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少淳可以說十分狼狽地從馮周身上爬了起來。
壓在他身上的那位同學尚未明白發生了什麽就被人掀到一邊, 剛擡起頭要罵人,就看虞少淳蹲在旁邊的地上,垂着頭一動不動, 像座雕塑。
這位老實人以為自己給人家壓壞了,連忙解開腿上綁着的繩子湊過去:“虞總沒事吧?”
“啊?”
虞少淳回過神來:“沒事沒事。”
這個同學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可是虞總, 你臉好紅啊。”
“有嗎?熱的吧。”
虞少淳摸了摸自己的臉, 尴尬地笑了笑,轉身看向馮周。
馮周被人拽着走了這麽久, 早就有點累了,況且腿上還綁着段繩子不太起得來, 能躺會兒就躺會兒, 于是心安理得地偷起懶來。
但是他沒想到虞少淳那個缺心眼的居然會手腳并用地爬過來。
虞少淳使勁搖了搖他:“馮學霸,馮學霸你沒事吧?”
馮周被他喊得有些無語:“你戲少點。”
他對着虞少淳伸出右手, 虞少淳不明所以地低頭看着他:“怎麽了?”
兩人相對無言了半晌,馮周咬牙切齒道:“拉我起來。”
虞少淳應了聲,扣住他的手腕。
馮周的手腕很細, 在明亮的陽光下泛着一種近乎透明的白。
讓人忽然有種想狠狠捏上去的沖動。
腦子裏這個念頭幾乎是一閃而過,但卻讓他的心有種猝不及防的失重感。
馮周看了他半天, 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握夠了麽?”
他如夢初醒,連忙把馮周的手撒開, 回給他一個有些尴尬的笑,然後快步走到正為多人多足焦頭爛額的黎國豪身邊,裝作出謀劃策的樣子。
馮周一臉費解地看着虞少淳的背影, 覺得他最近幾天真的太反常了。
雖然并不願意承認, 但他還是能發現虞少淳發呆十有八九是看着自己發呆的。馮周不知道他揣了一肚子什麽心眼,一會兒若即若離,一會兒又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與他和好如初勾肩搭背。
他想起前幾天和陳驷的對話, 心底竟隐隐有個呼之欲出的想法,可又實在太不切實際,最後還是被默默咽了回去。
“多人多足”的訓練因為場地原因被人叫停,馮周樂得清閑,雷打不動地坐在柳樹下的長椅上摸出手機。他剛解開鎖屏,忽然想起兩周以前也在這個位置,虞少淳對他說要給一個喜歡的女孩子送生日禮物。
喜歡的女孩子啊。
所以更不可能是那個理由了對吧?
馮周腦子裏天人交戰着,順手點開大猿搜題的題庫,挑了套卷子就開始做,做着做着思緒莫名又跑偏了。他嘆了口氣,目光不緊不慢地攀上人堆裏聊天的虞少淳。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總是能準确地在一堆人裏找到這個人。
要說比他好看或者有個性的人多得是,可馮周卻只覺得虞少淳是最好找的那個,無關外貌,也無關标志性的橙色系衣服。
只是因為他在自己眼裏足夠搶眼罷了。
【Kepler】2021/04/03 10:50:34
·打擾了,想問你個問題
·我朋友有個女性朋友,他們關系很好
·開始有一天,那個女生忽然沒有理由疏遠了我的朋友
·這是為什麽?
他問完,目光又鎖在虞少淳身上。他看見這人左邊聊一句,右邊也能插上話,兩邊就算雙管齊下也游刃有餘。
這種絲滑的社交能力馮周是有些羨慕的。
虞少淳從兜裏摸出手機,有意無意地向他這邊瞥了一眼。馮周連忙低頭,裝作很認真寫題的樣子。
剛剛自己像個偷窺狂。
手機上彈出一條QQ消息:
【莪昰迩的命】2021/04/03 10:52:03
你的朋友沒做什麽奇怪的事情嘛?
【Kepler】2021/04/03 10:52:31
·沒有
·只有很正常的社交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回複他:
【莪昰迩的命】2021/04/03 10:54:25
那個女生有可能喜歡你朋友呀
果然,又是喜歡嗎?
馮周之前也不是沒猜過這個可能。他本身對同性戀異性戀看法的差別就不大,可最讓他難以相信的是居然會有人喜歡他。
畢竟從小到大除了陳驷再沒朋友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也算個曠世奇才。
小學他早熟,一群挂着鼻涕滿街亂竄的小屁孩追在他身後喊“怪胎”時他連一個眼神都不施舍,等稍微大了點才開始思索連拼音都拼不全的小孩從哪學來“怪胎”這麽高難度的詞,最後得出結論——
大抵是從街坊鄰居和家長那裏聽來的。
到了初中更甚,馮天材帶頭孤立馮周,藏他的課本和筆袋,劃花他的考卷,假裝老師傳話讓他去辦公室。可這些在馮周眼裏居然不如一道物理壓軸題更重要,最後讓這群初級校園暴力者漸漸沒了興致。
但馮周沒法忘記那些帶着惡意的眼神。
也可以說,從小到大,他接收的善意僅限于外婆,陳驷,陳驷他媽,再加上現在的一個虞少淳和實驗二班。
他偶爾的情緒波動大部分都是為那些陳年舊事,更多是憤怒和委屈。但現在因為一個人的态度頻繁抓心撓肝,又實在是太罕見了。
這不應該,馮周對自己說,虞少淳有喜歡的人了,是個女生,活潑可愛大方比自己好一百倍,身為朋友應該祈禱虞少淳能追愛成功。
可他還是能想起虞少淳提起那個女生時,話裏話外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高興。
連他這種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到。
馮周搖搖頭,把心裏的不痛快的原因暫時歸結為“虞少淳如果談戀愛就會冷落自己這個朋友”,手指微動,翻到了卷子的下一頁。
站在不遠處的虞少淳悄悄挪開目光,沉重地嘆了口氣。
唐謙戳了戳他:“虞總,你看啥呢?”
“我看……”虞少淳想了想,“看風景。”
“有啥風景可看啊?”唐謙一臉的莫名其妙,“就那麽點東西,有什麽能看的?”
虞少淳心說你當然不懂啦,然後又悄悄丢過去一瞥。他看着馮周扶了扶眼鏡,手放在椅背上無規律地敲敲打打,好像又沉浸在不知道哪個科學家的偉大發現裏。
手腕他剛剛捏過的,他想,很細,皮膚很好,很……
靠。
這描述怎麽這麽像個變态。
他還沒來得及在心裏罵自己,就聽唐謙又說:“你不會是在看……”
“在看什麽?”虞少淳警覺地問道。
“在看音樂老師吧?”唐謙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語氣忽然興奮起來,“原來虞總你也覺得音樂老師很好看嗎?我覺得音樂老師是全校最好看的女老師。”
音樂老師正和他們班英語老師在操場上慢跑,看見自己班的學生,滿面春風地招了招手。
虞少淳假笑了一下,心想你願意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吧你開心就好。
他認命地嘆了口氣,覺得這條路任重而道遠。
體育老師跑到籃球場和體特打了一節課球,現在才溜溜達達地回來。他看了看時間,叼着哨子吹了一聲:“集合集合!”
馮周把手機放回口袋裏,慢慢走回來站隊。
“你們運動會項目練得怎麽樣啊?”體育老師問。
二班人面面相觑,不太好意思告訴他“多人多足”練了兩次就慘遭滑鐵盧。
黎國豪覺得自己作為體委有不小的責任,于是勇敢地上前一步,剛要開始闡述自己的失職,又聽體育老師說:“注意安全練練差不多得了,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嘛。今天也該吃飯了,輪到誰放器材就去放,放完吃飯吧。”
翻譯後的意思是本來就沒指望你們班拿名次,湊熱鬧玩玩算了。
真巧啊。
虞少淳看着留下來送器材的馮周想。
黎國豪和唐謙兩人長籲短嘆地拿着足球和墊子在前面走,少年說話的聲音被風載着,飄忽不定地在耳畔逗留片刻,又飛向遠方。
器材庫離操場不遠,走幾步路就到的距離,虞少淳卻覺得遠得離譜。
頭上大太陽曬着,前面馮周的背影又冷酷得要命。
他深吸一口氣,剛想說什麽,就見馮周打開了器材庫的門。一陣帶着黴味兒的灰塵撲面而來,嗆得他只好把嘴閉上。
黎國豪兩人急着吃飯,把東西一扔就走人,墊子橫七豎八地堆在一邊,看着糟心得很。
馮周蹲下身,把墊子整整齊齊地卡着邊放好,順手又整理了下旁邊的疊在一起的路障,規規矩矩地貼着牆放着。
他的手扣在紅色的路障上,白得有些透明。
虞少淳忽然有些口幹舌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馮周莫名其妙地擡眼看着他:“幹什麽?”
“一會兒一起吃飯嗎?”虞少淳脫口而出。
靠,我不是想說這個的。
馮周點點頭:“可以啊,但你非得在這個地方說嗎?”
“我……”
中午漂亮的陽光透過爬山虎葉的縫隙,又穿過小倉庫的栅欄窗,把一方斜斜的日影投進來,照亮了一室漂浮不定的灰塵。馮周的臉隐在霧蒙蒙之後,表情有些看不分明。
世界很靜,靜到他聽見自己的心動和窗外的爬山虎一同瘋長的聲音。
“我在你心裏是什麽位置?”
虞少淳問完就覺得自己有些昏頭。
瘋了,都瘋了。
不知道是十幾分鐘前捏住手腕的慌亂蠱惑了他,還是前幾天晚上一起吃飯時那句騙人的“Kocham Ci”勾起了那本來已經被平息的貪心。
“你?”馮周看着他,眼中沒什麽劇烈的情緒波動,“朋友?”
他似乎看出來虞少淳臉色有些不對,又試探地改了口供:“呃……兄弟?知己?”
可是關羽和張飛不會對彼此的手腕想入非非,宋江看魯智深也不會用那種溫柔似水的眼神。
但是你說,是兄弟和知己?
你真的一點都沒感覺到嗎?
虞少淳腦子很亂,就這麽拉着馮周站在狹小的器材庫裏。周遭彌漫着劣質塑膠的氣味,嗆得人有些難受,可他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想把心裏的話一吐為快。
少年人的感情就像搖晃後的罐裝汽水,将開未開的拉環封住熱情,期待又懼怕着“啵”地拉開後那場迸發而出的聲勢浩大的心動。
可最後他還是把那些話又原封不動地打包放回心裏,換上一張笑臉,松開手若無其事地問道:“沒事,我就想問問好兄弟馮學霸中午想吃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伏見桃山的豆乳麻薯好好嚯(頂着草莓大福滾來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