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願
他沒機會考慮太多,緊閉的屋門又是一陣顫動,兩只烏青的爪子捅破窗镂,沖裏頭拼命抓握。
房間裏有些雜物,兩個人想也沒想,連忙搬來堵上。
“你快想想辦法啊!”陳英喆說。
想辦法?
明意急得團團轉,他能想什麽辦法?
到這種地步,他們倆脆弱的男大學生,也只能求求老天保佑。
“實在不行,”陳英喆用身體堵住門,“我們跟他們拼了。”
明意握緊拳頭。靠,真到了死路一條的時候,魚死網破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就是他現在這狀态……都說雙拳難敵四手,更別提他現在只有一條胳膊。
“快去找點家夥事啊!”陳英喆整個人趴在門板上,仍然抵擋不住一下比一下猛烈的撞擊,“我快撐不住了!”
“好、好!”明意連忙轉身,“你堅持住,我馬上過來!”
一條胳膊到底不方便,他在屋裏翻了半天,就找到一條掃帚。
明意把掃帚扔給陳英喆,回頭又去供桌上翻,除了腐爛的貢品,就是一些奇形怪狀的經書。
說來奇怪,這裏供着什麽?
難道又是枉死城主?
明意留意了一眼,排位上仍只寫着字:大願菩薩。
一本經書安放在牌位下的暗格裏,看上去年頭不短,用端莊的楷字寫着《大願經》。
明意喃喃着封面的注解。
上求諸天。
下祈地獄。
凡吾所願。
皆得正果。
明意:“真的假的?”
《大願經》說得倒很玄乎,可是翻到最後一頁也沒個操作方法。
明意盯着桌上的牌位,忽然發現整面灰敗的牆上有字。
準确地說,是左右翻轉,上下颠倒的字。原本方正的漢字,經過這種變化,顯得扭曲邪氣,像極了某種晦澀的咒語。
明意捏了把汗,上前仔細辨認,寫的就是《大願經》的內容。
難道使用方法就是,倒寫經文?
可是這裏也沒有筆墨……
轟隆一聲,一扇木門碎成幾段,倒在地上。陳英喆被大力掀翻,一下子踉跄幾步,摔了個結結實實。
“明意,你行不行啊!?發什麽呆呢?”他大喊,拿起掃帚往闖入的僵屍身上招呼。
那東西看上去是一攤腐爛的肉泥,沒想到打上去邦邦響,金屬的回音震耳欲聾。
棍棒非但沒有起到作用,反而惹怒了屍體。只聽一聲咆哮,身高體長的陳英喆就被僵屍抓在手裏。
明意:“你再等等!我好像找到出去的辦法了!”
陳英喆:“你快點!!”
話音剛落,一只黏臭的手就沖向陳英喆的脖子。陳英喆閃開,兩手抓緊掃帚,倒過來插向僵屍的鼻孔。
那東西被戳得往後幾跳,站在原地愣了愣,空洞的眼眶居然呈現出幾分憤怒的樣子。
明意找不到能用的工具,只好用匕首割開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艱難地塗寫。
倒寫的字體剛剛呈現出兩個,整個房屋裏陰風大作。
明意緊盯着桌上牌位,連連在心中念禱:菩薩菩薩,救救救救!
像是聽懂了他的禱告,屋裏的黑風更厲害了幾分,桌椅地面都在震動,發出沉悶的巨響。
人在危機時刻迸發出極端的潛能,明意本來還覺得倒着寫字很困難,沒想到幾筆過去,居然順滑無比。
很快,他的皮膚上布滿了蛇行般的“咒文”。就是手指不如墨筆,血液也不是源源不斷地往外流,寫起來很耽擱功夫。
那邊,陳同學反抗無果,被兩只僵屍架起來,大喊:“明意!你快跑!!”
說不感動是假的。
明意一狠心,緊閉雙眼,幹脆心一橫,抽出匕首割下了指頭。
鮮血湧流。頓時,嚎啕的大風卷飛了紙頁塵土,螺旋般盤旋而上,沖破屋檐,卷起殘磚碎瓦。
《大願經》書寫到第二行,屋內黑氣彌漫,像有無數雙手撕扯着明意的身體,一股氣流從他足底流失。
兩只僵屍停下動作,驚恐地看向他,瞬間落荒而逃。
一道人影憑空出現。
明意也顧不得看清,剛才消耗了他全部的精神,此刻整個人都像一攤爛泥,暈暈乎乎地栽倒在地上。
他略微睜開眼皮,看到一雙黑色皮鞋朝自己走近,忍不住一抖,拼了命也要躲。
“怎、怎麽是你啊!”明意崩潰地喊。
眼前的男人換了裝束,沒有披頭散發,也沒穿着一身白衣,而是一身紅色對襟唐裝,一頭打理柔順的短發,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就差一串佛珠和兩顆核桃。
明意注意到,他的身形沒脫淨少年氣,肩膀甚至有點單薄。
可氣質嘛……還是一樣的歹毒,盡管看不清臉,明意還是能感受到他充滿怨氣的目光。
他什麽也沒說,靜靜站着,注視地上的明意。明意盯着他高挑的影子,費勁地揣測,這東西到底什麽年紀?
而且,他不是請的大願菩薩嗎?怎麽請來個瘟神?
對方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嘲諷一笑。
“怎麽,菩薩沒來,來的是我,你不滿意?”
明意連連擺手:“不敢不敢。”
“哼,”男人陰戾一笑,“你最好是不敢。”
說完,男人的目光刺向一旁地上的陳英喆。
明意慌忙跑過去:“陳英喆,你怎麽了?!快醒醒!”
陳英喆剛剛還生龍活虎的,這會兒卻趴在地上不省人事。明意難以置信地看着身後的男人,咬牙切齒問:“你把他怎麽了?”
男人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垂頭逼視:“我把他怎麽了?”
每一個字都像淬滿了毒。
明意腳尖離地,差點昏死,單手扯着他的虎口連連咳嗽。
“你……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嘛。”
男人盯着他發紫的臉,目光往斷指斷臂垂了一瞬,撒開手。
明意跌倒地上,剛好碰到陳英喆的身體。瞬間,陳英喆就像放進水裏的棉花糖一樣,消失不見了。
明意:??
他急忙跳起來,傻眼地盯着空蕩的地板。
一股強烈的絕望撅住了他的心髒。
男人走到他身邊,諷刺地說:“這麽傷心幹什麽,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明意憤怒地瞪着他:“我想要?”
老天,能不能來個大神收了這幫妖魔鬼怪啊!
男人別過眼睛,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明意憤憤不平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之間醍醐灌頂,趕緊追上前。
“什麽意思?你是說他回去了?”
男人冷笑,頭也沒回:“看來你還不算太笨。”
明意怔怔地眨眼:“啊……”
那他是誤會他了?
明意這次來的目的,不就是找到陳英喆,帶他出去。
《大願經》還真讓他心想事成了。
明意激動地盯着菩薩牌位的方向。
“別高興得太早,”男人扭頭盯着他,語氣有些幸災樂禍,“你把機會都給了他,就不想想,後面還有什麽在等着自己?”
“……”明意摸不着頭腦,“什麽意思?”
男人輕笑:“拜一個沒有來歷的‘菩薩’,真不知你是天真,還是蠢。”
這不祥的用詞配上他陰森森的語氣,明意頓時頭皮發麻。
“你什麽意思?大願菩薩有問題?”
男人反問:“你覺得呢?”
明意不寒而栗。
印象裏菩薩都是慈悲祥和的,回想起剛剛的經歷的确沒有半分正氣,全都是邪魔外道。
明意連忙搖頭:“不對,我可不信你的話。再邪的東西,能邪得過你?”
想到這他就生氣,要不是他,明意也不會惹上一堆麻煩事,這東西怎麽有臉在他跟前講風涼話的?
男人喉頭一滞,似乎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當即惱羞成怒,把明意吊了起來。
“你……”一根無形的繩索拴住脖子,體重成為吊死他的砝碼,明意神志不清地喘氣,“放開我……放、開!”
男人憤恨地盯着他的臉:“你自己找死,我看還是滿足你!”
明意實在不懂他哪裏說錯了。
這一切不都是他造成的嗎?
眼看着他離死不遠了,男人忽然又松開了。
明意重重地摔在地上,連喘息的力氣都沒有。
他沒了手臂和指頭,又被扔來扔去,再好的精神狀态,此時此刻也只剩下絕望。
要不還是死了算了。
等他變成厲鬼,跟這鬼東西拼了。
“你就這麽在乎別人?”男人忽然很輕地發問,“在乎到,不惜為了他去死?”
明意費力地擡起眼皮:“我沒說過啊,你別瞎猜。”
陰間是不是財政緊張,才沒鬼來管這些發瘋的鬼啊?要是還能出去,他一定給天地銀行燒個幾億,讓他們建幾座精神病院,把有病的鬼全部關進去。
男人盯着他,諷刺地笑了笑:“沒有?”
“不是……大哥,你為什麽總在意一些細枝末節啊?陳英喆是我同學,人家那麽無辜,我把他牽扯到一堆破事裏面,不是損陰德嗎?你不在乎,我還想積點德,行不行?”
男人被他一通話說得有些錯愕。
明意心想,這不是能聽進人話嗎?
“所以,我真的只是不想讓無辜的人遭罪,不是你腦補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明意嘆了口氣,坦白,“你腦補我跟我室友,也比腦補我和陳英喆靠譜啊?”
男人更驚訝了:“你室友?”
明意連忙捂嘴。完了完了完了,都怪他腦子一快把真心話說出去了,不會又把齊樾牽扯進來吧?
“你別亂想!其實我是不婚主義,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上誰的!”明意補充了一句,“更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男人掐緊了手指。
明意閉上眼睛,以為又要被他掐一頓脖子,可是并沒有。
“你回去吧。”男人低聲說。
明意睜開一條眼縫,心想,這還是他嗎?這次沒發病?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再次睜開眼睛,已經回到卧室,映入眼簾的就是齊樾那張冷肅的帥臉,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明意驚喜地起身,活動了一下完好的雙手和胳膊:“我真回來了!”
他開心地下床,看了看窗外明媚的太陽,把枕頭下的剪刀一扔。
沒一點用,關鍵時刻還得靠自己。
齊樾站在離床幾步遠的地方,靜靜地注視他。
明意覺察到他的目光有點不對。
“我睡了多久,怎麽感覺都中午了?齊樾你怎麽了,為什麽這麽看着我?”明意摸摸臉,“我臉上有東西嗎?”
“明意,”齊樾委婉地說,“你餓了嗎,還是先吃點東西吧。”
明意奇怪地看着他,想了想,快步走進衛生間,打開燈。
鏡子裏映照着一張嚴重衰弱的臉,皮膚慘白,眼下青黑,不能用油盡燈枯來形容,看上去像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