立以來總體上表現出來的都是向往和平的一面,從來不會主動挑起來血族和人類的争鬥,也沒有征服人類的什麽念頭和野心。

相比于菲爾德家族這顆定時炸彈來說,或許真的有談和的可能。

“血族內戰,安全區明顯想拉人類一方下水。”林塞的聲音有些沉。

人類本可以成為最大的贏家,只要耐心等待血族自己內鬥結束,人類完全可以到那時候去收漁翁之利。

單憑蘇伊明顯想拉人類下水這一點來看,林塞就沒有辦法相信能和安全區合作。

蘇伊作為安全區的領袖,她也提出條件要庇護克裏斯蒂安娜在澤西軍校順利留到畢業。

這其中有什麽陰謀,又有什麽目的。

林塞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來。

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她們就是沒有什麽目的呢?海倫娜內心升起了一種荒唐的念頭。她雖然讨厭吸血鬼,對克裏斯蒂安娜更談不上什麽喜歡。

但是她就是覺得,或許她留在這所軍校裏只是不想讓黛妮傷心……

蘇伊是血族。

薇莉娅死了,死在了吸血鬼的手中。

短短時間內對于留下了巨大心理陰影的黛妮來說,她本來就沒有辦法再和血族和解。薔薇小隊現在只剩下了克裏斯蒂安娜和黛妮兩個人。不巧的是,克裏斯蒂安娜還是血族。如果這個殘酷的事實也被揭露,那到時候黛妮的心理真的說不定會面臨全線崩潰。

海倫娜見過薇莉娅有多愛護自己身邊的女孩,事到今日,她也看出來了蘇伊或許對薇莉娅的感情是有些特殊的,她或許只是不想讓薇莉娅在意的人受到傷害吧……

這些想法海倫娜自己都覺得荒謬,就沒有說出來。

而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是,軍方高層裏有很多腐敗滋生,希爾達将軍算是裏面為數不多能執掌正義的一股清流。

但是現在不管出于什麽考慮,希爾達将軍也在考慮和吸血鬼合作。有了第一次合作,那群整天嚷嚷着人類和吸血鬼和平共處的蠢貨難保不會再次跳出來,又或許,人類真的會走到那一步……

沉默良久,像是下了一個什麽鄭重的決定。林塞将文件合起來收好,他緊皺的眉頭也緩緩松開了。

“不管上級是不是決定和安全區合作,我們都只需要堅信自己的信仰就足夠了。人類和血族之間永遠也不可能達到真正的和平共處,如果軍方選擇和安全區合作滅掉菲爾德的勢力之後真的走向堕……海倫娜,到時候我們就離開吧。就像我們小時候說過的那樣,去成為一個吸血鬼獵人,随便去哪。一路走,一路滅殺血族。”

“好。”

海倫娜笑了,眼眶忍不住變紅。

她想起來他們小時候的記憶。

在她還只會無助哭泣的時候,林塞就已經學會了怎麽殺吸血鬼。

久遠的回憶舊影裏,收孤所廢棄隐蔽的雜物室,小小的林塞安慰想念父母而偷偷哭泣的小海倫娜。

“以後我做你的哥哥,我們會是彼此最親近的親人。”

“我們長大以後會變得強大,成為吸血鬼獵人。海倫娜,到時候我們就一直走遍帝國的每一寸土地,殺光所有的血族。”

如果軍隊無法伸張我們的正義,那我們就自己化身為正義。

澤西軍校很快正式迎接了一波大清肅。

軍方那邊派來的執行人員當中有一個神秘人物,渾身被遮擋防衛的嚴嚴實實,身着鬥篷,看不清面容,但是看身姿儀态還是能看出來那人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可就是這個看起來不太起眼的少年,卻能準确辨認出混跡在軍校裏的每一個血族。

大清肅的當天,黛妮接受檢查的時候全程拉着安娜的手,臉色看起來非常緊張。

黛妮還以為她是最近訓練過度太累了,“明天休息日你不要去訓練場了,這麽訓練下去該把身體練壞了。”

安娜不緊張。

因為回來之前蘇伊明确和她說過一切都打點好了。

安娜覺得蘇伊辦事還是靠譜的,她既然說了不用擔心,那自己就不用擔心。

……

排隊的時候黛妮站在安娜的後面。

輪到安娜檢查的時候,黛妮的臉色特別白。

安娜看了一眼前面緩慢行進的隊伍,每個人都要走到檢驗臺采血。

安娜從來沒聽說過人類的血液和血族的血液有什麽不一樣,兩者連味道什麽的基本上都是一樣的。

而且,如果不一樣,按理說早帝國早就會全國推行這種檢查方法辨別血族了。

安娜看了一眼采血臺後面那個正在嗅血液味道辨別的神秘人,在心中暗暗猜測着他肯定有什麽別的特殊方法能夠辨別血族。

她剛才偷偷看了,這人辨別血族的準确率完全在百分之百。

如果不是真的沒從對方身上感受到同類的氣息,安娜幾乎要懷疑對方也是血族了。

僞裝在軍校的血族們一開始還對這個所謂的清肅行動嗤之以鼻,直到發現這神秘少年是真的有辦法分辨出來他們,一個個也開始急了。

有些血族直接選擇暴露了特征企圖最後掙紮一下。

但是顯然人類并不是傻子,他們早就做好了事先準備,一有吸血鬼暴露出身份,最新式的武器以及魔法師還有戰鬥系的學生全陣以待上去制服,基本上幾秒鐘之間就能把暴露出身份的吸血鬼給殺死。

全場安靜的可怕,只有一個個學生排隊向前到采血臺前等待檢驗。

隊伍終于輪到安娜和黛妮。

靜默的幾秒鐘時間裏,搞的安娜都緊張起來了,尤其是她看到就在一旁站着的海倫娜正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着她的時候,心底不妙的預感就更重了。

為了以防萬一,安娜還是在心底暗暗做好了掙紮跑路的準備。

直到那看不到臉的神秘少年點了點頭。

這表示着通過了檢驗,她的身份沒問題。

安娜這才狠狠松了一口氣。

她沒看見,與此同時,後面的黛妮肩膀也睡着松懈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