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8:00,新西方學習輔導中心。

這是全D市規模最大的輔導中心,小初高甚至成人考試的培訓一應俱全,據說明年還要給報名機動車駕駛執照考試的開訓練場。囊括了名師數百人,可以滿足父母們一個賽一個刁鑽古怪的要求。

馮周踩着新西方比他臉還幹淨的地磚,提前五分鐘踏入了物理試聽課的教室。

他頭發微卷,膚色偏白,眼睛藏在鏡片下,帶着幾分秀氣和書卷氣,衣服扣子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面一個,像個包裝得嚴絲合縫的集裝箱。

集裝箱看着擠了滿當當一屋子的人,微微推了推鼻梁上的圓框眼鏡,向一個角落走去。

“我靠,怎麽是他?”

坐在第二排的一個男生聽見自己同桌脫口而出的這句國罵,滿臉八卦地探頭過去:“他誰啊?”

同桌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你聽說過兩年前英才杯全國第一在咱們市嗎?”

男生點點頭:“當然聽說過,難不成他就是……”

同桌眯起眼,一臉的意味深長:“沒錯,他就是當年那個英才杯全國第一,不才在下恰巧是他的初中同班同學。”

“那這種學霸是不是不好相處啊?”

“何止是不好相處,”同桌似乎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彎起嘴角怪異地笑了一下,“他簡直是個怪物。”

物理老師踩着上課鈴進了教室。他是個頗有些藝術氣質的年輕男人,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兩只胳膊的袖管都挽到了肘部,幹淨利落地打了個結。他拍拍手喊醒那些尚在和周公夢游的學生,風風火火地按開投影儀準備開始講課。

今天要講的是高中最難的3-5,裏面看似簡單的動量定理可能有的人高中畢業了也搞不明白。學校特意要求他把這節課放在試聽課,意在給在座的家長學生一個下馬威:看看這高中物理的難度,不報班上課是萬萬不行的!

果然,課上了二十分鐘,後面陪聽的家長倒是先睡了一半,不少學生也兩眼朦胧,可能連書翻到哪都不知道。物理老師情緒激昂地講完一道去年的高考壓軸題後,把粉筆潇灑丢進粉筆盒。

他端起大搪瓷茶杯喝了一口,剛想下去看看學生整理得如何,一擡頭,發現一根胳膊伶仃在人堆裏豎了起來,鶴立雞群,格外顯眼。

“老師,我有問題。”

物理老師一愣:“是我講的有問題嗎?”

馮周拿着張紙站起來:“不,老師,是我有問題。這道題您用了運動學公式回推初速度,要列五個方程,角标十分複雜。但我剛剛用三種方法做了一遍,覺得還是圖像法最好用。”

物理老師反駁他:“可是要用圖像法,就得建立相對運動系,這對同學們來說好像還是難了一點。”

後面睡着的家長被他這一折騰全醒了過來,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馮周。

馮周歪歪頭,把手裏的紙翻了一頁:“之前市面上一本《高考壓軸題精講》第十三題答案給了這種解法,那麽就說明在出卷人的眼裏,圖像法也是要掌握的技能之一。”

這位物理老師被挖來新西方之前就是有名的“嚴師”,以打擊學生著稱,從教五年未嘗一敗,從來沒有學生敢當着所有人的面這樣質疑他。

他當下心中十分不爽,說話也陰陽怪氣起來:“這位同學敢這麽質疑老師,想必懂的東西比老師都多。老師才疏學淺,這兒容不下你,你要不另請高明?”

馮周搖搖頭:“另請高明可能不行,我只是質疑了老師的解題方法,想理性讨論一下,沒有搶您飯碗的意思。如果您允許,我可以稍微上去演示一下嗎?”

物理老師見他不退反進,心說我看看你個孫猴子能在我五指山上翻出什麽花來,當即把三角尺往桌上一拍,彎腰伸手:“請。”

馮周不和他客氣,大步走上講臺。他伸手取了根完好的粉筆,捏起拇指和食指大致量了下長度,在正中間精準地“咔嚓”一下掰成兩截,然後在黑板上歡快地畫起坐标系來,偶爾低頭看一眼草稿紙,嘴裏念叨着只有自己聽得清的名詞。

物理老師被晾在一旁,只覺得尴尬的氣息像剛剛喝下去的那口涼茶,散發進了每一個毛孔裏,滲透出絲絲涼意。

馮周寫完最後一個數字長舒了一口氣,後退兩步審視了一下黑板,又擦了幾個看着寫得不順眼的字母重新寫了一遍,轉頭看向物理老師。

物理老師連忙回神:“我看看你的方法對不……”

他看着板書哽住了。

黑板上是典型的“馮周式解題模板”,所有公式都用得恰到好處,毫無累贅。條理清楚,思路明晰,就連每一行開頭的字都對得整整齊齊,一溜直線,下來十分美觀,很難不覺得馮周眼睛裏長着一把直尺,在寫題的時候比着邊卡齊寫字。

你他媽其實是個打印機吧?

後排一陣騷動,手機閃光燈此起彼伏,都是家長在抓緊時間拍馮周的板書,讓物理老師本就搖搖欲墜的信心雪上加霜。

“老師,我的解題過程有問題嗎?”

馮周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不帶任何感情,像個催命的死神。物理老師先前狠話放太多,誇是絕對誇不出來的,但馮周寫的過程又确實無法指摘。

所幸下課鈴解救了他,他綠着張臉剛要宣布下課,忽然一只手伸出來摸向他的臉。

職場性丨騷丨擾?

他瞪着眼看着馮周捏着根什麽東西從他肩膀上挪開手。馮周好像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向他微微一笑,眼神真誠,把手伸給他看:“老師,有根線頭,我幫你摘下來了。”

物理老師見了鬼一樣連滾帶爬逃出教室。先前發問的那個男生瞪大眼睛看着施施然從講臺上走回座位的馮周:“這就是學霸max版本嗎?太牛逼了吧?”

已經有不少家長跋涉人海湊去問馮周的聯系方式,想讓學霸給自己孩子指點指點。馮周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直接把QQ打開,露出二維碼擺在桌子上讓他們自己掃,自顧自地低頭收拾書包。

坐在男生後面的人看着他抻着脖子往後瞄,忽然說:“前幾天沒來吧?”

“這位神仙從剛放假就游竄在各個試聽課上,這是他氣走的第四個老師。”

試聽班負責人拿着一摞家長意見調查單去教室發,迎面撞上了一門心思逃離教室的物理老師。調查單紛紛揚揚地撒了一地,他嘴裏一邊罵着物理老師莫名其妙,一邊蹲在地上撿單子。

“怎麽了這是?”

負責人連忙回頭,變臉似的換上張笑臉:“虞少爺。”

虞少淳兩手插兜從不遠處慢慢走過來,彎腰撿起一張調查表遞給負責人,也望向逃去遠方的物理老師:“他見鬼啦?”

試聽班的助教正好路過,聽見二人對話,湊上前神神秘秘八卦:“那個神仙又來了。”

神仙?

負責人有些摸不着頭腦,他擡頭,就見剛剛還笑呵呵的虞少淳臉色一黑,嘴上口香糖吹起來的泡泡遭了無妄之災,“啪”地一聲碎了他一臉。

馮周從教室裏走出來。他看了眼腕表,昂首挺胸,本來要目不斜視地直接去樓梯口,卻被不遠處一色亮橙吸引了目光。

陽光一樣,太晃眼了。

他順着亮橙色看去,正好撞上一雙常含笑意的桃花眼,顧盼生姿。

花孔雀。

馮周罕見地腹诽了一句,然後冷漠道:“你帽子歪了。”

虞少淳面色不善:“你住海邊嗎?管得這麽寬。”

馮周沉默了一下,糾正他:“我住中山花園,不住海邊。”

虞少淳被他噎了一下:“怎麽放假不在家學習天天來這兒秀優越啊,年,級,第,一?不怕下次考試被我超了呀?”

“這兒你家開的嗎?”馮周瞥了他一眼,“管天管地的,怪不得一直是萬年老二,讓你十道題也超不過我。”

“有病。”

“你不是我病友嗎?”

兩人誰也沒占着誰便宜,滿臉都寫着“見到你真晦氣”。

馮周說了半天也沒見見虞少淳有把帽子正過來的意思,輕嘆一聲,右手在褲線抓了兩下,似乎忍住了幫他把帽子正過來的念頭,抿着嘴瞪了虞少淳的帽子一眼,扭頭便走。

幾個家長跟在他後面追出來,問負責人:“剛剛走過去的那位同學也是咱新西方的學員嗎?”

“我們孩子在新西方學習也能學出這樣的成績嗎?”

“我家孩子老是不愛學習,下課說被剛剛那位同學帥到了,回家要發奮連做十頁《小題狂練》。你們有這位同學的聯系方式嗎?我想謝謝他。”

到底是該感謝馮周誤打誤撞給新西方做了廣告,還是該無語馮周擡杠一周氣走了四個老師?

助教從沒遇見這種情況,戰戰兢兢領着熱情高漲的家長去咨詢處填寫具體需求。

負責人終于撿完了一地調查表,問旁邊一直黑着臉的虞少淳:“虞少爺和剛才那位同學認識嗎?”

“何止是認識,”虞少淳把自己的帽子狠狠向前一正,咬牙切齒,“簡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負責人一拍腦門,想起來前幾天也見過虞少淳失态一次,于是小心翼翼地問道:“這位同學難不成就是之前說過的你們學校那位……年級第一?”

虞少淳眯着眼看向馮周離開的地方,自言自語似的:“真是可惜了那張臉。”

“少爺您說什麽?”

“沒什麽,”虞少淳轉過頭,和顏悅色地看着面前的負責人,“咱打個商量,能別喊我少爺了嗎?中二病還沒畢業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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