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怎麽辦?走回去嗎?”
煙火大會九點結束, 人群鬧哄哄地一齊往廣場外走,之前停在旁邊的私家車和共享單車一擁而上,把出去的路堵得水洩不通。
這裏本來就偏僻, 現在更是叫不到出租車也等不到公交車,不少人自發沿着濱海公路步行去更遠點的地方坐車。
他們兩人站在人群之中有些不知所措。虞少淳嘆了口氣:“我們往前走走吧, 到人少的地方給我舅打個電話讓他來接我們。”
“你舅舅?”
“嗯, ”虞少淳說,“他在化物所工作, 今天正好加班,估計一會兒就能過來。”
兩人跟着大部隊慢慢向前走, 沿途能看見遙遠的海面上還綴着巡航小船的點點白帆, 以及海對面城市閃爍的霓虹,像一場有些光怪陸離的夢。
周圍的人有說有笑, 還有小孩子拿家長手機放着動漫的主題曲,讓平日裏安靜的海灣充滿了快樂的氣息。
虞少淳撓了撓頭:“抱歉啊,沒想到煙火大會變成徒步大會了。”
馮周問:“你自己不是說別把你當外人嗎?怎麽還給我道上歉了?”
虞少淳一怔, 不明所以地看着馮周。他的面容一半隐匿在黑暗中,另一半被來自海那邊的光照得微微發亮。
“真的假的?”
“什麽真的假的?”
“你說不把我當外人?”
“我……”馮周斟酌道, “我懶得社交,所以從來都把東西算得明明白白, 這樣好過因為欠人情而産生的沒必要的關系。”
“剛開始我覺得我們的交集止步于競争對手挺好的,但是你,”他看上去有些苦惱, “你太難纏了。”
難纏到強行闖入我的生活, 讓我逃出循規蹈矩的框架,讓我知道原來人還可以這麽活。
虞少淳挑眉,佯裝不滿:“靠, 原來只是因為我難纏而不是因為我魅力很大嗎?”
“放屁,”馮周笑了,“少給自己貼金。”
“那你的結論是?”
馮周說:“你應該算是我的第二個……朋友。”
“第一個是誰?陳驷?”
“是。”
虞少淳磨了磨牙,莫名覺得有些不爽。
他忽然在路中央立定,對馮周張開雙手:“那來抱一個吧抱一個,慶祝在2020年最後一天馮學霸成功找到了他的第二個好朋友。”
他後面的人沒想到前面這位神仙走着走着能停下來,一臉莫名其妙:“你幹什麽?走不走了?”
“對不起對不起。”虞少淳連忙道歉給他讓路。
馮周瞥了他一眼:“神經病。”
過了下個路口,人流終于開始分散。
虞少淳蹲在馬路邊的臺階上給他舅打電話:“你忙嗎現在?我和我同學被堵在跨海大橋這邊回不去了……好,等你來哈。”
他舒了口氣:“我舅剛加完班,正要下山,估計三五分鐘就能到了。”
“化物所在哪?”
虞少淳指了指旁邊:“那座山上。”
他蹲得累了,幹脆直接坐在那級臺階上,仰頭問馮周:“你怎麽辦?要回家嗎?”
“我……”馮周罕見的有些遲疑,“回吧。”
“要不要給你爸媽打個電話什麽的?”虞少淳說,“我都忘了問,你跟他們說過你和同學出來玩嗎?”
馮周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怎麽也不可能告訴所有人他媽工作不回家他爸外面包小三沒人管他天天自生自滅吧?
總覺得很難以啓齒。
他搖搖頭:“沒。”
“你和他們說一聲吧,不然要覺得我把他們兒子拐走了。”
馮周低聲說:“不用了。”
“怎麽能不用呢?都這個時間了,你……”
“我說不用就不用,”馮周忽然拔高了聲音,“你能不能別管了!”
虞少淳怔怔地看着他,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麽生氣。
馮周看見他滿眼的驚訝,自知剛剛言重了,瞬間就有些後悔。
分明之前才說過要做朋友的,還是被他搞砸了嗎?
一只手伸過來,輕輕繞到他背上拍了拍。虞少淳仗着自己比馮周高,輕而易舉地把人攬到懷裏,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像拍小孩一樣拍着馮周的背,小聲說:“對不起啊,不生氣了。”
可不是你的錯,為什麽你來道歉?
馮周抽了抽鼻子,聞到虞少淳身上有一股清淡的香味。
他掙紮着要起身,卻被虞少淳按住:“他們說在生氣的時候被別人抱一抱會開心起來。”
馮周悶悶地說:“放開,我不生氣了。”
虞少淳剛要說什麽,身後忽然有車按了兩聲喇叭。
他松開馮周:“真不生氣了?”
馮周點點頭。
“那今天晚上來我家住吧,”虞少淳走下臺階,拉開車門,“既然要私奔就私奔得徹底一點,對吧馮學霸?”
誰他媽和你私奔?
舅舅看着有三十多歲,帶着副黑框眼鏡,頭頂的發量有些岌岌可危。
虞少淳給馮周介紹道:“這是我舅。”
馮周連忙鞠了一躬:“舅舅好,啊不是,叔叔好。”
虞少淳他舅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這孩子有意思,上車上車。”
馮周老老實實地系好安全帶,端正地坐在車後座上。
虞少淳他舅發動了車子,問道:“淳淳怎麽不給舅介紹下這是誰啊?”
虞少淳正毫無形象地歪在車座上刷手機,聽到這話懶洋洋擡頭:“他?年級第一。”
“哦,”虞少淳他舅恍然大悟,“這就是你去年在家蹦高罵了好久說和人家勢不兩立的年級第一?”
“我靠,”虞少淳一個鯉魚打挺起身去捂他舅的嘴,“我發現你真挺會聊天,這能往外說嗎?”
馮周對他點點頭,微笑了一下。
“小……小馮是吧?”虞少淳他舅樂呵呵地說,“淳淳就是從小到大順風順水慣了,必須得有更厲害的來敲打敲打他。他就的彈簧,有對手才有努力的動力。”
馮周深以為然:“确實。”
“将來有什麽打算啊?我幫我們化物所挖挖人,你要不要考中科大畢業來我們化物所工作?”
虞少淳聽着旁邊兩人就核反應堆和飛船的動力裝置展開讨論,自動開啓了屏蔽模式。
他一只手搭在車窗邊,另一只手在手機上敲字:
【珍妮瑪仕多】:我問你個事
【小錢錢真的甜】:你幹嘛?
【珍妮瑪仕多】:好歹咱倆都兩年同學了,沒必要對我敵意這麽大吧?
【小錢錢真的甜】:因為馮寶讨厭你
虞少淳笑了笑。
【珍妮瑪仕多】:我倆握手言和了,現在是好朋友
【小錢錢真的甜】:你覺得我會信嗎?
虞少淳關上閃光燈,舉起手機悄悄對着馮周拍了張照片。
正巧一盞路燈的光暈投進車裏,照亮了馮周半邊臉。他心情不錯地吹着口哨,把這張圖配上之前看煙火時偷拍的照片修了下圖,發到朋友圈裏。
他剛發完沒多久,陳驷就自己找上門來。
【小錢錢真的甜】:???
【小錢錢真的甜】:????????
【珍妮瑪仕多】:忘了告訴你,他現在在我旁邊
【小錢錢真的甜】:所以你想問什麽?
虞少淳敲下一行字:“馮周家裏怎麽了?”
他剛要按下發送,拇指卻懸停在那個“發送”鍵上半天也沒按下去。猶豫半晌,最後還是删掉了這行字。
【珍妮瑪仕多】:又不想問了,跪安吧
【小錢錢真的甜】:?????你耍我呢
【小錢錢真的甜】:大過節的我不想罵你
【小錢錢真的甜】:但是你真特麽不是人
虞少淳鎖了屏,聽見旁邊的讨論又談到了宇宙的哲學。
他把百無聊賴的目光投向窗外,心想馮周是馮周他家是他家馮周沒事就行了自己也沒必要打聽這個打聽那個。
萬一陳驷這個不靠譜的哪天給說出去了,小學霸還得跟自己發脾氣。
雖然發脾氣的樣子像只炸毛的倉鼠,但無用的争吵還是少一些為妙。
他想了想,給馮周的備注改成了一只emoji表情裏的小蜜蜂。
車停在虞少淳家樓下的時候,那兩人看起來聊得意猶未盡。
虞少淳他舅打開微信二維碼遞給馮周:“有事微信找我,有什麽要和我借的書啊資料啊什麽的也來找我。”
他頓了下,又強調:“如果你将來對化物所的研究有想法,請務必第一時間聯系我。”
“好啦好啦,”虞少淳把車門關上,“下次聊下次聊。”
馮周擡頭,有些驚訝地問他:“你……家?”
這是一片老式小區,每棟樓都不過四五層的樣子,用最粗糙的紅磚堆砌着,上面貼滿“無痛人流”“男科”“□□”和“疏通管道”的小廣告。
一堆小孩子張牙舞爪地互相追趕着從這邊跑到另一邊,手裏拿着粗制濫造的奧特曼變身器。旁邊大爺裹着厚棉襖蹲在牆根下,地上擺的二極管收音機裏放着單田芳的評書。
“我家呀,”虞少淳帶他往前走,“我媽當時看了好幾處房子,最後和這兒看對眼了,非要住這裏。”
“為什麽?”
“不知道,可能是覺得這裏有人氣兒挺熱鬧吧。”
馮周聽着熊孩子吱哇亂叫和收音機裏張飛“哇呀呀呀”的聲音混合在一起,點點頭:“那确實……挺熱鬧的。”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兩條知識點
(地理)“背斜谷”從地形上講是山嶺被侵蝕成了山谷,但從地質構造上講還是背斜
(歷史)達爾文和牛頓的學說都否定了基督教神學的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