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星悠,你醒了嗎?”
沈星悠睜開眼睛,就聽到宋衍的聲音,他坐在床邊,俯身過來,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窗外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是很淡的綠色。
沈星悠有點懵,記憶也有點迷糊,只記得回來之後就陷入了沉睡中,在桃源的那段時間,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很難讓她睡一個好覺。
“身上還疼嗎?”宋衍又問,“我約醫生,今天再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了,我已經好了。”沈星悠慢慢回過神來,對他笑了笑,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房間裏很溫暖,被柔軟的被子包裹着,沈星悠舒适地動了動身體。
“大過年的,不去醫院,今天還是初一。”她閉着眼睛,腦海中不覺出現了路上看到的煙花光影。
是的,新的一年開始了。
沈星悠翻了個身,側躺着,背對着他。
“初二了。”宋衍伸出兩只手,揉了揉沈星悠的臉頰,似乎想把她掰過來,“你怎麽能睡這麽久?”
“那好吧,不舒服就跟我說。”
他的手很溫暖,也很柔軟,沈星悠“嗯”了一聲,沒有轉身。
他故意似的捏了捏沈星悠的臉,指腹掠過她的耳朵和脖子,“你怎麽能這麽瘦?”
“宋衍,癢。”沈星悠縮起脖子,将臉埋進被子裏,不讓他碰。宋衍的動作很輕,但越輕反而讓她越癢,她感覺自己的耳朵都紅了。
“星悠,”宋衍靠過來,将被子扒開了一條縫,看着沈星悠的眼睛,很認真地說:“跟我去我的家園好嗎?我會永遠保護你。”
“你的家園在哪兒?遠嗎?”沈星悠轉過身,問他。宋衍是一個異能者,沈星悠想他所說的家園大概也是一個像生态園一樣的地方,或者,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
但好像到現在,沈星悠還是對宋衍一無所知,十年前他為什麽出現在海邊?他為什麽有如此強大的異能,
“很遠。”宋衍認真回答,眼底閃過一絲落寞,“但我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星悠,你相信我。”他繼續道。
“嗯。”沈星悠不明白,為什麽回去的路還要找,他的家園在哪裏?她只能笑着安慰道,“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回去的。”
宋衍眼中依舊落寞。沈星悠伸出雙手摸了摸他的臉,像在摸着小貓的臉。
宋衍握着沈星悠的手,看着她,“星悠,你跟我一起去。”
沈星悠收回手,沒有回答。
極致的安靜橫亘在他們之間,沈星悠低下頭,看向別處。
很久之後,宋衍笑了,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起床吧,我們等你吃飯,霍叔在外面。”
宋衍站起來,走出房間。
沈星悠起床洗漱,走到餐廳裏,霍斯站起來,臉帶笑容,“星悠小姐,新年好!”
“新年好!”沈星悠對他笑了笑,有些別扭地走去餐桌,“您叫我星悠就好。”
這是一次比較隆重的聚餐,宋衍家裏沒有客人,霍斯也很少來。之前都是他自己做飯,但今天請了廚師。她能感覺到宋衍與霍斯之間的關系很親近,但是又與一般的親人關系不同。
吃完午餐,霍斯走了,這裏又只剩下宋衍和沈星悠兩個人。
沈星悠坐在玻璃房中曬太陽,陽光是冷淡的,照在身上像月光一樣,雲層中的太陽輪廓清晰,可以直視。
沈星悠再一次感覺到太陽變暗了,雖然它看起來很大,但是光線變冷了。
室內的暖氣很足,沈星悠和蓊郁的植物坐在一起,寒氣被阻隔在外面,院中去年的積雪還沒有融化。
北方的室內和室外是兩個世界,一處太冷,一處太暖。
沈星悠伸出手,一棵綠色的植物快速生長,葉片尖細且長,在沈星悠面前飛舞着。
植物有着強大的生命力,它們可以化作利劍;也可以裝點春天,帶來蓬勃的綠意。
但沈星悠已經厭倦了這種能力。從桃源回來後,她沉睡了很久,第一次睡眠中什麽都沒有,沒有淩亂的夢境,也沒有模糊的記憶,沉睡中只是純粹的空白。
醒來之後,沈星悠只看到宋衍認認真真看着她的笑眼。
那是一種很真實的幸福感,但真實之中仍覺得虛妄。她不屬于這裏。
離開南陵市已經幾個月了,沈星悠覺得生态園離她越來越遠,那些記憶好像變得不真實起來,連同過去的一切。
王玄說她的出現是一個錯誤,這個錯誤是光塵造成的,可是光塵到底給了她選擇的機會,也讓她經歷了另一個世界,自始至終,她并不怨恨光塵。
她有時候甚至在想,她真的遇到過光塵嗎?現在,那些記憶慢慢變得模糊了,她已經很久都沒有想起光塵了,連同湖底的那個女子。
春節過後,北方開始下一場又一場的雨雪。
今年的氣候很奇怪,雨一直沒有停,城市內澇,連着化不開的冰雪,将冬天死死囚禁在世界裏。氣象局一直播報災情預警,交通受到了嚴重影響,停工停學。沿海海嘯不斷,飓風竟波及到了內陸深處,沿海地區,從去年開始,已經深陷漫漲的海水之中。
氣候的惡變導致人心惶惶,春天來了,但大地上了無生機。
沈星悠不知道外面的情況,她心裏不安,給寅清打電話。作為沿海城市,南陵的情況亦是如此,甚至更糟,海水漫漲已經淹沒了一半的主城,人類只能往高處和內地遷移。
“生态園很好,你不用擔心。”寅清說,“先生回來了,王玄大人也回來了,現在生态園事情越來越多,海底沉睡的怪物都醒了,你和那個宋衍在一起很安全,就別來生态園了。”
“海底怪物?”沈星悠問。
“你還記得之前南濟島沉島嗎?”寅清語速很快,“就是那些怪物造成的,上次蓬萊海嘯也是,我去渚良也是因為這個,真不知道那些怪物是哪兒冒出來的,簡直不像地球生物。”
“很危險嗎?”沈星悠擔心問。
“放心,你照顧好自己。”寅清說,“齊諧司處理這種事,專業對口。”
電話兩頭都笑起來。
去年從南濟島回來之後,宋衍就停了工作,今年也無法開工。但是他變得忙碌起來,即使天氣惡劣,有時候還會出門。
沈星悠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宋衍出門,就把沈星悠帶着。他們經常去一些空曠的、廢棄的、高聳的地方,有時候看看昏暗壓下來的天空,有時候看着被雨水填滿的地底。
春天到了,北方毫無生機,到處都是浸泡的、倒塌的、泥濘的、寒冷的事物,雨一直都沒有停,空氣中混雜着泥土與鐵鏽的味道。
沈星悠想去南方了。
溫室中,植物兀自生長,維持着蓊郁狀态。
沈星悠待在溫暖的房間,看着那些植物,她覺得自己也快要變成一棵溫室中靜止的植物了。
有一次下雨的時候,沈星悠走了出去,站在庭院裏淋了一場雨。早春的雨水很冷,從她頭上澆下來,她凍得直打哆嗦,但心裏卻覺得暢快。在溫室裏待久了,那些植物渴望着自然的風雨,她也是。
宋衍走過來,沒有撐傘,沒有把她拉走,而是與她共同淋在雨中。沈星悠對他笑了笑,笑完之後又哭了。
宋衍在雨中抱着她,輕聲道:“沒關系的,怎樣都沒關系。”
沈星悠開心地哭了一場,哭了很久,好像枯坐一整夜不曾流出的眼淚,在這自然的冷風冷雨中,全部流了出來。
“好冷,我們進去吧。”沈星悠哭完了,對宋衍說。
“好。”宋衍把她抱進屋。
浴缸放滿了水,沈星悠将身體沉進去。水蒸氣氤氲着浴室,身體裏淋透的寒氣慢慢褪去,手指因為熱水的浸泡,指尖泛紅。
手心的那道疤痕仍然沒有消退,在提醒着她過去的真實。
從那個世界回來之後,沈星悠就沒有見到光塵了。
沈星悠抱着膝蓋哭起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只覺得心裏難受,身體裏的那顆心髒就像是不屬于她的一樣。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宋衍坐在她房間裏,似乎等了她很久。
“你又哭了嗎?”宋衍捧起她的臉,看着她的眼睛。
“宋衍,我要走了。”沈星悠說。
宋衍像沒聽到一樣,他沒說話,讓沈星悠坐到床上,拿起吹風機給她吹頭發。發絲在他手中散開,隔着縫隙,沈星悠仰起頭看到他平靜的臉。
“宋衍,”沈星悠說,“我想回南陵。”
“不行。”宋衍的神色有些怆然,“星悠,南陵已經被海水淹沒了。”
“所以我更要回去,生态園是我的家。”沈星悠今晚已經哭得夠多了,她沒有眼淚,只是看着宋衍,平靜道,“我想回生态園。”
“沈星悠,”宋衍的聲音裏帶了點崩潰,他将她的手抓起來,質問她,“為什麽?為什麽你總是這樣?你為什麽不能喜歡我?我到底哪裏不好?”
沈星悠垂下眼,沒有回答。
“你看着我。”宋衍托起她的下巴,“你告訴我為什麽?我對你哪裏比不上他?”
“你對我很好,我很感激。”沈星悠平靜地對他說,“宋衍,是我不好,你不要喜歡我,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宋衍神色很複雜,他松開沈星悠的下巴,冷着臉走出了房間。
沈星悠站起來,愣愣看着門口,她知道宋衍對她好,對她不求回報地付出,可是,她也知道她不可能一直在宋衍的保護下,就這樣無所事事地過一輩子。
什麽命定,她不信。宋衍為什麽要喜歡她啊?
宋衍有他的生活,沈星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房間裏的東西都是宋衍給她買的,在這兒她幾乎沒有自己的物品,最終她把從九熙帶過來的那本“書”裝進了包裏,本來以為是去蓬萊的,結果沒去成。
光塵已經回生态園了,沈星悠打算把“書”交給光塵。
即使世界覆滅,生态園是她最後的家園,她應該回到生态園。
“你在幹什麽?”宋衍走進來,把她手中的包拿走,丢到了很遠的地上。
“沈星悠,你別想走!”宋衍生氣了,“我不允許你離開我。”
沈星悠沒理他,繞過他去撿包。他生氣了沈星悠反而覺得心裏坦然,她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是宋衍把她想得太好了。現在宋衍對她失望對她生氣,是她應得的。
她相信就算宋衍生氣也不會對她做什麽。她将包撿起來放到一邊,對宋衍道,“出去,我要睡覺了。”
“沈星悠。”宋衍轉過身,叫她。
“你明天送我去機場吧。”沈星悠自顧自道,“你這裏離機場太遠了。”
“沈星悠,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宋衍的表情悲憤交加,沈星悠皺着眉看他,覺得也不能讓他太生氣了。心裏想着要不要稍微安撫一下他,還沒考慮好,就已經落入了一個溫暖僵硬的懷抱中。宋衍把她打橫抱起,走出了房間。
“你放開我!你要去哪兒?”沈星悠掙脫不開,忽然絕望地想宋衍不會現在就要把她丢出去吧。
十幾步之後,她被丢到了一個柔軟的被窩裏,她意識到這是宋衍的房間,然後下一刻,宋衍帶着侵略性的吻便覆了上來。
“宋衍,你幹嘛?”濃郁的雪松味道随着宋衍的氣息入侵沈星悠的身體,宋衍完全不給她喘息的機會,扯掉了她脖子上的抑制器,在她頸間放肆掠奪着。
很快,沈星悠的氣息紊亂起來,她無力反抗,在信息素的失控中沉淪着。
“你明明喜歡我。”宋衍委屈道。
“宋衍。”沈星悠閉上眼睛,伸出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