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器

沈星悠皺了皺眉,拿掉百合花,看了看衣服,米白色布裙,複古破爛風,她覺得自己又陷入了另一種困頓的境地。

房間裏有獨立浴室,沈星悠決定洗個澡,讓自己清醒一下。

鹹濕的海風從陽臺吹進來,沈星悠披着濕漉漉的頭發坐在床上,看着面前的大海。

海浪一陣陣地湧過來,撞擊到礁石上,發出強烈的聲音,時而規律,時而無序。

大海的盡頭渾然無跡,只看見陽光之下模糊不清的海平線。

沈星悠不知道這是哪裏,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讓她茫然,讓她困惑,讓她不安,總讓她想起兒時的回憶。

但那時,光塵走到了她的面前,告訴了她世界的真相。

沈星悠知道,見到了光塵先生之後,她的困惑會再次解開。

她渴望再次見到光塵。

敲門聲響起,沈星悠沒有動,依舊看着面前的海域。

門開了,宋衍站在房門口,看到了一個柔弱的背影。空氣中香甜的信息素不要命地侵入他的身體,在門外他已經感覺到了,打開房門之後,信息素的濃度還是讓他心裏忍不住顫動,同時也焦躁起來。

這種纏繞仿佛宿命一般,從十年之前就開始了。

沈星悠抱着膝蓋坐在床上,微卷的頭發從身後散下來,上面還泛着濕漉漉的水光。她的肩膀埋在茂盛的頭發裏,身體只剩小小的一團,像一只蜷縮在陽光下的小動物。

陽光打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她在陰影之中,裹在米白色的裙子裏,看起來弱小又柔軟。

宋衍調整呼吸,盡量使自己隔絕信息素的影響。

“沈星悠,早上好。”

宋衍的聲音傳來,沈星悠轉過身,下床,禮貌回應:“早上好。”

“給你的抑制器。”宋衍手上拿着一個盒子,他打開,裏面是一條精致的項圈,黑色的窄邊,不知道用什麽材料做的,上面還綴着一顆墨綠色的小珠子。

如果宋衍沒說它是抑制器,沈星悠認為它更像一條項鏈。

“謝謝你。”沈星悠拿出來,開口在珠子那裏,珠子的材質很獨特,似乎萦繞着充沛的力量。

“它可以控制你的腺體不發出信息素的味道。”宋衍解釋。

也能讓所有的alpha遠離你,不敢靠近你。因為抑制器裏面注入了他的力量,注入了一個強大alpha的力量,也意味着omega有了歸屬。

當然,這句話,宋衍沒有告訴沈星悠。

沈星悠拿過項圈,準備帶起來。

“不對,珠子在後面,要擋住腺體。”注滿他力量的珠子即将要與沈星悠親密接觸,他的心裏又開始顫動起來,“我幫你吧。”

“好。”沈星悠完全沒注意宋衍的反應,将項圈給他,伸出手将頭發撩了起來,露出了後頸的腺體。

她知道腺體在後頸的位置,但是她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沒有。

宋衍低頭看去,女孩的腺體就這樣毫無戒備地出現在他的面前,白皙的皮膚上,腺體處是薄薄的粉色,像一朵還未盛開的小花。想到香甜的信息素是從這裏釋放出來,他忽而感到口幹舌燥,想咬破它,汲取更多的甜蜜。

他幾不可察地吞了一下口水,扣上了項圈。

“謝謝你。”沈星悠摸了一下頸上的項圈,她并不懷疑抑制器的作用,但是她并沒有完全信任宋衍。

“盡量不要取下來。”宋衍道。

戴上了抑制器之後,空氣中香甜的信息素味道淡了很多,他看着沈星悠黑色清澈的眼眸,他的心既顫動又平靜。

十年之前,他從一個完全陌生的星球醒來。

躺在沙灘上的他,睜開眼睛,只看得到壓得極低的黑雲,耳邊,是沸騰的海浪聲在咆哮,黑沉的海浪漫過他的身體,又退回到海裏。

他在沙灘上擱淺,像一尾離開了湖泊的淡水魚,卻被滄海桑田的時空變化,裹挾到無盡的深海。

一切都是陌生的,風、雲、水、土地、甚至空氣都是陌生的。

光線、味道、溫度、重力,他所有的感受也都是陌生的。

直到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雙清澈的黑色眼眸,像雨水洗刷荒山,他于思緒的荒蕪之中感覺到了一點真實,一點清明。

然後,随之而來的,沖擊他荒蕪心靈的,是信息素的甜香。

沒有一點點征兆,他體內的血液在沸騰,在翻湧,像生命的力量積蓄了十六年,突然在那一刻想要迸發出來,他忽而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歷什麽:16歲的時候會分裂ABO第二性征。

但是那一刻他已經喪失了意識,只有那股香甜的信息素,在指引着他,走向另一種未知。

醒來之後,他成為了一個alpha,也把那股香甜的信息素味道融進了身體裏,終其一生,他都在尋找她。

仿佛宿命般地,在參加金恩婚禮的時候,在古堡樓下,他的神明墜落在他的懷中。

那一刻,他憤怒得發狂,也自責得發狂,直到那甜香的信息素混着血液再次融進他沸騰的血液,他終于慢慢平靜下來。

他意識到自己喪失了理智,只能強裝鎮靜地與她交流。他不想讓他的神明對他産生一點點的厭惡情緒,他本能地想親近她,但卻竭力控制自己的情感。

宋衍道:“你餓了吧,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好,謝謝你。”沈星悠跟着宋衍出去,對她來說,宋衍是一個比較正常且和善的人,況且,他真的把她從古堡中帶了出來。

這大概是一棟海邊別墅,落地窗前可以看到外面的遼闊大海,室內裝飾是簡約而拙樸的,一切都是物體本身的樣子。陽臺上種滿了各種植物,藤蔓茂盛,浩浩湯湯地湧過來,滿眼綠意,似乎想要把整個房間填滿。

餐桌是木頭做的,沈星悠懷疑桌子甚至沒有刷漆,而是由一整塊木板簡單地切割。

桌子上擺着兩份早餐,簡單的食物,但是擺盤很精致,煮雞蛋切成片,擺成了一朵花的形狀,花蕊中間還放着紅色的草莓丁來裝飾,雞蛋旁邊同樣是搭配好的食物,西蘭花擺成了一棵小樹。

太精致了!

“好可愛!”沈星悠笑着誇贊,開心地吃早餐。

周圍很安靜,他們在安靜地吃東西,這裏大概只有他們兩個人。結束之後,沈星悠主動去洗碗,宋衍拿過二人的食盤,放進了洗碗機。

吃完早餐,沈星悠想她該回去了。她想回去,她想去見光塵,但是她連這兒是哪裏都不知道,她甚至身無分文,也沒有身份證和手機,都在家裏。

她現在都不知道金恩到底是怎樣把她帶到莊園的。

宋衍正在給那些植物澆水,除了陽臺上的綠色植物外,還有院子裏的一片盛開的百合花。沾滿露水的百合花擦過他的衣袖,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花香。

周邊的草地上,青草在枯死,幹黃而沒有生機,即使已經澆了很多水。

“好奇怪啊。”沈星悠蹲下來,撫摸着那些枯草,它們長在院子裏,長在肥沃的土壤上,有充足的水源和陽光,可是它們正在枯死。

草是最具有生命力的植物,春風吹又生,它們可以生長在地球的任何一個角落,它們不應該在夏天死去。

手機響了,宋衍進了屋。

沈星悠的指尖悄悄蓄集力量,注入草地裏,企圖恢複它們的生機。蓬勃的綠意以指尖為圓心向周圍擴展,直至整片枯黃的草地都變成了青嫩的綠色。

但幾秒鐘之後,幹枯又迅速向中心擴張,綠色在消退,直到消失在沈星悠的指尖。

根莖都是健康的,但是青草卻在枯死,不可遏制。

沈星悠救不了它們。

“謝謝你的照顧,我想我該回去了。”看到宋衍接完了電話,沈星悠過去道,“我不知道這是哪裏,你能告訴我怎麽去南陵市嗎?”

宋衍沒有想過離別來得這麽快,他的心裏不可控制地焦躁起來,但是他似乎并沒有理由把她留下來。

“你不喜歡這裏嗎?”宋衍問。

“這裏很漂亮,但是我更想回去。”沈星悠看着他,眼睛裏一片清明。空氣中散發着alpha信息素的味道,松林幹冽,焚香悠遠。這些信息素讨好般的圍繞在沈星悠的周身,她一直能感覺到。

但是,她更想回去。

許久之後,宋衍碧綠的眼眸裏帶着不可藏匿的失落,笑着道:“好,我送你回去。”

即使不舍,即使焦躁,即使強烈地不想讓沈星悠離開自己的身邊,但他也不想限制她的自由。

“不用麻煩了,我可以自己回去。”沈星悠很開心,但一想到宋衍還是一個明星,她并不想與他有過多糾纏。

“但是我身上沒有錢,你可以借我一點錢打車嗎?”沈星悠問道,對于一個明星來說,這應該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宋衍淡淡笑了,眼中的那層薄霧似乎慢慢散開了,如雲開月明。看着他的可愛笑容,沈星悠也不覺笑了。他确實很好看,尤其是笑的時候,眼睛裏都盛滿溫柔的笑意。

宋衍:“我幫你叫個車吧,你告訴我具體地址。”

沈星悠:“好!”

很快,一輛黑色的車開了過來,沈星悠認出了司機,是昨晚和宋衍一起從古堡回來的那個人。

“這是霍斯,你昨晚應該已經見過了。”宋衍笑着替沈星悠打開了車門。

沈星悠記得,昨晚霍斯幾下就把金恩打到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您好!”沈星悠急忙打招呼,他看起來五十多歲,表情嚴肅,不茍言笑,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看起來很兇。他淡淡地點了個頭,算是回應。

“霍叔,去這裏。”宋衍給他看地址。他依舊淡淡地點了個頭,開始搜導航。

沈星悠忐忑地坐進車裏,然後宋衍也進來了,坐在她旁邊。

“霍叔只是不愛說話,但他人很好的。”宋衍笑着道。

“嗯嗯。”沈星悠點點頭,“謝謝你們。”

有了宋衍在旁邊,沈星悠很快就放松下來,兩邊的房屋和樹木不斷後退,汽車行駛在陌生的道路上,只有導航的聲音偶爾響起。

前行是純粹的。

很快,沈星悠就被送到了目的地。狹長街道上,太陽懸在遠處高樓的上面,沈星悠下車,走進了前面的小區。

房間裏,巨大的玫瑰花束已經枯萎,發出植物腐爛的味道。

沈星悠把它搬下樓,扔進了垃圾桶。

一切如一場荒誕不經的夢,夢中,所有人都在遠去,只有一片百合花園在夢中孤獨綻放。

鼻尖嗅到了一點沉靜的安息香,沉靜而悠遠,像神明孤身走過深沉的夜色,卻還是驚醒了林間睡着的鳥雀,它們睜開眼睛,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只是虔誠地注視着神明,貪婪地吮吸着這無上的恩賜。

天亮了。

沈星悠要去見光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