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踏進熟悉的院落，正在院子裏侍弄花草的馬特爺爺就發現了他的身影。
“是赫爾穆特回來了呀。”
白發蒼蒼的老人眯着眼笑，滿是皺紋的臉上布滿慈祥。
馬特爺爺分明已經變成了血族，不會再變老，可赫爾穆特就是覺得他好像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更蒼老了。
鼻尖一酸，腳下的動作忍不住加快了速度，他走到老人身邊，輕輕抱了他一下。
“是我回來了，爺爺。”
……
馬特爺爺從前就喜歡養花，也擅長養花，以前他的小院子裏一到春天總是擁擠着大片大片的姹紫嫣紅，格外好看。
只是這裏終究不是地面上，缺乏必要的光照和養分，植物總是難以生長。
赫爾默特低頭看着花盆裏枯萎的花花草草，皺了皺眉。
“蘇伊大人放在安全區穹頂上的白晝光源模拟出來的太陽光都是假的，這些花沒有真正的光照根本養不活，改天我還是給您找些能在陰冷潮濕環境裏長大的花草種類吧。”
他話雖是這麽說，手下卻自然地接過了老人手中的水壺幫他澆花。
花盆裏的花草确實長得不是很好，蔫蔫地耷拉着枯黃的葉子。
馬特爺爺低頭看了一眼，笑着點頭：“好，下次再來看爺爺的時候順便帶些花草種子吧。”
—
馬特曾經是個人類，妻子早逝，無兒無女的他獨自一人居住在帝國北方邊陲的小城裏。
冬天的某個夜晚，馬特聽見院子裏突然發出異樣的動靜，起初他本以為家裏是遭到了小偷的光顧，後來才發現是兩個暈倒在他院子裏的少年。
馬特救了他們，并且在他的悉心照顧下，遍體鱗傷的兩個少年很快醒了過來。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着他救下的其中一個孩子率先睜開了一雙紅色的眼睛。
——他救了兩個吸血鬼。
馬特活了很多年，已然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他這輩子過得很平凡，卻沒有留下什麽遺憾，所以在發現自己救下的少年其實是吸血鬼的時候也并沒有多麽驚慌害怕。
他平靜地做好了被殺死的準備。
可是這兩個吸血鬼少年并沒有傷害他。
他們似乎被人虐待過，兩個人身上密密麻麻的到處都是不忍直視的傷口，說不清當時抱着什麽樣的心态，馬特選擇了繼續照顧他們。
兩個孩子是雙胞胎，他們性格卻大相徑庭。哥哥沉默寡語，眼睛裏總是充滿戒備，弟弟卻單純開朗，性格跳脫，即便身體到處都是致命傷，馬特看着都覺得疼。他卻像沒感覺似的，整天樂呵呵的，話也很多。
弟弟似乎是耐不住寂寞的類型，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不愛說話，就整天纏着馬特說話，其實馬特一個人過慣了孤獨的生活，也不愛說話，但他是村子裏出了名的好脾氣，所以喋喋不休的少年每句話他都會回應。
就這樣，他繼續收留着兩個吸血鬼少年，不知不覺中也越來越親近。
兩個少年沒有名字，也不知他們從何而來，起初馬特問過他們的名字，他們卻滿臉茫然，腦海裏似乎從來沒有名字這個概念。
他們用臉上刻着的數字編號代稱自己。
馬特聽聞過北方的貴族喜歡容貌漂亮的少年，會把他們囚禁在籠子裏折磨，在他們臉上刻字，像對物品一樣表示自己的歸屬權。
而從古至今，也只有奴隸的臉上才會被刻字。
只是馬特不曾想血族原來也有這樣的事存在。
……原來被人人懼怕的吸血鬼，也不是每個都像看起來那樣強大，其中也有過着悲慘的生活。
再後來，馬特為兩個少年起了名字。
哥哥叫赫爾穆特。
弟弟叫狄藍。
……
老人明顯在走神。
“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都做些什麽？”
赫爾穆特的聲音将馬特的思緒拉了回來，擡頭看，面前不知何時悄然長大的少年眼底暗含着擔憂。
“什麽？”
馬特沒聽清，卻突然走到沙發旁邊從自己的超大零食箱裏翻了很久，終于翻出來一袋薯片。
然後問赫爾穆特：“你想來點薯片嗎？”
赫爾穆特欲言又止，眼神中難得帶上了無奈：“……您還和以前一樣。”
像個小孩子，貪圖各種各樣的零食。
“這是安全區自己生産的，血液口味的，嘿，還別說，很多吸血鬼都挺喜歡。”
馬特拆開後堅持讓赫爾穆特嘗嘗，他拿了一片放進嘴裏，很明顯的血液仿劑的味道在舌尖化開，兼具了薯片清脆的口感。
很奇異的，并不算難吃。
“怎麽樣？我沒騙你吧？”
馬特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然後把一整包薯片都塞進了赫爾穆特的懷裏。
“這是3區北街街頭的傑夫先生發明的，和真正的血液肯定還是有點差別，但是相對來說還是有一點點血液充饑的作用的。”
赫爾穆特靜靜看着老人，眼神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他本可以作為人類平靜生活在地面上，現在卻因為他們不得不放棄習慣的生活方式，強行讓自己融入吸血鬼的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城裏喝着着他難以接受的血液……
馬特嘆了口氣，終于收斂了笑容。
“不要擔心我。”
“真的。”他拍了拍比他高了很多的少年，溫和道：“赫爾穆特，我過得很好，安全區很多孩子都喜歡來我這裏玩，家裏總是熱熱鬧鬧的，我從來不會覺得孤單，你和狄藍全心去做自己的事就好。”
赫爾穆特沉默地聽着，馬特卻已經不想繼續這個讓兩個人都不那麽開心的話題。
孩子難得回安全區一趟，卻待不了多長時間就要走。
相聚不易，馬特想和他多說會兒話。
“狄藍怎麽樣？在地面上過的還好嗎？”
“挺好的。”
“那就好，狄藍性子跳脫，沒有你成熟穩重，我在家裏時常會擔心他有沒有又闖出禍來。”
馬特又想起了往事，忍不住笑了。
“還記得那次嗎？狄藍和你吵架之後氣狠了自己偷偷從家裏跑出去，我們找了他兩天兩夜都沒有找到，還是第三天在樹洞裏發現了他。他性子倔，吃軟不吃硬，你們兩個要是再吵架記得不要和他計較。人類中也有強大的魔法師獵人存在，地面上很危險，一定要注意安全……”
馬特爺爺在旁邊不停地絮絮叨叨，赫爾穆特就安靜地聽着。
突然，他聲音幹啞地喊道：“爺爺。”
打斷了馬特的絮叨。
“我剛才見到奧古斯·菲爾德了。”
赫爾穆特的眼眶變得通紅，他緊咬着牙關，露出來的一只手微小地不停顫抖着，壓制着的刻骨恨意，克制了一路的情緒這一刻終于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潰不成軍。
馬特爺爺艱難地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只是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期盼着這樣的給他哪怕一點點的支撐和力量。
……
—
蘇伊在書房裏處理了一部分比較緊要的公文，剩下的全部帶走打算一起搬到自己地面上住的莊園裏慢慢看，臨走之前她特意傳消息給了赫爾穆特，讓他多待一會兒，可以天亮之後再離開。
莊園位于城郊，安全區穩定下來後，蘇伊多數時候會住在這裏。
因為莊園裏的玫瑰花需要照料，她不住在這裏的時候也要時常回來一趟看看自己的玫瑰。
莊園裏只有她自己住，蘇伊沒什麽顧忌，直接變成蝙蝠的形态披着夜色就飛了進來。
天快亮了，也睡不了幾個小時。
所以她徑直進了地下圖書館又看了一會兒帶回來的公文。
看累了就站起來在圖書館裏随意走走。
高将近十米的圖書館裏四面書架上整齊布列着的都是書，一眼望過去頗為壯觀，這裏有很多書都是從地下宮殿帶過來的，還有一部分是蘇伊後來購置收藏的。
心念微動，一本書就從書架上輕輕飄到了她的手上。
打開的瞬間，書裏掉落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觥籌交錯的宴會，燈光下的少女微笑着雙手合十，對着蠟燭許願。那年是她18歲的成年禮。
蘇伊小心翼翼摸了摸那張照片，眼底泛着柔和的光。
原來這張照片落在了這裏，當初以為遺落的時候，她找了好久都沒找到。
……
就像是珍寶失而複得。
感覺到一陣突如其來的驚喜。
蘇伊心底有股說不出來的開心。
這次她沒有忘記将照片小心收好，特意找了一個相框将照片裝好放在自己的書桌上。
再次拿起那本書。
随手翻看了幾頁。
這本書叫做魔法起源，有些年頭了，是地下宮殿遺留下來，比凱撒大帝同時代還要早的介紹魔法的書籍。
主要講述的是人類魔法發展起源。
千百年以前的帝國，曾存在過一段過魔法發展極為繁榮的時期，人類曾一度強大到滅絕吸血鬼一族。
只可惜随着時代不斷發展，如今不管是人類還是吸血鬼都處在退化的大浪潮中。
魔法紀元已經成為了過去。
現如今只有極少數的一部分人類能擁有修習魔法的天賦，血族整體上也呈現出同樣的趨勢。
……
蘇伊身上也有魔法天賦，并且還不弱，溫格爾曾一度驚訝于她作為一只被轉化而來的血族，成長速度快的堪稱有些離譜。
這一切或許和當初賜予她初擁的那位純血種血族離不開關系。
蘇伊合上書，盯着封面出神。
血族創造者和後代之間有着天然的聯系。
只要他們身處在一定距離內，她便能第一時間感知到自己的創造者。
蘇伊一直期待着能夠見到自己的創造者。
無論是誰，她都想謝謝對方救了她。
但迄今為止，她從來沒有感知到過對方的存在。
那位神秘的永夜公主，會是她的創造者嗎？
——
天邊微微露出了魚肚白，蘇伊從冥想中睜開眼睛，然後去了玫瑰園。
無邊無際的花海，朵朵玫瑰上點綴着清晨的露珠，嬌豔欲滴。
蘇伊像往常一樣，毫不吝啬地用木系魔法滋養着玫瑰。
如果叫外頭那些魔法師見了，保準會神情激動地罵她暴殄天物。
但蘇伊才不管別人，在她眼裏，她的玫瑰就是最珍貴的。
挑選了最好看的一朵玫瑰。
趁着太陽稍稍還沒冒出頭，晨曦出來之前，她悄然回到了軍校。
無聲落在窗臺。
窗戶預料之中地大開着。
小蝙蝠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無奈。
她還是睡覺的時候不喜歡關窗……
蘇伊将銜了一路的玫瑰花輕輕放在寫字臺上，然後貪戀地看了一眼床上還在深睡着的女孩。
這一看，就再移不開了雙眼。
床上的女孩緊側卧着，正好面對着她的方向。
少女閉着雙眼，卷翹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膚上落下一片陰影。柔軟的金色長發散落，她僅穿了一件單薄的純白吊帶，香肩半露，被子未遮蓋的部分，露出獨屬于少女雪白而美好的曲線。
放任心髒撲通撲通不受控制地跳動了一會兒，蘇伊這才轉身悄無聲息地飛出了窗外。
正打算用魔法關上窗戶的時候，她遲疑了幾秒。
又飛了進去。
想……
再看她一眼。
——
察覺到那道氣息徹底消失。
薇莉娅睜開眼睛，平靜地從床上下來，從小冰箱裏拿出了一袋血包。
她一邊咬着吸管，一邊走到寫字臺上拿起了那支尚且帶着清晨露珠的玫瑰花。
忍不住感慨。
真是一只忙碌的小蝙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