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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漫雪,水汽從鼻尖溢出,一時間神恍,分不清南北。
孱弱的身軀恍若小池內的的柳葉,随波推扯,飄飄晃晃留存于雪景。
姜離手揣進羽絨服的兜內,摸出一小盒藍色藥盒,裏面裝了二十幾粒藥丸。
打開,抖出三粒塞入嘴,硬幹咽下。沒覺得苦澀,對她來說,已經吃習慣了。
商場內的巨型電子屏投放着一個廣告,長達數十秒的視頻裏,男人穿着白淨純柔的襯衫。
是乖戾的長相,笑起來,兩側浮出淺淺的酒窩。
緊抿的唇線稍松,看過往的行人,姜離匆忙移開視線。
她的思緒在抽離和留戀間徘徊。
姜離,将離。
姜女士給她取名時,是希望要她學會斷舍離。
不巧,她這人,骨子裏藏着極端的執拗。
偏執得像頭死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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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內的白織燈正亮,電視機放着當下熱播的古裝劇。
推門,哐當一聲,酒瓶子滾至鞋架。
視線前移,白瓷地磚上散落煙頭,橙紅的火星子粘着黑灰。
他來了?
“你今天怎麽回的這麽晚?”
姜離從地上撿起酒瓶,面部表情一怔,不答反問:“你居然還記得我的門牌號?”
“數字很難記嗎?”
陳繼哲半阖眼,語氣散漫,尾音又帶着磁性。走近時,他直白地審視,目光不偏不倚地盯着,她脖子上那圈淡紅,刺眼得緊。
“姜離,你是故意不記日子嗎?”
踩滅煙蒂的動作停住,姜離的臉色有些白,哪怕是一頭大波浪也難以遮掩。
撚去指尖冰涼的雪水,她偏頭,淡然一笑:“我看你挺忙,下午就約了人。我總不能,專等你一個吧?”
“姜離,你好的很。”
“确實挺好的,能吃能睡,不勞你挂念。”姜離收回視線,将酒瓶扔到垃圾桶,“你要是下不去口,門在那。”
陳繼哲唇線崩緊,耷拉的薄眼皮,目光輕蔑地巡過她的後腰,貌似比三月前,更細了。
他咬了下後槽牙,走上前,扯過她的手腕:“今晚陪的誰?”
迎着他涼薄的目光,姜離不着調地悶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吃醋呢?”
她的皮膚細膩,白淨如玉蘭花,偏塗得豔麗的口紅色號。無論她在看什麽,這雙桃花眼總會在不輕易間撩人于無形。
“姜離,做我的情人,委屈你了嗎?!”
八年前是有這麽個合同擺在姜離面前。工資待遇豐厚,只需要陪.睡就行,但她沒簽。
上高中的時候,姜離就清楚,只要陳繼哲随便勾勾手指,就會有大把的女生往他身前撲。
所以,她走了另一條路——她佯裝成和他是一路的人。
确實很有用,他初見她時,便深以為然。
不用對彼此負責,不會成為彼此的羁絆,随時可以快刀斬亂麻。
因為這樣的關系。
姜離是跟陳繼哲最久的人,甚至熬過了他的兩位東家。
舊事重提,不知為何,她眼底掀起酸澀,連呼吸都有些受阻,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
許是,厭倦了這樣的僞裝;又或者,是覺得這樣的關系,不足以支撐到生命盡頭。
确實,八年了,夠久了。
“談不上委屈。你還不了解我嗎?我可不喜歡固定的關系。”姜離視線下移,渾不在意地對他笑,“一個型號,膩味。我總得換口味吧….你想買斷,大把的年輕漂亮姑娘,等着你。怎麽….你對我這麽留戀嗎?”
她的心裏門兒清,他們的關系不正當。他對她的感情浮于表面,看似是她掌握主動權,實際上她是只紙老虎,在不經意間就會露怯。
“姜離,你有什麽值得我留戀的?”陳繼哲冷笑,“我不過是看你比她們,不會來事罷了。”
“就當是你對我的誇獎。可以放手了嗎?”姜離疲乏,語氣透着明顯的不耐煩。
冰冷的視線傾軋而下,一個擡手,姜離的身子被揉進了他懷中。
他的肩膀很寬,高中的時候,他的身子還是高瘦的,現在卻能輕而易舉地将她壓在牆上。
舌尖夾着雪松的香氣,冰涼的指尖從她脖頸處向下游走。
比起以往機械地走程序,今晚的吻更加具有侵略性,從撬開她唇瓣起,灼熱而洶湧的潮意,直接不管不顧地沖到她身上。
耳邊是他急躁的喘息聲,他喘氣的音調,乍聽上去青澀稚嫩,細細聆聽時,卻蠱惑得骨頭酥麻。
隐約中她能聽見陳繼哲的心跳偶爾加了速,可他的眼睛,總是冷冰冰的,仿佛她從未出現過,他們從未暧昧過。
半承他的熱,姜離的身子才暖了點,濡濕的觸感間,她再一次陷入這溫存,卑鄙地期盼,此刻是世界末日。
他死在她身上。
死在她最愛他的時候。
“說,他是怎麽吻你的?”
他似是懲罰她的不專心,輕咬她的嘴角,囫囵不清地吐字。
姜離唔了一聲,手扯他的毛衣,“我說的話,你要模仿嗎?喜歡做影子?”
她是懂怎麽氣他的。
他長得乖戾,骨子裏清冷孤傲。仗着家世出生,自诩高人一等。怎麽可能願意模仿別人?
“陳繼哲,你今天吃了別人的口水哦~”姜離盯着他,朝他吹了一口氣,語氣嬌嗔,“準确來說,還是荔枝味的呢。”
“哐——”
陳繼哲踹了下旁邊的鞋架,鞋架倒地,上面的一雙男士皮鞋翻滾而下。
“姜離,有意思嗎?”
“我們之間談什麽,有意思不有意思的?我不是你的情人,為什麽要照顧你的情緒?迎合你的喜好?”
姜離淺笑,輕撫他的下颌線,她以前很喜歡這個位置,幹淨又沒有多餘的贅肉,完美又流暢。
“陳繼哲,要是覺得沒意思,我們就斷了。有的是年輕的小姑娘,哄你。”
她的唇微顫,指尖滑落至他暴起的青筋,擡眸,眉眼彎彎。
似一波蕩漾的春池,招搖又妩媚。
“很好,姜離。”陳繼哲嫌棄地收手,他的眸子冷如冰窖,“就照你說的,我們斷了!從此以後,別讓我再看見你。惡心!!”
姜離嘴上的笑意冷卻,卻又不得不挂着,情緒轉到眉梢。後背貼着牆,拉下被他卷起的內襯。
不徐不疾地往廚房走兩步,回眸,雲淡風輕地說:“慢走,不送。”
未幾,“砰”的一聲巨響,大門緊閉。
站在原地,她閉上眼睛,擡頭看牆上的鬧鐘。
晚上十點三十七分,她和他分手….不,分離的時間。
從口袋裏掏出藥盒,低頭塞了兩顆,瞥向鞋架,她已無多餘的力氣去打理,邁步,她在廚房倒了杯水。
洗簌完畢,她瞄見抽屜裏的頭梳。
是九年前,陳繼哲送的,他小青梅不要的——生日禮物。
當時她半開玩笑似地收下,連她的同桌也誇她挺不拘小節的。
怎麽會不嫉妒?
可誰叫,這是心上人,第一次喜歡的人呢?
她疲憊地肩膀一垮,瞅了一眼一櫃子的名牌包。
都是陳繼哲送的。可他沒想過,這些,是她微薄工資所無力支付的——昂貴代價。
姜離關上抽屜,拿起手機。
微博又向她推送新的熱搜:
【陳繼哲梁小秋 海南共度三天兩夜】
【陳繼哲談和梁小秋合作默契】
今日小秋,明日小冬。
都是這樣的。
她低頭,删掉了所有有關于陳繼哲的聯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