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局長廊。

一個難得清閑無事的早晨。陽光和煦,光陰緩緩流淌在樹梢上。小白偷了個空,倚靠在欄杆前,耳朵裏塞着耳麥:……沾染了墨色淌千家文都泛黃……他一直喜歡這些飽含國風詩韻的曲調,聽着聽着,他的心安靜了……

“原來你在這!快來!”正沉醉其中無法自拔,身後傳來林隊生硬嚴厲的腔調。小白連忙收好東西,悻悻地走回辦公室。

“今天這個案子歸你了”,林隊一臉青色,”這次是我們地方總局發來的急電求助。連日來,香港發生了三起未成年人失蹤案。受害者年紀最小的才七歲”,說到這,他頓了頓,”這些孩子都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突然消失不見了……而且,至今沒有收到綁匪的敲詐要求。”

惡作劇?離家出走?小白馬上浮現出這些假想。

“不是的,”林隊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狠狠瞪了一眼,繼續道,”當地警方調查過,這些孩子在學校都是’明星’人物。學習好,品行好,情商高,根本不會離家出走,也不會自導自演惡作劇……對了,這是一個保潔工人在垃圾總站整理垃圾桶時無意看到的,疑似與本案有關聯……”

小白的面前立刻浮出一張立體影像圖:

裏弄 28度 陰

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這幾天中秋放假,大家都還沒回來。今天你自己去地方總局,位置在……馬上立刻去!!”

難得節假日休息!小白由于資歷最淺,故他沒資格享受假期。

香港刑偵總局會議室。

“what?”坐在桌前的總局”第一把手“驚訝得差點摔掉下鄂。會議室門口,幽幽飄進來一位年紀輕輕的文弱小生,臉上還貼着似花似草的娘兒玩意!這與他想象中的特工警員天壤之別:魁梧彪悍的漢子都去哪了?

地方總局擁有衆多精英人力,素來破案都是行雲流水,辦事效率極高。這次破于巨大的輿論壓力和社會影響,才不得已向特情局刑事部發出救援請求。

那總局長憂心重重,萬般焦慮,還眼巴巴等着送來幾位頂天立地魁梧偉岸的特工警員幫忙。豈料苦等了一個晚上,來人卻是身材纖弱溫文爾雅的書生樣。

“繡花枕頭,不值一哂!”總局長呵呵二聲,連”請坐”二字都省去了,冷眼瞥了一處空位,示意小白坐下。便又開始介紹案情的最新發展了。

“昨天下午,警方在城市廣場的垃圾桶附近又發現了一件血衣,疑似與本案有關。經檢測,那衣服上的血屬于第一位報警者的孩子的!”

桌前衆人聞言,個個驚恐萬分,第一個失蹤者才七歲。

“媽的,血衣上還寫着:1天!這綁匪就是找死,嚣張到不行!”總局長素來穩重,這個案子由于一點頭緒都找不到,這會又是暴跳如雷,又是怒火中燒。

這局長正在青筋直冒,怒不可遏之時,卻見小白正在翻看随手帶來的一本詩詞,氣的差點不爆炸開來,”那麽,特工警員先生,你對此有何高見?”

“我?”小白一路上都在琢磨那詩詞便條的信息,突然被這一聲怒喝驚醒,急忙站起來回話,”不要叫我特工先生,我叫小白”,說完露出那清澈明亮的笑容。

“小白臉”,衆人聞之,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小白的臉微微紅了,但又恢複到之前的波瀾不驚,”這位綁匪明顯是要求我們猜懂他的心境……”小白直接切題,對那些冷言熱諷向來不解釋不理會。

“那你知道綁匪在想什麽呢?”總局長咄咄逼人道。

“還未知”小白不好意思低下頭去。

“這便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意思大概是要追求女子。這裏的漢是漢水,漢江,在現在湖北襄陽境內。我們也第一時間聯系到襄陽警局,請求他們留意調查。但是就是不知道具體方向,無從下手。”一旁,大隊長滿臉疑惑說着,”裏弄 28度 陰估計就是寫日記的習慣吧。”

“這幾天,我們一直東奔西走,東羅西尋。但是即使什麽都沒做,也惹急了那該死的綁匪!扔出一件血衣來,實在嚣張!”另一位警員也急切說道。

“傷害七歲小孩,這綁匪就是心理變态……”

“時間只剩6個小時了……按他的一天限定日,那是不是超時了就要……”

一時間,會議室裏各種聲音,各種讨論。憤怒有之,疑惑有之,嘆氣有之,擔心有之……

小白一直低頭不語,他的目光鎖定在那個”?”上,這僅僅只是一個标點符號嗎?它到底意味着什麽呢?“我想……”小白顫了顫嘴唇,試探說着。

他本來聲音就低沉,但不知為何,本來鬧哄哄的會議室,因為聽到特工警員要發言,立刻鴉雀無聲了。

“會不會……這個标點”?”是要求……我們回答一句詩詞,來對應他?”小白緩緩說着,他對自己的這個假想沒有十分把握。在一些少數名族地區,至今仍保留着男女互唱山歌來表達心意的習俗。

“……好像有點道理,”好幾個警員都紛紛附和道。

大家思考了許久,本來這種文鄒鄒的玩意就不是警員們的菜,看着詩詞就已經讓一大半人倒胃口,再去探索其間的奧妙……也許應該得請個大學教授過來,那大隊長暗暗嘆氣着。

“也許可以填詞: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幾位文職警員讨論一番後,建議道,”兩句這樣都是表達想要追求女子的心境。”

“也許,我們可以試一下。”衆人一致同意。

然後又開始讨論如何讓綁匪看到警方回答的詩詞。一番商讨後,決定利用各處公共場合的巨大廣告屏幕來亮相詩詞。

“真的如此嗎?”小白暗忖道,但他也無法确定個中寓意。

不消五分鐘,香港所有的長街短巷,大小廣場,巨大的廣告牆體都亮着:窈窕淑女,君子好求。

……

“總局,不對啊!”門外一聲驚叫,跑進來一位滿頭大汗的警員,”剛剛警方又發現,在旺角的一處草叢中出現一根手指,疑似,疑似第一位失蹤者的。”

“确定是第一名失蹤者的”,另一位急急趕來的警員手裏正揣着一張化驗報告單。

……驚愕。

時間一秒一秒滑過去,大夥的心都懸在半空中。現在室內,個個面面相觑,不做聲響。什麽都不敢做,也做不了什麽,總局焦慮不安地來回走動着。

如果不是迎合綁匪的詩詞含義,那又會是什麽呢?小白低着頭,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着。“會不會?綁匪不僅僅是為了追求女子,他要得到這個女子呢?!”小白大膽作了一個推想,心裏仍是驚雷怒鼓急敲着。

此時此刻,會議室空寂無聲。所有人都不敢表态,生怕自己的一個過失錯誤,将剝奪一條無辜的小生命。

“我覺得可以填詞:子于其歸,宜其室家。這樣既能表達女子嫁過去了,還能好好侍候夫家的意境。”小白緩緩說着,他表面波瀾不驚,心裏卻一陣陣發寒。

總局沉默了許久,終究點點頭。

一時間,八街九陌,都揚起一道劇幕:之子其歸,宜其室家。

距離綁匪的倒計時還有:

5分鐘。

4分鐘。

3分鐘。

……

大家都屏住呼吸,忍受着內心的不安,驚恐,焦慮,疑惑,祈禱。這5分鐘堪稱漫長的5年。一生盼日出,半世守日暮。生與死,到底誰會跑贏誰?

“好消息,孩子在九龍碼頭出現了!”一聲報喜,室內頓時歡聲雷動,驚喜若狂。

那邊,總局終于微微舒緩了怒顏,對小白也多了幾分敬意。

正在這時,警員又傳來一張便條圖。

半山道 31度 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這大概是位淪陷愛情幻想中的綁匪吧!小白無奈搖搖頭。怎麽填詞?得煽情一點,不夠味估計還對不上他的脾氣。小白暗暗思量着。

想到這,這位學霸才思上懷,三言二筆,指尖帶風,一行詩詞躍然紙上: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果然,不消半晌,第二位失蹤者也找回來了。

随之,立即在某個旮旯垃圾桶裏又出現第三張便條。

裏弄 22度 陰

豈敢愛之?畏我父母。

小白一看這肉麻外洩的詩句,差點不噴出血來。這沉迷愛情的綁匪看來是杠上自己了。他無奈地直搖頭。救人要緊。

一番斟酌,反複思量,還得撩他起來。不消片刻,筆底矯龍走鳳,紙上帶風: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第三名失蹤者終于回來了。

衆人大喜,連忙作鳥獸散,急着吃飯休息去了。

趁短暫休息,小白走去街心閑逛。看這繁華市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他的睫毛微微顫動,竟生出幾分激動。這是他的故鄉嗎?如此近,如此遠。

自從記事起,小白就只身在外,一路從小學到大學全寄宿學校,半步不離校園,幾乎沒回過家。家?想到這個詞,小白頓時心潮澎湃,百感交集……不知不覺行遠了。

擡頭望去,一座拔地倚天,雄偉壯麗的大廈橫在面前不遠處,那高樓上鑲着四個大字:白氏集團。小白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便立即扭頭往回走。

綁匪還沒抓到,可能會有新的失蹤者。

但是他到底在哪呢?

28度 陰?22度 陰?31度 晴?為什麽20幾度都是陰呢?天氣陰晴不定,氣溫日夜起伏,難道這些真的只是寫日記的格式?那個裏弄半山道真的是某個地名嗎?小白一點思量一邊搖頭……

“2路公交車,到站了……”耳畔幽幽傳來這麽一句。

聞言,小白像是突然被天外飛石擊中一般,瞬間擦出智慧的火苗:28度 28路?!該不會這些氣溫都是說公交車的線路……

回到會議室。衆人一番查詢,果然這幾個路線交叉點在:新界大嶼山附近。

“真的在大嶼山嗎?這個推論好像不夠有說服力,”小白暗暗思忖道。

入夜。雲靜風清。

長長嘆了一口氣,小白癱坐在椅子裏。琢磨研究了大半天,仍是如墜青雲,一頭霧水。他雙手緩緩插入口袋裏,一摸,耳麥。他便順手往耳朵塞上:……人有悲觀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耳麥随機播送了一曲古風歌曲,這是他的菜。

“陰晴?”他為之一顫,猛地驚醒。再仔細觀察這些字眼:裏弄,陰,半山道,晴……移動字的位置,去掉幾字,即是:弄陰晴,半陰晴。

蘇舜欽作的《初晴游滄浪亭》:夜雨連明春水生,嬌雲濃暖弄陰晴。

戴敏作的《初夏游張園》乳鴨池塘水深淺,熟梅天氣半陰晴。

幸好昨天開會時惡補了詩詞,這會居然想得到這幾首詩歌。

小白在紙上一番龍飛鳳舞以後,滄浪亭,張園!大嶼山就有個張園,園內有滄浪亭。

半夜,新界。警笛長鳴警燈肆意。

“不許動!”層層又層層的警員們團團圍住亭下一個瘋老頭。那瘋子永遠也飛不出去了。

只見一位瘋老頭滿頭白發,衆多蚯蚓一般的皺紋爬滿了他的臉龐,刀疤創傷布滿了身體各處。此時,他正盤腿坐在草叢裏,癡癡傻傻地狂笑着。

他雙手正在不自覺地顫動,手上晃着五張差不多已經爛掉的撲克牌:J Q K A A。甚是詭異。而且,草叢中又躺着一張泛黃的紙: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徹夜急審。那瘋子除了瘋,還是瘋。無果。

次日清晨。小白又喝了一大杯濃苦酸澀的咖啡,揉了揉眼睛,強忍住濃濃困意。

街上幽幽傳過一陣警報聲,一輛殡儀館的車一閃而過,大概是有人去世了吧。他盯着桌上一排過去的證物,眼睛掠過前面幾張詩經的,目光停在了昨晚新發現的那張紙上。

真是……小白長籲一口氣。詩經風雅,唐詩大氣,偏偏都被用在猜謎語上。想到這,他又浮現出昨晚審訊室內,那個瘋老頭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不放,大概是看出了小白就是那個聲稱要與他”死生契闊,與子成說”的貨。

那瘋子臉上一直浮現着似笑非笑的癡癡模樣。一想到這,小白渾身顫栗了一下。

“這首詩的意象很簡潔啊,古寺,桃花。應該不難吧……”會議室內,幾位文職警員正湊在一處熱情讨論着,推測着。

随着時代變遷,如今的香港哪裏還保存什麽古寺,新蓋的寺廟但是随處可見。昨晚他們查了香港的古舊地圖,那裏卻是朝朝四百八十寺,到處都有桃花盛開的古廟堂。

這些古廟堂随着時代發展,早已作古地下,上面要麽變成了高樓大廈要麽城市廣場。這要怎麽查呢?小白接連搖頭,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正當時,總局突然踹開門,大步流星跨進來,那洪亮自帶威嚴的嗓門又嚷嚷着:剛剛何氏集團報警,他們的二公子失蹤了!

衆人嘩然。

何氏集團接待室。

室內,窗明幾淨。一溜煙過去,全是玻璃材質的圓桌方椅,流光溢彩,晶瑩剔透。由于何氏夫婦還在路上,何家大公子何子中便當家作主,神色凝重,萬分誠懇地與大家一一握手,請求救助。

“請問,最後一次是誰,在哪裏見到您弟弟呢?”大隊長單刀直入正題。

“……”何子中一臉茫然,”……我那弟弟天性孤僻,不愛跟人接觸……在家也是自己一個人随便找一處畫畫……”他一臉悲切,千萬分內疚,”早知道這些天就不讓他出來了……”

“那平時,誰跟他最親近?”

“……”啊中一陣沉默。

“畫畫”,一旁的小秘書忍不住插話道,”他只愛畫畫,幾乎不跟人交流。”

此時,小白的內心波瀾澎湃,萬千思緒,酸酸澀澀的,他腦裏又浮現出那位孤影行單的背影了……

“那從小到大,誰負責照顧他的日常生活?”

“保姆啊蓮,從一出生就是她帶着的。不過前幾天說是家裏有事,請假沒來了。”

“請問……貴公司原來舊址附近有沒一座古寺呢?”小白在一旁淡淡問道,臉上仍是冷面冰霜。

“……這個跟子都的失蹤有關嗎?”啊中滿腹疑惑問道。

“也許,有關!”

……

回程路上。等紅綠燈時,身旁又停下來一輛殡儀管的車,車內一口大黑棺,上面赫然挂着花圈:齊宣民一路走好。車內衆人披麻戴孝,好不悲痛。

“齊宣民?”小白覺得這個名字在哪見過,卻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唉,那不是前兩天失蹤報警的人家嗎。兒子才回來兩天,父親就突然猝死身亡了。真是可憐!”一旁兩個小警員正在竊竊私語着。

“對啊,江濤的孫子才找回來,結果太激動笑瘋了!真是富貴天定,生死不由人!”

“失蹤案?!”是不是錯過了什麽?!小白不由打開思路,回想起那之前的三張便條。

“第一張便條是說追求漢江游玩的女子,意境在水面。第二張是說一個人在城樓上焦急等待他的心上人,地址在城樓上。第三張明白地說父母不同意,發生在家中。

這三個意境的地址一串連下來,就是?靠近水岸的城樓上,家中。”小白喃喃細語道。

香港目前僅存一處有古城樓的,也靠海岸。大嶼山東永炮臺!!一旁,數人異口同聲道。

調頭,飛車急驅去。

果然,在那古城樓上,地上躺着昏昏沉沉的何子都,一邊站着位正在跳舞的女人,她手中還操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她就是阿蓮!剛剛在何氏集團,衆人見過她的近照。

一瞬間,故事明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我來了,阿蓮”.小白的嘴角浮着一抹難以捉摸的微笑。

聽聞此言。那位年逾古稀,滿目滄桑的老婦人,嘩一聲,兩行濁淚傾瀉而下……我的阿俊來了,來娶我了……

我和阿俊自小青梅竹馬。我們都喜歡古詩詞,經常一起坐在古寺門口,互相對唱詩歌……那時,跟我們一起在何家做事的還有齊宣民(Q)江濤(J)柯立東(K)。

那會我們是好朋友啊,一起打牌啊喝酒啊……一個桃花盛開的夜晚,突然那三個人跑到古寺門口,要強行将我……我不從……阿俊保護我拼死抵抗……他們就當着我,撕光阿俊的衣服,還輪流□□了他……阿俊瘋了啊……我也瘋了啊……我瘋了啊……那三個壞蛋跑走了……哼我就騙走他們的孩子……我一直以為阿俊死了,直到前幾天我回來,看到他在滄浪亭那一個人抱着五張撲克牌,還在開心笑着……他還沉浸在我們過去的快樂日子啊……

“為什麽要帶走何子都?”

“因為他長得真像我的阿俊啊!”

“不……可……以”,小白一字一頓認真說着,”他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