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少淳本來以為黎國豪只是說着玩, 但沒想到這人确實是鐵了心要把他倆送上接力賽的跑道。

你傷的是腿,也沒特麽撞到腦子啊?

他準備好好勸黎國豪放棄這個危險的想法:“我希望你考慮清楚,如果放我倆上去, 整盤接力賽的結果就是倒數第一。”

“我知道,”黎國豪說, “正因如此, 才不會讓接力賽打亂下面的安排,因為多人多足裏本來你們就處于邊緣位置, 所以就算你倆不在也不會影響到整體,不影響的同時還有人能去跑接力, 豈不美哉。”

虞少淳把目光投向馮周, 他以為依着馮周的性子絕對不會贊同這樣神經病的提議,所以這波絕對是2:1勝出。

但是沒想到馮周彎下腰, 十分認真地問道:“跑接力賽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

黎國豪又驚又喜:“馮學霸你答應跑4×100啦?”

他得意洋洋地瞥了眼虞少淳,意思是你看馮學霸都答應跑步了你是不是該表示表示?

虞少淳沒辦法,只能舉手投降:“好好好, 跑,但是跑倒一可不能怨我倆。”

“怎麽可能怨你倆呢?”黎國豪說, “在我決定派出你倆跑步的時候,就準備4×100只拿個保底分了。”

旁邊一班忽然騷動起來, 他們擡頭看去,發現是剛剛跑400米的那兩個人得勝歸來。

“靠,”陳驷小聲罵了句, “癞□□跳腳背上不咬人膈應人。”

一頭黃毛的男生吊兒郎當地插着褲兜走來, 面上帶着幾分譏诮和得意:“呦,讓我看看剛剛是誰放狠話來着?怎麽自己被放倒啦?”

黎國豪自知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只有躺着被奚落的份兒,只能狠狠瞪他一眼。

虞少淳擋在他面前:“你誰啊?”

另外幾個坐在一班後面的男生看見這邊氣氛不對, 也慢慢站起身走來。

陳驷咽了口唾沫,扯扯馮周的袖子:“馮寶,你快管管,別讓他們打起來了。”

馮周莫名其妙:“我管誰?”

“虞少淳啊,他不是可聽你話了嗎?”回應他的是陳驷更加莫名其妙的目光。

“他什麽時候聽我話了?”

“很多時候。”

“你情報錯了,”馮周面無表情地說,“我可管不了他。”

黃毛伸出大拇指點了點自己,又點了點後面三個人,用鼻孔對着面前的二班人:“知道我們是誰麽?”

虞少淳挑眉,似乎一點都不怕眼前這幾個就差把“我是不良”寫在臉上的小混混:“失敬了,原來您幾位就是傳說中的……”

他把這四位挨個兒用手指點了一遍,特意加重語氣:“魑魅魍魉啊!”

躺在椅子上的黎國豪沒忍住笑了出來。他這麽一笑,旁邊心裏還有點害怕的幾人也跟着笑了起來,一時間空氣裏充滿了快樂的氣息。

“我操,你他媽說什麽呢?”黃毛動了怒,上前揪住虞少淳的領子,“你再他媽給老子說一遍?”

虞少淳毫無畏懼地和他的小眼睛對視:“是我說錯了嗎?難不成你們其實是鍋碗瓢盆?油鹽醬醋?長得這麽報複社會,花名倒是挺接地氣。”

黃毛有賊心沒賊膽,礙着旁邊一堆老師在不好收拾虞少淳這個陰陽大師,只能狠狠把他領子一撂:“二班不就他媽一個廢物班,數數排名掉出前100的都幾個人了,還好意思挂着實驗班的名字?”

“廢物不廢物這種話,”馮周推了下眼鏡,緩緩走到虞少淳身邊,“也輪得到你們來說?先考過我再來丢人現眼吧,比我名次低的人還好意思在這兒撒野?”

就算他們是小混混,也還要靠着八中的師資和資源高考。況且黃毛的老大韓順已經被遣送回家了,他也只是看二班不爽才絆了人再來挑釁一下,要說真在大庭廣衆之下仍然不敢造次。

他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陰鹜的眼睛不懷好意地在馮周身上停留了半晌,丢下一句“怪胎”後和幾個跟班回了一班的隊伍裏。

陳驷這會兒才敢說話:“靠,一群賤人。”

“果然學習好說話就是硬氣嗎?”唐謙說,“你倆可以成立個組合,組合名叫血雨腥風吧,我覺得和你們氣質還挺搭的。”

……哪裏有搭了?

“酸雞自有天收,”路小南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手裏拿着瓶紅花油丢給黎國豪,“所以學霸們,要上場嗎?”

“上啊,當然上,別的我不吃還就吃激将法,”虞少淳說,“就算倒第一也上,這輩子還沒試過倒第一的滋味,正好體驗一下。”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口,女子400米已經跑完了,廣播站開始催促4×100沒檢錄的來檢錄。

馮周把校服外套脫下來整齊地疊好放在一旁,對黎國豪說:“那我們去了。”

“你倆是最後兩棒,這個順序他們死活不讓換,”黎國豪說,“路小南和姜岚會給你們拉開足夠的距離,你們……盡力就好。”

虞少淳拍了拍他的肩:“你安心地去吧,我們會替你完成未竟的事業!”

“靠,”黎國豪掙紮着起來要錘他,“老子還沒死呢。”

馮周雖然答應得很爽快,但也是一時上頭,在踏上塑膠跑道的瞬間就慫了起來。

虞少淳問他:“不是暈跑嗎?怎麽就突然這麽積極參與接力比賽了?”

“本來我是有機會不讓他們受傷的,”馮周說,“是我的錯。”

虞少淳仗着自己馮周高,伸手直接把他整齊的頭發揉亂:“關你什麽事?我們大家都沒反應過來,如果說有錯的話那全世界都有錯,最有錯的不應該是黃毛本毛嗎?你怎麽總願意替別人認錯?”

也許是因為他的動作太過自然,等人飄然離去站在起跑線上時馮周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無端占了便宜。

煩死了,他想,得找機會罵他一頓。

馮周走到最後一棒要交接的位置,看了看兩邊的競争對手。

很好,都肌肉發達且身手矯健,只有他一個人站在人堆裏格格不入。

要涼。

二班人雖然已經抱了必輸的心,但起碼的士氣不能丢,以陳驷為首的一群人轟轟烈烈從操場另一端跑過來,還帶着靠譚遠照這層關系從音樂教室借來的寶貝鼓。

一堆二百五敲着鼓載歌載舞,完全已經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根本不關心站在場上的同學的死活。

随着發令槍響,第一棒的女生齊刷刷地沖出起跑線。

馮周忽然發現平日裏看上去還算文靜的路小南居然有這樣驚人的爆發力,逐漸拉開了和另外幾個班運動員的距離,成功地把接力棒遞給了第二棒的姜岚。

這個時候二班還算領先。

可是姜岚終究還是沒能把優勢繼續保持下去,就算拼盡全力地跑,也慢慢地被排在第二位的運動員追了上來。兩人在一段直道你追我趕,就好像兩塊黏在一起的膠布被互相撕扯着一樣,終于還是晚了一步交接第三棒。

虞少淳接了棒就跑,終點線外的那堆人似乎終于回過神來,一窩蜂地湧上綠色草皮,由唐謙帶頭開始喊他們印在襯衫上的字。

行行好,馮周想,已經夠丢人了。

虞少淳雖然剛開始沖得很猛,但跑了還沒到五十米速度就降了下來。後面一直緊咬着的第二名瞬間抓住機會輕松超到他的前面,接着就是第三名也把他超了。

整個組一共就前六個班,兩個班在他們前面,剩下幾個班虎視眈眈地縮短距離,剛開始拉開的優勢洩洪般消失。

虞少淳鉚足了勁狂奔,以第四名的成績穩穩地将接力棒交到馮周手裏。

接力棒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種金屬制品,甚至因為磨損掉了漆露出裏面原本的鐵鏽,可馮周接在手裏卻覺得它燙得要命。

他見過虞少淳或意氣風發或鎮定自若的樣子,但從沒見他這麽狼狽過。衣領歪斜在一邊,幾縷頭發被汗水打濕,緊緊貼在額頭上。

但他眼中尋常的戲谑卻蕩然無存。在馮周握住接力棒另一端時,他覺得自己的靈魂被燙得戰栗起來,和那人的産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他是最後一棒。

也是最關鍵的一棒。

馮周咬着牙邁開兩條腿,用盡全身力氣跨過一段又一段跑道。他之前總嫌運動出汗會髒了衣服,但現在什麽都顧不得,眼裏只剩下前面那個運動員的背影。

他之前從未在體育這門課上花費這麽多力氣,但是現在不一樣。

馮周知道自己身上背着三個人甚至更多人的期待,但這期待是他自己選擇的,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辜負所有人,更不能辜負自己的選擇。

鞋已經開始在塑膠跑道上打滑,鼻腔灌入倒流的空氣,又隐隐作痛起來。熟悉的血腥味再次于喉間翻湧,在某個瞬間,他恍惚覺得自己聽見了大地的心跳。

可眼前的一切已經開始變得模糊和搖搖欲墜,身側忽地閃過一道風,他知道又有人超過自己了,剛要再拼盡全力提速,忽然背後一痛。

馮周的身體遭了這麽一下,立刻失去平衡。他向前踉跄了好幾步,掙紮着再次找回平衡。

“他推人!”路小南在跑道邊尖叫道,“裁判!一班運動員推人!”

一班和二班作為全年級兩個實驗班,從來都水火不容,更何況二班人處處與他們作對,這次居然拼着被取消資格也要報複回來。

可馮周知道自己沒時間去計較這個。

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一點都不想輸。

馮周看見了聚在終點的同學,一張張或焦急或擔憂的面孔塞滿了整個世界,再恍神一看,周遭又素白下來,只剩那一抹烙印在記憶深處的亮橙色仍鮮活明亮地跳動着。

他帶着幾分渴望向前伸出手,借着一班運動員推他的慣性沖過終點,素白與亮橙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磚紅色的塑膠跑道,和倒轉的天與地。

但是他沒像預想中的那樣直接臉朝地摔個七葷八素,反而跌進了一個帶着些許暖意的懷抱裏。

世界嘈雜喧嚣,吵鬧聲傳到馮周尚未緩過勁的耳膜中變成“嗡嗡”一片。

他覺得自己剛歇下,又被人抱着站起來,憋了一口氣張嘴想罵人,話到喉嚨邊卻嘶啞地靜默。

黎國豪在一邊焦急地喊道:“虞總!虞總別動手!有話好說!精神文明——”

“我去你媽的精神文明,要不是我接着人都摔破相了,”抱着他的那個人說,“你們一班一個媽生的嗎推人都遺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