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 顧熙槐站在候機大廳裏,戀戀不舍的跟文酌煜告別。
“……我一會兒就去幫你辦托運。路上要小心,到家以後給我打個電話。”顧熙槐殷殷叮囑道。他說一句, 文酌煜就應一句。耐心十足, 絲毫沒有不耐煩。
然而時間終究還是有限的。當廣播裏響起通知登機的提醒時,顧熙槐就算再不舍得, 也要目送文酌煜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霎時間, 顧熙槐只覺得悵然若失。仿佛心裏有個地方空出了一個大洞,可以把人吞噬的黑暗陰影開始無邊無際的蔓延。
當顧熙槐遵守約定去幫文酌煜辦理托運的時候,看着打包好的箱子在托運帶上越走越遠,這種突然滋生的寂寞悵然就更加清晰濃郁了。
是不是有一天,文酌煜也會像現在這樣越走越遠,頭也不回的走出他的生命?顧熙槐不受控制的想到。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掌也不知不覺的握緊, 直到某一刻, 顧熙槐恍然驚醒。
“不會的。”顧熙槐自己安慰自己。他跟文酌煜是最好的朋友, 是生死之交。他們的友情是建立在死亡威脅下的,就算是死亡也不能離間他們的感情。
這麽想着, 顧熙槐的心情慢慢平穩下來。
文酌煜并不知道顧熙槐在他走後陡然爆發的患得患失。飛機慢慢降落, 文酌煜順着人群走出機場的時候, 正值冬日下午。
小城的天空一片陰霾,黑壓壓的仿佛要下雪。文酌煜看着眼前的畫面,時間倒退回幾年前, 小城的建築布局跟文酌煜印象中的一點都不一樣。屬于前世的記憶和更加久遠的記憶碎片在文酌煜的腦海中交相呼應,最終慢慢定格為眼前的一切。
文酌煜深吸了一口氣, 耳邊突然響起一陣喇叭聲。
文酌煜順着聲音看過去, 就見小舅舅從一輛灰色轎車上走了下來:“怎麽帶了這麽多行李?”
小舅舅走到面前, 笑着提過文酌煜手上的行李箱還有旅行包, 揶揄道:“豁,夠沉的呀!這裏面裝的該不會都是你脫下來的髒衣服吧?”
文酌煜哽住:“……都是給大家準備的禮物。這裏只是一小部分,其他東西都走托運了。過兩天就能送到家。”
小舅舅“嗨”了一聲:“你自己都還是個學生呢,幹嘛這麽破費?知道你賺大錢了,可是賺錢了也不能這麽浪費。應該把錢都攢起來,常言道三窮三富過到老,你這才哪兒到哪兒……”
文酌煜跟在喋喋不休的小舅舅身後:“給家裏人買禮物怎麽能叫做浪費呢?這都過年了,我總不能空手回來。”
小舅舅不以為然:“為什麽不能空手回來?你自己都還是個孩子,過年回家是應該的,別把外面的窮講究帶回家裏來。”
文酌煜笑道:“我還給盈盈他們買了輔導書和練習冊。”
小舅舅聽到這裏,頓時不說話了。
文酌煜莞爾一笑。
小舅舅轉移話題:“應家那群王八羔子,沒再欺負你吧?”
文酌煜傲嬌的哼了一聲:“他們敢……”
說到這裏,文酌煜又看向小舅舅,一臉正色的說道:“還要謝謝小舅舅,幫我搜集了那麽多資料——”
話沒說完,只見小舅舅擺了擺手,一邊發動汽車一邊說道:“多大點事兒,我不幫你,難道要眼睜睜看着那群仗勢欺人的王八羔子欺負你嗎?”
“再說我也不是白幫你的。應家那群狗東西之前差點破産,為了緩解現金流,甩賣了不少家具廠和生産線。”
文酌煜的小舅舅之前幫文酌煜調查應家,自然知道應家要甩賣的産業哪些是優質的。小舅舅自己沒本錢,就幫別人參謀搭橋,賺取了豐厚的中介費後,還結識了上上下下的供應商。
回老家後也開了一個連鎖超市,走的就是應家之前的那些渠道。
再加上文酌煜之前做空應家家具的時候,小舅舅也跟在後面賺了一大筆錢,裏裏外外加起來,也有幾百萬的進賬。
“……超市生意特別火,你小舅媽把工作都辭了,天天守在超市裏當老板娘,”小舅舅一邊打轉向一邊笑呵呵道:“咱們家的超市不僅做日雜,還賣生鮮水果和蔬菜。直接在村裏進貨,如今老鄉們種的菜,養的魚和蝦放都在咱們超市裏賣。”
“我準備再開一家物流公司,給附近省市的飯店和酒樓直接供貨。這一條路要是打通了,鄉親們就再也不用擔心物賤傷農,好好的水果和蔬菜都爛在田裏賣不出去了。”
文酌煜當然知道小舅舅的本事,笑着說道:“我在A市開了一家工作室,原本還想請小舅舅來幫我——”
小舅舅毫不猶豫的拒絕道:“休想!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小舅舅這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守着老婆孩子熱炕頭。A市壓力太大了,不适合我這種人。再說你開的工作室,不是搞炒股就是拍電視,我也不懂!”
文酌煜努力勸說道:“可是A市的教育資源和醫療資源更好。外公外婆他們年紀大了,外甥女又要上初中,如果去A市的話——”
文酌煜又沒把話說完,再一次被小舅舅打斷了:“就是因為年紀大了,才不能輕易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環境。有一句話叫故土難離,你外公外婆在這邊生活了大半輩子,親戚朋友甚至街坊鄰居都認識了好幾十年,你讓他們驟然離開這裏,就像把一朵開的好好的花挪到另外一個花盆裏,那花能适應得了嗎?”
花草樹木水土不服會死,人要是驟然脫離了自己熟悉的生活環境和人際關系,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
“至于你那外甥女,她要是有出息,在這裏也能考到A市去,就像你和英姿。她要不是那樣的,就算你給她送到A大校門口,她也照樣進不去。”
文酌煜長嘆一聲。上輩子,家裏人受他的拖累過的都不好。不僅僅是在生活上過的窘迫,更是每時每刻都陷在巨大的輿論漩渦裏,被人指着脊梁骨罵家風不正。
所以這輩子,文酌煜站穩腳跟之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人接到A市去,讓大家換一個生活環境,享受更好的資源。也算是一點隐秘的補償。
可是他忽略了家裏人的想法。小舅舅說的對,外公外婆爺爺奶奶他們年紀那麽大了,驟然去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恐怕會不習慣。至于其他長輩也都各有各的生活和社交,不一定願意放棄事業和親人,跑到那麽遠的地方重新開始——就算文酌煜願意幫助他們走出第一步。
小舅舅看了文酌煜一眼:“我們知道你這孩子孝順。自己發達了,就想給家人創造更好的條件。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更不能成為你的負擔和拖累。要不然怎麽對得起我姐和姐夫的在天之靈。”
文酌煜皺眉:“你們怎麽會是我的負擔和拖累呢?”
“是啊!”小舅舅道:“我們在老家生活的好好的,幹嘛要去A市成為你的負擔和拖累呢?”
“你要是有心,就經常回來看看你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老人家年紀大了,過一天少一天,肯定希望子女晚輩都團聚在身邊,日子過的熱熱鬧鬧的。至于其他人,差不多就得了。”
小舅舅是想告訴文酌煜“升米恩鬥米仇”的道理,卻又不好明說。在他看來,文酌煜在股市上賺錢太輕松了,所以他花錢也大手大腳。每次回來都給家人準備那麽多禮物。這雖然是文酌煜的孝心,可是時間一長,只怕大家就習以為常了。到時候拿東西就變得理直氣壯,恐怕還會開口要東西。文酌煜要是不給,就成了文酌煜小氣。
從前的十分好,只怕也要變成十分不是了。
“你要是想孝敬老人,就多在你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身上花花心思。逢年過節的給我們準備一點禮物,我們也高興。”除此之外,小舅舅并不希望文酌煜在家裏人身上花太多錢。
小舅舅提醒的隐晦,文酌煜卻是一點就透。回想起自己重生以後所經歷的事情,文酌煜不由得默默嘆了一口氣。
文酌煜從小就沒有父母,上輩子運氣不好,更是經歷過無數爾虞我詐陰謀算計,因此他分外珍惜單純對他好的家人。再加上重生以後,他在股市上賺錢确實很容易,花起錢來自然就更大方——這不僅是因為文酌煜有錢,更是因為消費觀的不同。他拍一部電影都要投資幾千萬,給顧熙槐的家人送禮物都是奢侈品,更何況是給自己家人送禮物。
沒道理送給外人的東西都是好的,對自家人卻吝啬摳門。
文酌煜并沒有意識到他這麽做有什麽問題,可是小舅舅冷眼旁觀,卻已經看出了一些苗頭。這回出言提醒,除了是心疼外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好好的家人因為錢鬧的生分。
要知道親戚之間,雖然因為血緣的關系看上去親近,可若是有了裂痕,再想彌補也難。
文酌煜之前只是身在其中看不明白,一旦想明白了,這點說不上難題的小事又怎麽會難住文酌煜。
于是回家以後,文酌煜先把帶着的禮物分給大家。吃晚飯的時候,不等其他人開口,文酌煜就說道:“我決定給家裏人成立一個教育基金和一個養老基金。”
正在吃飯的家人們一臉好奇的看向文酌煜。
文酌煜笑着說道:“教育基金就定在兩千萬吧。今後只要家裏有人考上大學,他們的學費和生活費就從教育基金裏出,畢業以後如果想要創業,也可以從教育基金裏申請創業基金。養老基金也是一個意思。今後大家生病住院,全部花銷都從這個養老基金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