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天悶沉沉的似乎要砸下來,梧桐葉沙沙作響。
“嘭_”
一場鬧劇終于結束,老舊的防盜門被猛的甩上,卡蹦一聲地落了鎖。空蕩蕩的房屋分外安靜,月光灑在泛黃的地板上,用餘晖照亮地上散落着大片碎發和空酒瓶,一切都是亂糟糟的模樣……
蜷縮在客廳角落裏的,那個如同雕塑般的身軀卻是一動不動。
“嗡嗡嗡……”
沙發下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屏幕又锲而不舍地亮了幾回,黑暗裏的人這才挪動了幾分。
唐曉雨按下通話鍵,隔着一層屏幕有些模糊不清,卻是熟悉的讓人心安的聲音。
“喂,小語……我……”
“阿放?”
一開口,她的聲音不自主地發顫,手機那頭的背景聲音很是嘈雜,吵鬧的音樂聲幾乎壓過發聲的人。
“唔……小語,你能不能……去雙橋等我,我有話要對你說!……”
雙橋是南城一個著名的情侶打卡旅游景點,在二高的西南面不遠。今天下午倆人跑遍了半個城,都沒有找到馳野。
後來還是田老師打電話說馳野已經回家了,齊放才把她送回家。剛走沒多久,誰料唐小語那酗酒的父親回來了,發了一頓酒瘋,抄起客廳的剪刀把她的頭發剪個稀爛。
鬧騰了半天,唐多海終于醒了三分酒氣,于是死性不改地又再次摸光了錢出門打牌了,他摔上門那一刻,唐小語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好在那男人鬧騰一回就能安分幾天了。
可是齊放怎麽突然說這麽奇怪的話?
聽手機裏齊放的聲音有些磕巴,喧鬧的背景也似乎不是在家,但是現在已經晚上9點了,他還沒回家,不會是出事了吧?
想到這裏,唐小語來不及思考,便沖進卧室,她匆忙擦掉眼角的淚痕,脫掉染血的衣服,換了件嶄新的翠綠色的連體冬裙。在摸到被剪的坑坑窪窪的頭發時,她頓時僵硬住了。
自己這副模樣……怎麽出門?
想了想,她又從床底下的盒子裏翻出一頂齊腰假發。許久沒用都有些落灰了。長發的樣子,也不知道阿放看到會不會認不出來?……
沒有時間猶豫,唐小語就戴上假發,就匆忙出門了。
電話這頭的張東偉已經躺着ktv的沙發上昏睡過去了,顯示通話結束的手機掉落在地上,靜靜熄滅了屏。
他與唐小語分別後他便接到彪哥搖人的電話,彪哥是南城職高的老大,雖然他自從認識唐小語以後再也沒出來瞎混,但彪哥親自點名他來,他推拒不了。
誰知進到k t v以後他便被不停地灌酒,腦袋迷迷糊糊地就在黃毛哥和彪哥慫恿下,趁着酒勁鼓起勇氣約唐小語出來告白。
一想到馬上就可以結束漫長的暗戀,齊放臉色頓時紅的很,結果下一秒他便不抵酒意醉死過去。
旁邊坐等吃瓜的黃毛,鄙夷地朝齊放臉上啐了一口痰,“這酒量還敢稱二高一霸呢?我呸!……不過老大,那女的不會真來吧?開個玩笑她還當真了。”
“你閑的蛋疼操這心,等不到人她自然就回去了。”
“嘿嘿!是!還是老大您明智!”
彪哥無視狗腿子的奉承,他掐滅煙屁/ 股,清了清嗓子拿起麥克風就是一頓狂唱。
剛才那通電話仿佛只是個小插曲,轉眼便被遺忘在不着調的嘶喊聲中了……
“啞_”
一串緩慢的腳步聲驚走了那樹枝上淺眠的烏鴉,從未喜歡過黑暗,潛伏在其中的梧桐只會更像魔鬼的利爪,張初生走在巷子裏,單薄的身影在冷風下搖搖欲墜。
胡婆婆的熱情難卻,三人一起用過晚飯,這才放張初生離開。胡婆婆的手藝很不錯,炸的糍粑外殼金黃酥脆,內裏軟糯香甜,出鍋後再淋上一層可以拉絲的紅糖糖漿,入口即化,讓人口舌生津,簡直是妙不可言。
若不是張初生推脫,胡婆婆怕不是又把那一盤都打包塞入他懷裏。雖然那個馳野說話挺讨人嫌的,但是看在紅糖糍粑的份上,就勉為其難不與他計較了……
回憶着糍粑的香氣,張初生落寞的心仿佛被熨平了一般,嘴角微微上揚,回家的腳步聲都透着一絲雀躍。
張初生家是個老小區平房,聽這裏的老人說20年前這還是南城市中心的黃金地段,只是後來不知何故就漸漸衰落了。
他撥開院牆上的探出頭的枯萎薔薇,只見往常寂靜的房子裏竟意外地亮起燈光。張初生停住腳步,仿佛一下子被潑了盆冷水,嘴角的笑僵硬在面上。
難道,是她回來了?……
咚……咚咚……
安靜的門前,只有張初生急促的呼吸聲。
張初生雖然知道母親從不會主動給自己開門,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期待起來。他的母親是名醫生,平時工作很忙,一般三四個月才回家一次,呆一夜便又離開了。所以從小便與他十分疏離,很少交流,她也從不允許他叫自己媽媽。
等了許久,他還是低頭默默掏出鑰匙擰開了房門。
回到自己那件小房間,張初生把書包放到床上,轉頭撇到垃圾桶裏靜靜躺着的內褲,不由面上一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常服藥的緣故,第一次夢遺來的比同齡人都要晚。
主卧的門緊閉,張初生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前,遲疑地開口道:“阿姨,我回來了……”
“嗯_去做飯吧。”
母親的嗓音隔着一層厚重的木門,聽起來有些沙啞,屋內還有一股濃濃的消毒水的味道,母親一定是今天在醫院加班累壞了。
抽煙機轟隆隆地喚醒神游的張初生,等他回過神來,鍋裏的清炒的小白菜已經變了顏色,他連忙把醋汁慢慢沿着鍋邊倒入。
記得母親好像最喜歡這道菜,不知道自己做的能不能減輕她今天一絲疲憊。也許她會喜歡……想到這裏他莫名的開心了起來,許久沒有看到母親對自己的笑容了,上一次是什麽時候?已經記不清了……
等到所有的飯菜端到飯桌上,他喚了好幾聲,劉蘭才打開卧室門,并随手關緊房門,在餐桌前坐下漠然用餐。
昏暗的燈光也掩不住母親半白的頭發,也藏不住一臉的疲憊。
“母……阿姨,你嘗……嘗這道菜……我練了好多次……”
張出生緊張地攥緊濕熱的手心,他認為自己是個比較冷靜自持的人,對他人的看法從來是自兩耳不聞。但是每次面對母親時,便莫名會得十分在意她的一切感受。
“一般……”
即使母親總是惜字如金,雖然從未誇贊過他,但他每次在心裏都把這些冷淡的回複自動轉化為不錯的詞彙。
沒關系,只要讓母親開心一點他就滿足了……
“桌上的兩條裙子,吃完飯自己試試。”劉蘭瞥了張初生一眼,淡淡的開口,語氣卻是不容質疑的。
“好……謝謝阿姨……”
他從未敢反駁過母親,他想說自己一點也不喜歡,淡綠色的連衣裙。每一次穿上,母親的眼光總像是透過自己在看另一個人……可他,更不願意看她失望……
母親好像忘了我是個男孩……
張初生低下頭默默地往嘴裏扒着米飯,他感覺在這個沒有一絲生機的家裏,他和母親不僅僅是隔着一張兩尺的飯桌,更是隔着千山萬水般陌生。
“記住,男人都很髒!不要離他們遠一些!”劉蘭在回主卧時再次轉頭嚴肅重複了一句話。
明明是一句從小聽到大,可張初生再聽一遍,一瞬間還是有些恍惚。
髒的?所以……我也是嗎?難道說我在母親眼裏就是個永遠只讓她感到厭煩的男人嗎?所以冷落我?所以連賦予我的名字都這樣難堪……
永遠,永遠也比不上姐姐……
醋溜白菜醋放多了,酸的張初生的眼眶也緊了幾分。其實他都看到了……小時候,張初生就好奇地趁母親離開撬開了主卧的門鎖。
平常的卧室倒沒什麽好藏的,只是床前擺着一座小小的供臺——上面是挂着位紮着馬尾很可愛的小姑娘的黑白照片,她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齊腰的長發很美。她眼睛很大又有神,可愛的過分,恨不得讓人立即捧在手上……
他也知道母親給他服用的藥是雌激素,常年少量攝入會使聲音變細,外表更加女性化。她終究是嫌棄自己的,他想要是自己也是個女孩就好了,這樣就有資格獲得母親的愛了……
溫熱的液體滴落在盤子裏,張初生無措的用狼吞虎咽的飯菜掩飾着一切,我該怎麽做才能擁有一份簡單的屬于母親的愛啊?
“母親……母親……”
這個熟悉卻陌生的詞語,從未沖出心髒喊出聲過。
可我做錯了什麽?我有什麽錯……我也是不想這樣的……
他望着地板喃喃低語道,眼淚無聲滑落,今晚又是個漫漫長夜……
翌日清晨
齊放是被換班的服務員推醒的,宿醉讓他的大腦有些斷片,昨天喝醉後的時他已經記不清了……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胳膊,拾起地上的手機卻發現已經沒電關機了。
問了服務員才發現已經早上八點鐘了,遭了!遲到了!忘了今天周五還要上課了!
想到這裏,齊放匆忙揣好手機就往學校奔跑,踏出門入目便見天地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的大地靜谧美麗。
昨夜錯過了一場大雪啊……
擡頭,雪還在慢慢飄落下,齊放覆上衛衣帽向學校方向奔跑。如他所預想般,遲到的齊放被年級主任臭罵了一頓,站了半小時走廊,這才被放回教室。
今天的同學們格外雀躍,都在趁着老師在上面寫板書,在下面交頭接耳讨論出去打雪仗。
他也想和一人一起在廊檐下看雪景,但今天他卻沒看見到同桌唐小語的人影,奇怪,小語從來不遲到曠課的……
難道……她是請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