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王曉雯老師生日快樂, 永遠年輕。”

譚遠照複讀機一樣跟着虞少淳念:“祝王曉雯老師生日快樂,永遠年輕。”

“語調稍微高興一點,”虞少淳說,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已經被橫刀奪愛了。”

譚遠照摘下眼鏡,摁了摁眉心:“但是我緊張。”

虞少淳拍了拍他的肩, 順便把那塊又露出來的标簽掖了回去:“就當是宣讀你在化學領域的新發現, 自信點快樂點,你可以的, gogogo!”

馮周擡手看了眼表:“還有五分鐘。”

虞少淳連忙拿着打火機,把圍在譚遠照腳邊一圈圍成心型的蠟燭依次點燃。路小南坐在鋼琴前, 深吸一口氣, 把十指放在了琴鍵上。馮周按熄了燈,音樂教室陷入了一片燭火映照的昏黃之中。

王曉雯踩着點準時來到了音樂教室的門口, 她把鑰匙插丨進鎖孔裏,卻發現門沒被鎖上。

有古怪。

她心中警鈴大作,慢慢從包裏摸出随身攜帶的防狼工具舉到面前, 慢慢打開了門。

一陣輕柔的鋼琴聲在門後響起,接着便是悠揚的弦樂。王曉雯愣在門口, 看着影影綽綽在燭光中的幾人。

馮周作為後援部隊站在講臺旁邊看着這幅場景,覺得其實是有點驚悚的。他的目光從已經緊張到顫抖的譚遠照移向虞少淳, 意外地發現他的紅衣服配白小提琴看起來居然很搭。他微微側着頭,沒了平時吊兒郎當的模樣,似乎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了此時此刻的演奏之中。

應該給虞少淳配上一束聚光燈的, 他像是在開個人演奏會。

馮周沒來由地想。

譚遠照看着慢慢走來的王曉雯, 只覺得自己的心開始在胸腔裏上蹿下跳,像只受了驚的兔子。他深吸一口氣,張嘴就磕巴:“王王王曉雯老師, 我……”

馮周嘆了口氣,低下頭。

王曉雯停在他面前,看了眼地上用蠟燭擺好的完美的“心”,有些驚訝地捂住嘴。譚遠照漲紅了臉,鼓足勇氣說:“王曉雯老師,祝你生日快樂,永遠都快樂。”

好像說錯詞了。

馮周覺得之前他們好像不是這麽教的。

他從講臺上拿起禮盒和賀卡走上前,遞給王曉雯:“王老師,這是譚老師為你準備的禮物。”

他打開禮盒,露出裏面一排裝在小試管裏的香水,展示給她看:“這是用月季,玫瑰,薔薇等等一系列花香作為基底,輔以其他香料為您特制的香水。”

王曉雯第一次聽說還可以自制香水:“香水……還可以自制嗎?”

馮周點點頭:“譚老師希望這款獨一無二的自制香水可以讓您在未來的日子裏永葆只屬于自己的魅力。”

譚遠照連忙在後面點點頭。

虞少淳對着路小南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結束了這一小節的演奏,對着王曉雯和譚遠照鞠了一躬,和馮周走出音樂教室。

他們能做的已經做完,剩下的就看譚遠照的自由發揮了。

臨出門前,虞少淳聽見譚遠照拘謹地說:“請,請問我能有幸陪你一起慶祝你的生日嗎?”

“你們說,老譚能不能成功啊?”路小南問。

“八九不離十,”馮周說,“全校都知道我是譚遠照帶的化競生,我天天有事沒事往她面前湊,她要是嫌煩早就趕我走了,沒理由對我有問必答。”

虞少淳瞪大眼睛:“原來你不是靠觀察得來的情報?”

“靠觀察可以得到這麽多情報嗎?”

“我以為你已經具備了特工的基本技能。”

“想多了。”

“所以真的是你直接去問音樂老師喜歡什麽?”

“不然呢?”

虞少淳神情複雜地看着馮周:“你得慶幸她不反感老譚,不然有你這隊友的debuff加成我們今天把莫紮特搬來彈琴都沒用。”

路小南還要去參加學校合唱隊的排練,打了個招呼匆匆忙忙走了。虞少淳和馮周走在學校的林道上,吃完飯趕回來上晚自習的學生三三兩兩進了校門,有幾個駐足在學校門前的糖葫蘆攤位前挑着山藥串山楂串或者草莓串,汽燈在初冬的薄霧中照亮了他們的臉。

“想吃嗎?”虞少淳問馮周,也不等他回答,直接三兩步跑去了小車前。排隊的學生裏好像有人認識他,幾人一邊排着一邊聊天,不知說了什麽又一同哈哈大笑起來。

馮周看着鬧哄哄擠在一起的學生,忽然有種自己與人群之間的厚障壁也薄了很多的錯覺,似乎下一刻就沖破阻礙融入到別人的世界裏。

融入到那個“正常”的世界中。

“想什麽呢?”虞少淳付完錢回來就看見馮周站在原地發呆,“給你。”

馮周愣了一下,回過神,發現虞少淳怼在自己手裏的不是山楂串,而是草莓串:“怎麽……”

“陳驷說你喜歡草莓的,”虞少淳說,“靠,這小子不會騙我吧?”

馮周皺眉:“你問他這些幹什麽?”

“我只不過是想了解一下我的對手而已,沒想到他一股腦全給我說了,”虞少淳咬下一顆山楂,被酸得龇牙咧嘴,“你要罵就罵他,別罵我,我可是大大的良民。”

“衣服的尺碼也是他告訴你的?”

“那不是,我自己觀察出來的。”

他們兩人并排坐在學校的一把長椅上。馮周盯着手裏的草莓串,忽然問道:“你說為什麽老譚這麽執着追音樂老師啊?”

“因為愛呗。”

“你相信愛嗎?”馮周問完也覺得自己的這個問題很奇怪,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愛只是多巴胺和荷爾蒙作祟的産物,如果有一天這兩種激素帶來的熱情消退了,那是不是就不愛了?”

虞少淳挑眉看着他:“最近你怎麽一直在研究‘愛’?難道數理化生已經沒有困難可以攔得住你,于是你決定進軍人文社科領域?”

“我不知道,”馮周低下頭看着地磚,“只是……很奇怪,‘愛’到底是什麽。”

虞少淳笑了:“馮學霸,你這個問題還挺哲學的。”

他湊近馮周,低聲問:“你有喜歡的人嗎?”

馮周搖了搖頭。他斟酌片刻,又點點頭。

“有還是沒有?”

馮周遲疑道:“算有,也算沒有。”

虞少淳的好心情莫名其妙不明媚了半晌。他深吸一口氣,又問:“那你和她說話時是什麽感受?快樂嗎?”

馮周點點頭:“有點快樂,在我們讨論誇克和微積分的時候,比起其他的聊天內容,我更喜歡那個時候的她。”

“‘愛’可以讓人快樂,”虞少淳自動忽略掉他覺得快樂的前提,“你看我妹,要錢有錢要顏值有顏值,聰明可愛性格不錯,從小到大追她的男生能有一個連,但她偏偏就暗戀了個理工男。”

“理工男不好嗎?”

“驢唇不對馬嘴你知道嗎?”虞少淳說,“一個藝術生,一個理科生,他倆的思維根本不在一個平面上,有時候都沒法溝通。但是她喜歡,她高興,就算每次都來問我一些聽不懂的稀奇古怪理化生術語也樂在其中,那我也沒資格反對。”

馮周搖了搖頭:“可是這種愛會被消耗的,有一天她會發現思維的鴻溝是一輩子都無法跨越的存在,那個時候‘愛’就消失了。”

他想起來曾經在父母房間看見過的老照片。那個時候周萬金還沒發福謝頂正年少英俊,馮青青的聲音也不像唱片刮擦在機子上發出的刺耳聲響。他們還年輕着,也曾經相愛過,以為有大把的時間和愛可以消磨過漫長的人生,然後相約白頭,老去,火化後葬在同一塊碑下,上面刻着“我和我的愛人長眠于此”。

可這份愛被徹底終結在不對等的學識修養與三觀之下,變成了見面就吵的恨和計較雞毛蒜皮時的可憎嘴臉。

馮周輕聲說:“愛啊,是最不靠譜的東西。”

他剛說完,頭上就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

“年紀輕輕怎麽就說出這種飽經風霜的大叔才會說出來的話?”虞少淳問他,“‘老婆出軌女兒早戀房貸沒還車子沒買我為什麽不去死’?”

“能量守恒定律說,能量不會憑空産生也不會憑空消失,只能從一種形式轉化成別的形式,”他站起來,走到馮周面前,“世界是熵增的,所以‘愛’必然會一直遞減,可是遞減的愛也會一直以別的感情的形式存在于這個宇宙。”

馮周默默吃完了最後一顆草莓,覺得外面裹着的糖霜甜得膩人。他嘆了口氣,把簽子扔進旁邊的垃圾桶:“我從沒相信過愛。”

“所以你才不看好老譚和音樂老師?”

“差不多這個意思吧。”

“但你可以相信。”

馮周低頭拿出手機,給虞少淳轉了十塊錢:“謝謝你的草莓。”

虞少淳徹底沒了脾氣。他從小到大就從來沒遇見過這麽難搞的人,不僅對他的示好視而不見,每次都還必通過轉賬來強調彼此的關系真的沒有他以為的那樣親近。

油鹽不進,刀槍不入。

他看着馮周慢慢遠去的背影,心中郁結着一股不上不下的氣,忽然喊道:“馮周。”

馮周回頭,眉眼被隐匿在路燈照不到的黑暗之中。預備鈴在三分鐘前敲響,路上已經沒了學生,只餘下在寒風裏依舊頑強綠着的小灌木叢葉子摩挲發出的“沙沙”聲。

他看着馮周,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一直沒看透這個人。就算那麽多人想拉着他一起在塵俗裏打滾,可他依舊像罩着一層透明的殼子,靈魂一直游離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觀着所有喧嚣,卻并不會成為喧嚣本身。

兩人隔着一盞路燈的光暈靜默半晌,虞少淳才輕聲說:“可如果人沒有深愛過就死去,這一生會不會太蒼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兩條知識點:

(語文)我國第一位女詩人是蔡琰(蔡文姬)

(歷史)在民族資本主義發展的短暫春天(1912-1919)紡織業和面粉業發展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