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內各種數據一直在波浪式上下起伏……

無數密密麻麻的針線跳進他頭部各個角落,連着一條條細細的電線,鮮血染紅了整個實驗室的床位,一滴滴滑落下去,濺起一層層血色水花……

“哧”,又一陣高壓電擊而過,似乎腦裏的記憶正一層層被撕去……直到撕碎,撕沒。

夜半。

一個個孤獨的身影,默默坐在碼頭附近的石凳上,微弱的紅點中缭繞着一圈圈煙霧,又抽完一支……天靜了。

人未歇。不遠處,水幕璀璨,流光溢彩。歌舞升平,夜夜笙簫。通過一道長長的下坡水路,便能直達海中央。那裏,新起的海底城市廣場正在試營業,各大門店門戶大開。從水下一層直抵水下三層,長廊回轉,火樹銀花,美倫美煥。水陸交接,盛世繁華。

“哥,明兒就不來啦。”說話間,阿茶背起了漁具,步履沉重地走了。

“該回去啦,娃兒也快回來了,”老伴阿琴收拾好水箱,脫掉雨靴,一步三回頭走了。

“啊民,反正也賺不了多少錢,該放手就放手吧,唉!走喽”旁邊阿成阿松兄弟倆從泥濘的海水中艱難爬了上來,兩個人抖落了腿上的泥渣,便急急回去了。

夜幕将至。啊民長長嘆了一口氣,理了理灰白頭發之後,便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了。家裏的拆遷同意書近日被已經成年的兒子簽了,再不甘心也只能接受了。

次日,那一帶海田全部被推毀,在那之下蓋起了海底廣場。

“媽,晚上我就不回住了,前天面試通過了……”燈光下,小希胡亂扒拉幾口,便開始收拾他的行李,看樣子準備獨立門戶了。

“阿南他們呢,也跟你一起租嗎?”母親連忙往他碗裏多舔了一勺飯,”在外面也要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啊……”

收拾差不多了,小希朝父親那望去,征求似地看了一會兒,他希望能得到爸爸的半句鼓勵。但阿民一臉冷酷,只顧埋頭吃着。

“爸,我走了。”

大學畢業了,唯一的兒子也早早懂事,要出去闖蕩了。家裏靜悄悄的,一對半老夫妻閑着沒事,便小心翼翼打開,年輕時從老家帶過來的行囊。裏面有好多寶貝,老家鬧元宵用的紅旗,朝拜觀音用的蓮花金,幾張泛黃的平安符,一堆交纏在一起的線頭……

“民叔,你還好嗎”鄰居兼親戚的小南站在窗外,大聲喊道。

這聲音嘹亮清脆,要是在當年,準是唱主角的料。啊民坐在門口,聽着這聲音,心裏又蕩起漣漪,最近老了,總時不時回憶起許多年前的往事。

“阿南你怎麽回來了,小希怎麽樣?”阿民彈了彈身上的灰塵,随口問道。小希之前離開時有提到會跟小南一起租房子住……想來也過去一個多月了。只是自己一向板着臉裝威嚴,害得兒子一直跟自己不太親近。阿民在心裏暗暗想道,改天兒子回來,自己得變出好臉色了。

“哦,你們不知道嗎?小希他好久都沒跟我們一起住了呢……要遲到了,走喽”随後一陣摩托車轟鳴聲。

阿民怔住了。

夜深。小希滿意地合上電腦,今天下午去面試,報社編輯對自己十分看好,不到半小時就簽約了。這時,手機屏幕上亮了:出來玩,老貓酒吧。發信人是阿南。小希嘴角微微上揚,一番收拾便出門了。

老貓酒吧就隔着一條街,不一會兒小希便尋到了。裏面光線暗淡,一位過氣了的歌手正在低吟淺唱着。阿南一旁圍坐了好幾個年輕女孩,正在聊天談笑着。

見到小希,那幾位美女馬上眼睛亮了起來。相對阿南的魁梧強壯而言,來者身材纖細,五官立體,更合她們的審美觀。

阿南跟小希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是穿同一條褲子的好兄弟。大學也是同一個學校,選擇的工作地點也靠近。故兩個人的生活交叉點很多。阿南性格外向開朗,很容易結交新朋友。這幾個年輕女孩是前陣子坐路車無意中認識的,相談甚歡,便經常約出來一起喝酒聊天。今晚正好趁小希簽約了,便喊他一起出來玩。

“你一個人住可以嗎?”阿南關切地問道。畢業前一個月,幾個同學為了方便面試,便一同在市區租了套房子。但隔沒幾天,小希便單獨搬出去,他面試的那幾家報社比較遠,他得找個相對近的處所。

“嗯”,小希腼腆的點了頭,在一堆美女面前他有點慌。

那幾位美女見此,哈哈大笑起來。幾個年輕人無話不談,那幾位年輕美女眼角全是暧昧,阿南看得明白,只是小希還懵懂不清。

接下來只要有時間,小希便被頻頻單獨約出飲酒逛街。他難得發現,自己居然這麽有女生緣,也樂在其中。

一個晚上,飲了數杯後,小希感到頭暈,想是近日工作太累,便準備起身先行一步。

“等下啊,大作家,我這邊有張賀卡,能不能幫忙看下呢。”黃憶柳輕輕從包裏取出一張白紙,”大作家是我們的偶像,要是能簽上您的名字,那就太賞臉啦!”

小希目前在出版社做個小記者。突然被一口一口大作家叫着,這會好幾位美女正仰慕地望着自己,一時虛榮心作怪,便看也不看,大筆一揮,簽好名字遞了回去。

“爽快!”那幾位美女頓時爆出歡笑聲。

過了幾天,家裏的海田被征用了。同意書上,簽名者是小希。

傍晚。一家餐館裏,兩個人對坐在一起吃飯。這是他們工作一個月後第一次聚餐,上一次酒吧喝酒還是在幾周前。

“阿南,我好後悔啊,”小希冷冷看着桌前的食物,一點食欲都沒有。”要不是我貪杯,家裏的海田也許就不會被……阿爸阿媽還能去做他們愛做的活兒。”他越說頭越低。

“唉,怪不得你,”阿南也是甚為後悔,不該随便認識幾位美女,誰知她們都是幕後大老板派來的,專門引誘他們上鈎,騙簽同意書,用以征用海田。

“我那天走的時候,看阿爸一臉悲痛,我就……”小希喃喃道,眼裏含着淚花。

“過去了……還能如何。”阿南聽聞此,也想起了家中的阿爸,由于失去了生活來源,鄰裏幾家都過得甚是拮據。

兩個兄弟倆一陣唏噓,不歡而散。

阿民怔住的時候,恰好客廳電話鈴聲大響。他心中一陣大喜,正在尋思小希,他就來電話啦!他飛過去抓起話筒,“小希!”

……

突然,電話摔落在地。阿民身上震動了一下,退後一步,沉沉癱倒在地上。

半個小時後,一具冰冷刺骨的屍體送到家門口,小希被擡回來了,他服毒自盡了。

一聲聲犀利無比的哭聲,劃破長空,震破心魂。阿民夫婦接受不了,鄰裏八方也跟着哭天喊地起來,小希是百家長子呢!他從小就聰穎好學,長相又斯文,心地純淨善良,可讨大夥愛憐呢。

刑事局辦公室。

“海底城市廣場今早突然冒出幾具屍體。廣場門外躺着一具男屍,裏面幾具皆是女屍。每一具女屍頭上都蓋着一塊這樣的,”連翹點開桌面影像:鮮紅秀麗的紅蓋頭。看那畫面,甚是詭異。

今天林隊不在,故通知事宜都交由連翹負責。

“那今天就昊然和……”按慣例,一向派兩名隊員出勤。連翹猶豫着,他望去,小白剛剛被組織懲治過,此時正一臉落寞憂郁。哲沫最近一直感冒發燒,還暈乎乎着。

“那就小白去吧!”他抿嘴低下頭去,”要是石勇和若兮在就好了!”

海底廣場剛剛蓋好,一切都透着新奇設計。小白怔怔望着那立于海浪中的拱門,猶如長虹出水一般,仰視着萬裏晴空。四周水簾搖曳,甩出各色水花,彌漫着重重水霧,現出亦真亦幻之境。他想起了王氏和何夫人一起商讨建海底廣場……該死,思緒似乎一飄進過往,大腦就痛得受不了,碎碎散散的記憶,很多事很多人,依稀記得,又全忘了,這大概就是電擊洗腦的厲害之處吧。

在廣場入口,印入眼簾的便是一具男子的屍體,他俯面趴在地上。地方法醫尚未趕來,小白慢慢蹲下去,細細看着那屍體。應該是被兇手從背後偷襲,脖子上的勒痕明顯後頸處比較淺,前頸比較深。信息查明,該死者是一名大學畢業不久,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名喚仁南。

“這麽魁梧高大的人,會被人偷襲,”說明要麽兇手更強壯,要麽就是熟人。昊然喃喃道。

裏面躺着的幾具女屍,死亡時間更早,死亡時間都不一樣。根據這屍斑程度,有的死于數天前,有的死于一天前。小白暗暗思忖道。這幾名死者信息都顯示,生前在……白氏集團上班。小白不由吃了一大驚。

由于海底廣場剛剛新建不久,附近監控系統還未布置好,沒法查到兇手的蹤跡。二人思忖良久,決定先從受害者家庭和工作地點查起。

正在此時,後面匆匆趕來一些警員們,各個神情古怪,好像見鬼了一般。

昊然随即上前交流,一番詢問問,才得知,這幾位女死者居住的小區門口陸陸續續都收到了類似的快遞包裹:沒有寄件人。包裹裏都是各種面無表情的提線木偶,乍看之下,幾分驚悚。

小白低頭細看着這些木偶,從衣服化妝來看,這些木偶飾演的分別是”生”“旦””淨””醜”,應該是舞臺演出所用。

提線木偶在中國各地都流行甚遠,一般多為祈福祭靈。小白暗自思量道,這些木偶突然出現在受害者家裏,是要暗示些什麽呢?

正在他們低頭一陣忙碌時,幾位着裝高貴得體的公子哥們極速往這邊趕來。雖然已經劃定警戒線,他們仍要繼續往裏擠,這一陣鬧哄哄,馬上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小白無意中回頭望去,何子中正心急火燎地站在不遠處,旁邊似乎還站着一個人,有幾分眼熟……

“白公子難得一見啊,”刑偵隊長滿臉笑容朝那幾位公子哥走去,白氏集團向來大手筆慈善捐助,尤其在警力培訓警校創建方面格外慷慨,堪稱警界的財神爺爺。隊長深谙此道,他趕緊一路小跑過去迎接。

“啊!”小白忍不住驚嘆一聲,他的心猶如萬馬奔騰一般,在胸膛裏迅速跳躍着。”白墨塵來了?!!”他連忙将罩衫上的帽子拉起,遮住半邊臉。

“阿民,要保重啊!”阿茶自小和阿民,阿成,阿松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早年還沒搬到香港時,四個人來自內陸同一個村,在同一個部隊當過兵,後面退役了各自安生。

阿茶退役後就随親戚來到香港,以拉貨跑腿營生。随着現代快遞行業的全自動化,社會已經不需要他這種的人力快遞員了。後面便靠着種海田,勉強養飽一家幾口。兒子阿南自小懂事,總利用假期打零工補貼家用。

阿民回到老家,操起了海鮮養殖的生意。他祖上還頗有藝術氣息,出過好幾位大作家,戲劇家,唯獨到他這一輩,除了保留一點父親留下來的文青作品和爺爺唱戲用的家什兒,各種文藝細胞早都蕩然無存了。幸好唯一的兒子小希天資聰慧,也許能夠保住”藝術之家”的門楣。為了能夠讓兒子得到更好的藝術教育,他特意從內陸搬家到香港。

阿成和阿松是親兄弟倆,跟阿民算是遠房親戚。兩個人打了一輩子光棍,退役後什麽工作都幹過,無奈總是找不到合适的薪酬待遇,便一同趕來香港碰碰運氣。他們原來指望找個高大上的公司上班,年入千萬,坐擁豪宅。但無奈,現實太骨感了。至今還只能依靠親戚朋友的扶持勉強生活着。

此時見阿民夫婦哭得撕心裂肺,大家一番心痛,連忙寬慰着。

為了查明小希的死因,阿民這些天都沒閑着。每次從外面回來,他的臉色就更凝重一層,許是接受不了兒子好端端的,突然得了抑郁症,吞下毒藥自殺,他變得幾分癡傻,經常一個人盯着白牆發呆落淚又突然大笑。鄰居們看着這一幕幕,紛紛搖頭嘆息着。

“阿南也死了”,阿琴抱着兩個孩子生前的合影,不停抹拭着眼淚,前陣子才走了小希,這兩天突然又死了阿南,天要塌下來了。她不停念叨着,流淚着……

小白此時站在村口前。剛剛不久之前,海底廣場的幾大股東們,包括何氏白氏財團們,個個主動配合警方調查,畢竟在自己營業的場所裏鬧出這麽大的案子,他們心裏都涼涼。小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不知如何直面白墨塵,這位與他在血緣上算是半個親弟弟,便找了個理由,匆匆離去。與高大上的人物交流,他更喜歡來到普通人的生活裏。

村內隐約傳出陣陣哭聲,想必是阿南一家正在抱頭痛哭着。白發人送黑發人,不免讓人心酸。小白長嘆一口氣,便擡腳往那家裏去。

身邊的幾位警員們耐心地解釋完來意之後,阿茶倒也爽快,痛定思痛,得盡快查出殺害阿南的兇手。在一番詳細問詢之後,大概得知了:

一個多月前,阿南大學畢業後,便選擇去一家餐飲公司做售後服務。他為人熱心,廣交朋友,對父母也是甚為孝順,才上班幾天,便提前支取了一個月工資,只留下幾百塊作為自己的生活費用,其餘悉數交給了母親。

“這個家,确實不太好,”小白暗暗環視了一周,一個偌大的房間,就用幾塊布擋着,隔離出廚房,客廳和卧室。室內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牆上貼着的幾張照片,那裏阿南笑容燦爛,身邊還站着一位年紀相仿的朋友。

“他是誰啊?”小白盯着那些照片問道。

“他是阿南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可惜抑郁自殺了……”阿茶再也控制不了,嘩啦一下,眼淚飛濺出來。

“阿南跟我們都混得相當好呢,”咖啡廳內,三個面色紅潤的年輕人圍坐在桌前,他們一個個眼裏透着實誠,”他不是那種會結交壞人,或者被壞人惦記的人呢!”其中一位大聲說着,嘴角顫動着,似乎還難以接受阿南死亡的壞消息。

“那他工作外,下班後還會去哪裏呢?”小白淡淡笑道。

“這個……我們下班了也會經常一起玩呢……”另一位撓着頭,正在努力思考着。

“哦,對了,阿南經常也會跟我們提他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只可惜,那個人得了抑郁症,自殺了,唉”第三位同事長長嘆氣道。

“最近,他有沒出現什麽情緒波動呢?”小白追問道。

“除了那幾天他那個好兄弟走了,大哭了幾天,後面都心平氣和,每天準時上下班呢。”三個人紛紛搶答道。

“哦,那個好兄弟在哪裏上班呢?你們知道嗎?”小白這會也一頭霧水,蠻問着。

“……報社好像。”

餐館內,幾個記者模樣的人正在邊吃飯邊閑聊着。

“那個小希真的文采不錯啊,你看他寫的這些,”君蕪指着手機裏的一篇文案,對着身旁的幾個同事說道。

“是啊,真可惜,都看不出來他原來有抑郁症啊!”啊萍拍着大腿,連連搖頭道。她心裏其實想說的是,那麽帥又有才的男人,怎麽就……

“我聽說,他爸爸前陣子還來過這裏,他找你們問些什麽啊?”晨宇壓低了嗓門,”我那幾天正好不在,是不是有爆出什麽猛料啊?”

“你太過精神質啦,你以為都是看小說,自殺的真相都變成他殺啊?”阿萍呵呵冷笑着。

阿民坐在報社門口的樹下,等了許久,終于出來了幾位小希生前工作時的同事。他小跑上前,誠懇地詢問着自己兒子生前的點點滴滴。他掏出了一本破破爛爛的小本子,顫抖地記錄下每一個細節:小希和誰見過面,和誰吃過飯等等。恨不得自己躲進那段時光裏,與兒子再次面對面地交流。

“阿南,你告訴我,為什麽小希要搬出去?”咖啡館內,阿民死盯着對方,”難道僅僅是為了工作方便?”

“對……對啊!”阿南沒想到民叔會跑來,而且能這麽快找到自己,他從前都是住在海邊,去過最遠的便是村外賣香煙的小賣部。

“那……他……你們有沒見過面?”阿民咬着嘴唇,拼命不讓眼裏打轉的淚珠滾下去。

“有……有時候下班了,有一起吃飯……還有去酒吧喝酒過一次……”阿南努力地收拾好思緒,把能回憶起的一一全說出來。

“小希,生前情緒就不好嗎?”咖啡廳內,小白露出淡淡的微笑。難得找到了小希生前的同事,阿萍大概是看對方長得真不賴,便答應在報社旁的咖啡廳內陪他聊聊。

“這個人到底是誰呢?”阿萍在暗暗尋思着,”看着也不太像壞人。”想到這,她露出花癡般的笑意。

“那個……小希會經常孤獨一個人,”小白見她低頭自顧自笑着,便追問道。

“哪裏會孤獨,他是不愛說話,但是不太像抑郁症狀”阿萍脫口而出,她突感這樣說不太合适,便壓低嗓子補充道,”不過,內向了點。聽說有的抑郁症也可以通過藥物控制,這樣旁人就看不出……”她心裏其實想說的是,警察都說是服毒自殺了,那就肯定錯不了。

“哦……那你知道他以前住在哪嗎?”小白聽着藥物控制,思維突然又活躍起來了。

“這個……”阿萍警惕地瞪着對方,眼前人一副溫潤如玉,俊極雅極的模樣……終于她抵擋不住對方那柔情熱切的目光,便點了點頭。反正小希都死了,告知住處應該不會怎麽樣,她暗自說道。

“阿南,我是小希,我有點不舒服……”半夜睡醒,阿南打開了手機語音留言,第一條便飄出來。他頓時感到情況不妙,一路狂飚車到小希那。

室內一切正常。小希安靜地躺在沙發上,遠遠看去,還以為是他睡着了。阿南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定睛一看,那人嘴唇發紫,臉無血色,再摸心跳……小希死了?!

阿南的血液瞬間凍住了,他哆嗦着拿起手機,撥了幾次,好不容易才輸入正确的數字,報警求救。恍恍惚惚間,他看到沙發旁倒地的玻璃杯口,似乎有一層白色的顆粒……

自從那天餐館別後,兩個人都郁郁寡歡,但又做不了什麽,只能憋着忍着……

入夜,小白悄悄立在小希生前的室內,這房間還沒再租出去,除了之前被警方調查過,基本一切還保留着原本的模樣。他一陣大喜,借着窗外隐隐的月華,便到處翻看起來。調查小希,這個申請還沒報備上頭,故現在他所做的一切都算違紀。這幾天違紀這個詞他聽了有501遍了,所以他一切小心行事,免得又要挨批,寫不完的檢讨報告。

室內擺着一臺電腦,滿桌子亂糟糟的本子紙張,一張單人床,一個破舊的沙發,唯一的裝飾便是立在角落裏的一根釣魚杆,但是釣魚線不見了。衛生間兼浴室就在陽臺外,裏面除了漱洗用具,找不到其他私人用品了。小白逛了一圈,決定先看桌上那堆紙張上的內容。

紙上無非是新聞報道或評論類文章,不過,桌面上有兩道細細的刻痕倒是有點惹眼。它隐藏在桌面上縱橫交錯的刻痕中,乍一看就是美工刀無意間留在桌面上的痕跡。但是這兩條刻痕自左下向右上,中間空了一大段,似乎是被什麽擋住了。

黑暗中,小白低頭細思着,冷不防窗外飄來兩道身影,他無處可躲,只好抽身翻過陽臺欄杆,慢慢挪向衛生間外牆去。

透過陽臺玻璃,他看到了兩位老年人,提着一堆提線木偶,還擺上一張八仙桌,鋪上紅布,二人便開始吱吱呀呀哼唱起來……

原來是祭靈來了。其間一位老婦人,一邊唱一邊喃喃着:小希,爸媽給你送行了……

黑暗中,那位阿爸面色如土,滿臉肅殺,提線的右手掌還纏着層層厚厚的紗布,似乎隐約可見血絲……

小白了然,輕揮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彈出一條細鋼線纏住欄杆,淩空躍下。

化驗科,法醫正在細細登記着。小白輕步邁進,他低頭觀察着每具屍體,每一個脖子上都有一道深且細的勒痕:除了腐爛程度最深的那具女屍外,其他幾具女屍的勒痕都是纏住脖子繞成一圈。

那位最初死亡的女人,前頸有勒痕,但後頸并沒有。似乎她是被……按在某個地方固定住才勒死的。想到這,小白的眼睛亮了起來。

“看什麽看,”法醫冷冷拍了一下他的腦袋,”你技術比我好?”

小白聽聞此,忙退後一步,不好意思低下頭。

“那個男的……死于今晨大概4點,他的勒痕明顯有別于其他幾位。”法醫冷冷點開電腦,裏面顯出各個勒痕的立體影像,他唾沫橫飛說道:

男性死者的兇手應該比他矮了有10幾厘米。勒痕明顯至上往下,由前頸延伸到後腦。生前有經過劇烈掙紮,勒痕處皮肉外翻的程度不勻稱,而且……在死者傷口附近似乎留有兇手的血跡,但目前信息庫查不到此人信息。

女性死者除了第一位勒痕沒有完整一圈,其他幾位都是繞緊一圈,沒有經過劇烈掙紮便死去了。兇手的高度與這些女性死者幾乎一致。

“那兇手……有無可能不是同一個人?”小白暗自思量着。第一次殺人,一般會有所顧慮,手段不夠娴熟,後面越殺越過瘾,手段便漸漸老練了許多。這些女死者的腐爛程度便告知了她們的死亡時間先後不同。而最新的這具男屍,按屍檢報告,應該是死亡時間最近的。如果是一位熟練的兇手,為何最新的一起作案卻顯得有點準備不足呢?

“終于找到你了!”正在小白低頭思慮時,突然昊然飄了進來,他冷聲喝道,”一整天又死哪去了?”

“沒……找線索呢。”小白可不樂意二次被這厮舉報上去。

“白墨塵在樓下,指名見你,”昊然伸過手來,一把拽住小白的肩膀,”快點,我們還得去白氏公司查這幾位女死者的……”

……驚愕。

樓下車前,立着一位翩翩公子,面目清秀,舉止得體,正翹頭仰視着警局大門口。四目相望中,七分陌生,三分尴尬,小白不由自主将目光瞥向遠方。該死的電擊洗腦,唯獨沒有洗去那一段靜在塵埃裏的過去……

白墨塵是白氏集團對外宣稱的唯一公子,其實他還有一位同父異母的哥哥:白晨風。只是這位小白不知為何長年被阻擋在家門外,他早習慣了在在漂泊,而大家也早已習慣了只有一位白公子。

相視無言,氣氛尴尬。但很快,白墨塵輕輕咳笑兩聲,客氣地與兩位寒暄着。小白見他無意說出二者關系,便也冷眼望向窗外去了。

白氏人才檔案室裏,那四位女員工的照片全換上黑白像。點擊牆上的相片,立即彈出這位員工的生前信息……

黃憶柳……祖籍福建……為人開朗活潑……

張茜……祖籍福建……性格外向……

張清韻……祖籍福建……外向大方……

李慕姍……祖籍福建……善于與人合作……

除去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司職務升遷,這四個人的共同點都是性格外向開朗,善于交際。這個性格倒是……今天下午聽到的阿南性格很接近啊……難道兇手性格乖僻,專門殺害活潑開朗的?難道只是随機殺人?小白暗忖着,祖籍都是福建?!

等下?剛剛聽到那兩位哼唱木偶戲的老人家,似乎也帶着一絲內地口音……

“怎麽樣,想到什麽了沒有?”身後突然飄來一陣咖啡香,白墨塵和一位阿姨模樣的人一同進入,端來了一壺兩杯咖啡。

昊然這會正在另一間和幾位死者生前的同事們交談。難得遇到白氏集團如此配合警方調查的,居然願意付加班費,留下這一屋子的員工同事們。

小白冷冷笑道,與他插肩而過,急欲奪門而出。不料白公子一把合上檔案室大門,示意阿姨先退出去。

“想幹嘛?”小白面無表情問道。

“哦……我想送你這個,”話音落,一個直徑不足5厘米的畫軸迎面甩來:清明上河圖。”也許,你正好需要這個。”說完,那人便甩門而去。

……

“查出來了。這四位女死者最近常和一位年輕男子來往,”昊然興奮地推門而入,他似乎并不知道剛剛室內發生了什麽,”那年輕的男子,便是這個人。”昊然揚起了手機,那裏面是一張不甚清晰的遠圖:小希?!

小白似乎理出了一些思路。

“她們最近都迷上了同一個男子,會不會是互相吃醋,然後殺死對方?”昊然繼續滔滔不絕,”但這個可能性不大。也許,小希見色起了殺意,見一個愛一個然後殺一個?”

果然,警方來到小希家裏,一番搜查,見到了那些提線木偶,而且父親阿民的手掌上的血正符合了阿南身上的血跡。

真相大白?!

審訊室內。阿民也不推脫,一口全部承認了所有罪行,這些人全是他殺的。最後殺阿南的時候,他猶豫了片刻,所以差點失手。

“為何要殺死這些人?”

“那些女的純粹就是玩玩小希,害他得了單想思,抑郁自殺。阿南就是介紹了這幾個女的給他認識,所以我一直盯着他,他那天去抛屍,搬累了,正好我後面偷襲……”

“為什麽要把這些屍體扔到海底廣場?”

“那裏本來就是我的家啊……我們的海田……我們的生活啊!”

……

水落石出?!

小白一手摸着口袋裏的那個畫軸,一邊慢慢走着:真的如此嗎?好像哪裏不對啊!

次日,他再次來到小希家。此時家裏亂成一團,阿琴正抱着桌子一角埋頭痛哭着,而屋子裏團團坐滿了各個鄰裏,有安慰的,有惋惜的,有質疑的,有悲痛的……

“……我能不能問幾個問題,”小白淺淺笑道,”我就問幾個問題,不知道行不行?”

“你想知道什麽?”阿茶那天見過他,跟幾位警員們一起到過他家。

“你們……都祖籍福建?!”

衆人點了點頭,我們都來自福建同一個村的,大夥在老家賺不了錢。阿民他們唱木偶戲也賺不了錢。

“為何要來呢?為了生活得更好嗎?”

衆人點了點頭。

“大家都住在一起,圖個方便。那是否也有人沒有生活在現在這個村裏的?比如在大公司上班?”

衆人遲疑了一下。有位上了歲數的老太太說道,”有,阿松的兩個侄女,阿成的兩個外甥女都不在我們這。大家從福建搬遷過來,就圖着互相照應,住得近方便。但她們剛出生就被這裏當地的親戚抱去領養了……除了我們老的幾個知道,其他人應該不清楚。”

“那阿成阿松在哪裏啊?”

“他們搬走了……那天海田被征用了,他們就搬走了……好像現在在那個市場擺攤位。”

“那……你們是親戚嗎?”

“不算,除了阿成阿松跟阿民算是表兄弟……”

刑偵隊辦公室內。

阿成阿松倆兄弟緩緩對視了一眼,大概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結局。便也不推脫,慢慢說起了:

白何兩家集團想在海底建個城市廣場。他們找上我們,開出的賠償費用已經非常高了,高到我們種一輩子海田都賺不到那些錢。大家雖不忍心改變生計,但那麽多賠償,便紛紛簽了同意書。唯獨阿民死腦筋,怎麽也不肯接受。我們也是在偶然的機會,遇到了侄女外甥女們,想着她們年輕思想前衛,也許可以感染到阿民的兒子小希……小希也簽了那個同意書。可是之後那兒子跟他老子一樣固執,一直耿耿于懷,還多次跟阿南商計着怎麽報複那幾個女娃。

說到這,阿成閉上了眼睛:

他們喪心病狂,小希利用自己的美色,負責去約一個出來,騙她到住所裏,兩個人用……釣魚線殺死了她。後面又重複這個手段,把他們通通殺死了!

我也是那天正好要去找我的的侄女李慕姍,竟然在街上一個十字路口遇上了……那會,小希居然正在跟她接吻……他不知道……我們兩家是親戚啊!

于是,我回去跟阿成商量之後,趁一個黑夜,偷偷來到小希的住處。他自從簽了同意書後,得了什麽心病……哼正好我就在他杯子上塗一些□□……

“是你們……後面給自己的侄女外甥女們寄送了提線木偶嗎?

“對……我們知道阿民就是唱木偶戲的,這樣可以提醒你們!”

“那……那些紅蓋頭也是你們蓋的?阿南也是你們殺的?”

“不是!!”兩個人齊聲喊道。

驚愕……

大家再次回到阿南家裏。一通東翻西找,掘地三尺,仍是毫無收獲。

這個破財不堪的家裏,幾乎沒有什麽東西。除了院子裏那輛霸氣帥氣的摩托車。警員們一番琢磨,發向那個摩托車車頭明顯比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