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鬼王啊!

明意望着面前灰蒙蒙的雨簾,嘗試着走了幾次,無一例外都被傳送回了原點。

這該怎麽辦……

“表哥,你能幫我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擋住我的路了嗎?”

像這種情況,他當初在租房樓道裏遇見過一次,可是還是毫無頭緒。

記得那次是齊樾的出現打破了空間循環,難道只能等外面的人來“叫醒”他?

“并非太難的術法,”表哥終于吭聲了,“不過是運用你看不見的事務,營造出的假象。”

“看不見?”

“嗯。在你面前,擋着東西。”他停頓了一下,“那天晚上也是。”

明意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你想知道,是什麽擋在你的面前嗎?”表哥忽然壓低了聲音,帶着點幽冷的輕笑。

“你別告訴我!”明意連忙說,“你幫我看看就行了!”

“……”

明意吞了口唾沫:“……怎麽了?”

表哥重新開口:“你老是這麽驅使我,就沒想過付報酬嗎。”

“你要什麽報酬?”明意心頭發麻。

不會是要他的命吧?

表哥說:“你願意給我什麽呢?”

明意看了看周圍:“只要你不是害我,我當然願意付賬!就是,就是能不能先用後付,這種地方一點都不适合談判啊!”

表哥:“依你。”

明意松了口氣。

“閉上眼睛吧。”邪祟輕聲低語。

一股雨水彙聚的龍卷乍起在明意身後,卻并未打濕衣衫。

邪祟:“害怕的話,聽我說的做就好了。”

明意遲遲閉上眼,似乎有一雙冰涼無形的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在後方保駕護航。

他忍不住想,這人的手一直都這麽冷嗎?

他的肉.身究竟是怎麽沒的,就靠着一縷比風還輕的魂魄,飄蕩了幾百年?

明意想一想便覺得遍體生寒。死亡,果真是人世間最可怕的一件事。

“聽見了麽?”耳邊響起邪祟暧昧的低語,似乎只有接着這個機會,才能離他更近一點,“怎麽不回答我?”

明意沒有逃,視覺的剝離使得聽覺無比敏銳,一點雨水滴落的聲音都被放大到喧嚣至極。

原本幽靜的風聲變得吵鬧,夾雜着含混不清的人語與嚎哭,忽遠忽近。

明意咬了咬嘴唇,控制不住本能的顫抖。

“別怕,”邪祟的指尖慢慢滑過他的臉蛋,眼睛裏帶着深深的留戀,“我答應你了,就不會食言。”

明意蜷縮的手掌慢慢放松。

他相信他。

被老鼠精形容得神通廣大的貓妖,被他一腳踩斷了脖子。

傳聞裏陰氣聚集的西嶺,他如入無人之境。

這怎麽看都是個超級強力的……厲鬼。

“聽我的,往你左邊走。”

明意振奮精神,顫悠悠賣出左腳。

“右邊。”

“右邊。”

……

“左。”

耳邊含糊不清的人語變得異常凄厲,好像有誰拿着大刀追砍他們,要不就是把他們丢進了刀山火海。

明意想問,可是害怕錯過表哥的指令。

這是在幹什麽呢?

還有,就不能拉着他的手走嗎?

不知過了多久。

“好了,睜眼吧。”

明意如蒙大赦。

一睜開眼,他人都傻了。

“我這是……走出去了?”他呆呆地看着周圍荒涼的碑林。

這不是亂葬崗嗎?

所以說,他說擋路的那些東西,就是高低錯落的墓碑?

“山莊呢?”明意驚訝地看着一切。

表哥站在他身邊,又換上那身灼目的紅衣,身上纏繞着黑霧,指尖的血還沒擦幹淨。

他揚起下巴示意。

明意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遠處聳立着一座巨大的陵墓,陵墓的上方,就是雨幕中死氣沉沉的度假山莊。

這風水選得真有水平,給墓裏的東西上供呢?

明意仔細看了看表哥,忽然意識到他剛剛為什麽不拉着自己走。

兩只手都變成了漆黑的鬼爪,還站着黏糊的血跡。

也意識到剛剛聽見那些凄慘的叫聲是怎麽來的。

這地方不愧為亂葬崗,剛剛經歷過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明意看着黑霧中俊秀的側臉,感嘆一聲。

“你把這裏的全部幹掉了?”

他瞧了明意一眼,甩去手上的血珠,忽然又消失了。

“不相幹的不要管,你只用知道,欠我的就行了。”

“……”

還怪害羞的。

“我現在能回家了嗎?”明意在墓碑間走動。

路十分坎坷,沾了雨水一片滑膩,硌得腳疼。

“不能。”

“啊?”

明意擡頭四看,的确,頭頂的天變得漆黑一片,仿佛用口袋套住了。

他忽然湧起一個不妙的念頭。

還在人間嗎?

“如你所見,這才是真正的枉死城。你見過的,只不過是冰山一角。”

明意腿都軟了:“所以,這是陰間?”

表哥笑了:“也可以這麽理解。”

“……”你笑什麽啊!

明意緊張得大腦停轉,他還能回去嗎?

“回去有什麽好?”表哥說,“既然機緣巧合來到這裏,不如暫且留下。”

“留個頭啊!我是個大活人!你不會故意挖坑給我吧!”

“我在你眼中就是個卑鄙小人?”

明意深呼吸,努力平複心情。不管是不是這家夥幹的,現在不是跟他争論的時候。

“想從那裏出來,必要破解障眼法。術法一破,自然就會顯出原形。”

邪祟的嗓音帶着點不自然的哽咽,不禁攥緊了手心。

他拼盡全力為他擺平等候的鬼魂,否則真相顯露的那一刻,就會被萬鬼分食殆盡。

他卻這麽看待他?

……

明意嘆了口氣:“知道了,你不是說過嗎,想整我不用麻煩的辦法。”

邪祟眼睛一亮,方才的陰雲因他寬恕的一句話消失不見。

“我什麽都不懂,當然要問問你啦,”明意緩緩說,“再加上你之前老是吓唬我,還說要殺了我……不對,你都上手了,不是說說而已!”

邪祟喉頭好像塞了東西:“我那是……”

剩下的話他沒說出口。

太想你了。

明意走下亂葬崗,累得氣喘籲籲,停在樹林裏歇腳。

“表哥表哥,有出去的方法嗎?你給我指個路,我自己去找也行。”

“……你不要我了?”

明意嘆了一口氣。

“我可沒這麽說。我就是覺得……”他抓了抓額發,“你那個,沒有形體,是不是不太方便?”

邪祟良久沒出聲。

沒想到他還考慮得挺周全。

沒有形體,的确束縛極多,也對魂魄損耗太重。

只是他一直都不在意。和他在一起這段時間的損耗,勝過了他六百年裏的總和。

為了明意,沒有什麽可在意的。他要他做什麽,都心甘情願。

“鬼會死嗎?”明意有點擔心。

“那不叫死,”邪祟說,“叫做魂飛魄散。”

明意慌了:“那你還是好好歇着吧!告訴我個方法,我照你說的自己找路!”

邪祟不自覺帶着點笑意:“你擔心我?”

明意愣了愣,垂下頭:“你別誤會啊,我就是不想欠人情……”

那邊沒了聲音,明意一下子緊張無比,耳根止不住發燙。

他不會誤會什麽了吧?

“看見那邊的陵墓了嗎?”邪祟說,“那就是前任枉死城主的墓,它苦心做出這個局,就是要‘複活’。”

“複活?”

明意怎麽聽都覺得奇怪,鬼還能複活?能不能給表哥用上?這樣他就不會老是怨氣沖天了。

“它被現任城主所滅,自然懷恨在心,想要東山再起。”

“那,現任城主不管管它嗎?”

“我就是現任城主。”

明意:“啊?”

搞了半天,城主竟在我身邊。

明意瞅了眼亂葬崗,那就不奇怪了,那就不奇怪了。

這是鬼王啊!

不過,他總覺得表哥興致缺缺的。

“枉死城的事我并不想管。”

明意看出來了,否則那些不長眼的鬼,有膽子攔在鬼王面前嗎?

這個鬼王,明顯和子民關系不怎麽樣嘛!

叫你戀愛腦,耽誤正事了吧!

“人鬼之間并不相同,我當初殺死将臣,只是覺得它聒噪……”

明意捂住耳朵:“不聽不聽!你說說,你要是多費點心思把這地方管制管制,至于被別人觊觎位子嗎?”

“我說了,人鬼不同,我并不想做什麽城──”

“你怎麽能這麽不負責任呢!六百歲正是闖的年紀啊!你怎麽睡得着的?”

“……”

“怎麽不吭聲了?”

“你在怪我。”表哥說。

明意費勁地登上最後一截山路,看着面前的龐然大墓,連連抹汗。

一路上和表哥鬥嘴,倒是沒覺得累,走到目的地了,反而覺得累得快把肺喘出來了。

陵墓上的度假山莊,此時此刻完全就是恐怖片裏的樣子。

明意的心髒被狠狠揪緊。

“陳英喆!”

“将臣屍身藏在墳茔裏,在它複蘇之前毀掉,你的朋友想必沒有大礙。”

“……”明意盯着高大陰晦的山莊,慢慢捏緊了拳頭,刀子般的陰風不斷刮過耳畔,可他卻沒有害怕的心思。

這山莊裏面還有不少無辜的活人呢,都被那怪東西困在裏面了。

“我要是就這麽進去,會不會被它發現?”

“暫且不會。它的複生儀式還沒到最後一步,養分不足,所以……”

養料?

明意想到那些小孩的頭骨。

這下他越發不怕了,這種禍害人的東西,居然還想着複生?非得給它骨灰揚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