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年的亡魂

車窗往下一降,陳英喆戴着一副寬大的墨鏡,沒好氣地喊:“你可真是心大!找你好久了!”

明意趕緊跑過去。

車子發動起來。

“都是進醫院的人了,還不好好消停點,”陳英喆翻了個白眼,“要不是我,今天得下午才能等到車吧。”

“我還以為你回去了呢。”明意有點驚奇,“你怎麽知道我在這的?”

“不是你給我發的消息嗎?糊塗了?”

一腳油門踩下,車子在無人的路面上狂飙起來。

明意有種不妙的預感,那玩意不會藏他手機裏吧?

正巧有輛大卡車從旁邊經過,發出巨大的噪音。明意趁着機會清了清嗓子,對着熄掉的手機屏幕說:“你在裏面是不是?”

屏幕亮起來了。

果然跟着他!

明意捏了捏拳頭。

不過這次算是有功,懶得跟他計較。

“我本來早上就出院了,想着跟你道個別呢,哪曉得你膽子這麽大,偷偷跑出來了,護士都急瘋了。”陳英喆自顧自說,“算你小子有良心,不然咱們就去報警了。”

明意對着手機壓低聲音問:“你能說話不?”

陳英喆從後視鏡裏看着他,一臉茫然:“你跟誰說話呢?越來越魔怔了。”

“沒沒,你聽錯了!”明意連忙坐好,腦海裏卻響起一個聲音。

“我在。”

好奇妙啊。這種溝通方式只在小說裏看過。

明意還發現,他想說的話不必出口,僅憑意念也能被他聽到。

陳英喆一臉複雜:“你什麽時候手術?”

明意回過神:“時間還沒定好呢。”

陳英喆嘆了口氣,有點欲言又止的意味。

“對了,你看見我師父了嗎?”陳英喆皺着眉頭問,“我從昨晚就沒見着他,問了護士也都說沒見過,按理說那麽大個人不會憑空蒸發啊。”

明意清清嗓子:“一個大活人,他要是悄悄走了,別人不知道很正常。”

“……你說他不會真是騙子吧。”

明意嘴角抽了抽,很想脫口一句:你才知道?

那老鼠精都自顧不暇了,陳英喆還指望他有真本事。

不過,說來也奇怪,陳英喆這個無憂無慮的富二代,突然找上玄學師父幹什麽。

“你這回就當吸取教訓,下次別随随便便聽人胡說,”明意不想他被騙,好心勸說,“你給了他多少?”

“也不多,”陳英喆支支吾吾,“就十個吧……”

明意目瞪口呆。有錢人出手就是闊綽。

他看陳英喆一副憋着事的模樣,耐着性子等了幾秒,果然,路過一家服務站的時候,陳英喆把車停下,點了支煙問:“明意,你會不會?”

明意皺眉:“會什麽?風水?”

“我那個師……騙子說,你是個什麽什麽先天招魂聖體,所以才老是撞見邪門事。”

“他都騙子了你還信。”

“我不相信他,但是我相信你呀!”陳英喆轉過身,誠懇地看着明意,“你之前跟我說遇到好多怪事,可是最終還是被你化解了,你是不是真的會點東西?”

明意被他整愣了,他看起來很像神棍嗎?

陳英喆煩躁地抓抓頭發:“有件事情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明意有點不忍心,說:“你開口吧。”

陳英喆啓動車子,看了看周圍:“路上談。”

明意隐隐有點不安,腦海裏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別怕。”

他頓時安定下來。

公路兩旁的樹影不斷往後退,晴朗的天很快陰沉下來。

“西嶺要開發的事情你知道了吧,實不相瞞,那活現在是我家在幹。”陳英喆說。

明意都見怪不怪了。

“然後呢?”

“然後……”陳英喆皺了皺眉頭,緊盯着前方的路面,“一期開工的時候,工人從地下挖出個東西。”

明意疑惑:“什麽東西?古墓?”

陳英喆的語氣頓時凝重:“一顆頭。”

明意被他說得汗毛倒豎:“這你得報警啊!”

“不是那種頭,”陳英喆愁眉苦臉,“是顆玉石菩薩,那做工那材質,我那玩古董的二叔都沒見過,放佳士得都要幾千萬。”

明意納悶:“我記得以前不是說……西嶺山上挖出過東西。”

“實不相瞞……那次也是我家包攬的。”

明意:“啊?”

“那回挖出的是些白色的珠子,找人看了看,你猜是什麽材質?”

“玉石?”明意飛快眨眼,“珍珠?”

“錯,”陳英喆面露難色,“那一顆顆拳頭大小的珠子,都是嬰兒的頭骨打磨成的。”

“……”明意聽得滿頭冷汗。

“我爸覺得不吉利,就喊停了。這幾年經濟下行,我爸又覺得上次投入太多,不賺點回來虧得不舒服,才有了最近的開發計劃。沒想到……”

“可是這玉石菩薩,和上次的人骨也沒什麽關系吧?”

“怎麽沒關系?”陳英喆說,“那菩薩腦袋上該有發髻的地方,都是一個個圓圓的坑,你猜之前放的什麽?”

明意越說越冷:“不會是那些骨頭吧……”

“猜對了,真聰明。”

那這确實很邪門。

什麽樣的菩薩像才會用小孩子的頭骨鑲嵌發髻。

“這次我爸投入得比上回還多,出這種怪事,看樣子又要打水漂,他心裏煩得很,找了好幾個有名的大師,國內的國外的都有,結果沒弄出個名堂。”

明意無奈:“那你也不能指望我能搞出名堂啊……”

陳英喆眼睛一亮:“我覺得你真的可以!上上次在夢裏,還有上回在醫院……”

陳英喆平時都風風火火的,明意還以為他早不記得這些事。

天空下起了暴雨。

“我真不行!”明意趕緊解釋,“再說了,我還是個病號呢。”

話應剛落,一股龍卷風平地而起,裹挾着白色的雨幕,威力巨大地穿過馬路,幾棵高大的樹攔腰折斷。

陳英喆狂打方向盤,最終還是躲閃不及,車頂被樹砸了個正着。

巨大的聲響沖擊着明意的耳膜,他被撞擊的力道颠飛。

長達半分鐘的耳鳴後,他擡起眼睛,視野有些模糊。

明意攤開手掌,好在沒受傷。

駕駛室的擋風玻璃碎了一大塊,陳英喆就沒那麽幸運了,被安全氣囊死死摁在椅子上,疼得直叫。

明意着急地問:“你怎麽樣?我馬上打急救!”

“沒……沒事,就是肋骨好像裂了,嘶,疼疼疼!”

“這還沒事呢!你趕緊別動了!”明意抓起手機,等了半天沒聲音,一看才知道信號沒了。

他氣得差點扔了手機,瞪着窗外的雷雨天。

“別急,我家在這附近有個度假山莊,”陳英喆指了指駕駛位,“你來,我給你指路。”

明意打開後座車門,頂着滿頭風雨下車,腦海中的聲音忽然說:“別去。”

“什麽?”他愣了半秒。

邪祟說:“這人命中帶煞,剛才那一下,早該壽盡。”

明意人都傻了:“不是,青天白日你別講鬼故事啊飄兄!”

“我沒必要騙你,”邪祟停頓了一下,“前天我見他就知道壽數不多,遇到你這個貴人才化險為夷。”

“不是,”明意語無倫次,“你給他發短信來接我的,你這不是坑他嗎?”

“我說了,是他自己的命數,”邪祟的聲音帶着點強硬,明意幾乎可以想象出他板起臉的樣子,“就算他今日不來,也會在開車回家的路上和卡車相撞,那時候就真的無力回天。”

明意很想整點氧氣吸吸。

“我不接受這種假設!”

“你接不接受,命數就在那裏。”邪祟說,“我只是勸你,別做傻事,不是每次都走運。”

明意利落地沖進駕駛室,扶着陳英喆坐上副駕駛,雙手握住方向盤。

“我才不信呢。”

腦海裏的聲音悠悠地嘆了口氣。

“你确定嗎?”明意嘴角抽了抽,“又要往回開?你家為什麽把度假山莊開在西嶺啊,真的有活人光顧嗎?”

“這不是為了之後的發展做準備嘛……再說了,編幾樣看着高端的菜譜瞎賣賣,總能忽悠到人過來。”陳英喆癱着龇牙咧嘴。

“老兄,你們這樣做生意可不行。”明意搖頭。

“那你讓我們怎麽辦?開探險主題公園,吸引一幫獵奇主播來玩?”陳英喆摸着下巴,“你別說,還真是個吃流量的好主意!”

他猛地一拍大腿,疼得鯉魚打挺。

明意盯着他還能活蹦亂跳的樣子,心裏默默捏了把汗。

天知道剛才邪祟兄那番話給他整出多大的心理陰影。

聽陳英喆說度假山莊有私人醫院,總之趕快過去就能早一點治療,免得落下什麽後遺症。

到達之後,他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

這座藏在深山裏的度假村是新中式風格的,修建得十分奢華,可見陳英喆他爸的确下了血本。

不過明意真的不理解,為什麽要在一個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來毫無商業價值的地方投資這麽大。整個山莊豪華是豪華,可是到處都冷清清的,沒有丁點人氣,敏感體質的明意渾身都不太舒服。

山莊裏的員工都認識大少爺的車,喜笑顏開地跑來迎接,又面露驚恐地跑走喊人,最後幾個人一齊把陳英喆擡進了私人醫院救護車。

陳英喆上車前一秒還躺在擔架上發出吶喊:“這是我兄弟,你們好好招待,聽見了沒?”

弄得明意既感動,又不好意思。

這樣的好朋友,明意能眼睜睜看着他“壽數将盡”嗎!

掃興的聲音又出現了:“你不能住在這。”

明意:“……”

“你也感覺到了吧,這地方氣場不對。比枉死城還……”

“停!”明意說,“我知道你想勸我,會說為了我好,可是我不能讓他出事。”

邪祟黯然了幾秒:“你,是不是真的對他……”

明意嘆了口氣:“你又來是吧!你根本不懂我們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邪祟的心髒仿佛被利劍捅穿,猛然扼腕,咬緊牙關。

他沒有答話,片刻的忍耐後,被一股無邊無際的失落感席卷。

是啊,他一個六百年的亡魂,懂什麽呢?

物是人非,今天的人,早就記不得昔日的人。站在他身邊的,本該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