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園

光塵的生态園在南陵市的舊城區,其實那是一座城中園林,園林中心是古南陵市最原始的山——南陵山,山體并不高,古樹蓊郁,連枝成蓋,是一個比較原始的休閑散步場所。以南陵山為中心,形成了南陵園景區,那是一座私人的半開放式園林,也是南陵市古建築群保護基地,同時古建築群和現代商業完美結合,山下形成了南陵市最熱鬧的一條古街。

沈星悠第一次來這裏,是在十一歲,那時她是直接被光塵帶到生态園裏的,沒有經過山下的古街。生态園是南陵園的核心,也是南陵園裏唯一沒有對外開放的地方。

後來她從九熙縣第一中學考到了南陵大學,在每年的七月底,在她生日那天,她都可以來到生态園,可以見到光塵,那是她每年最期待的一天。

光塵去年答應過她,等她畢業了,可以來生态園工作,像寅清一樣。

寅清負責生态園與外界的溝通工作,也負責管理古街的商業,維持南陵園的正常運轉。

外界的人要進入生态園,必須先去古街的辦事處找寅清,拿到通行憑證。

可能是周一的緣故,古街上的人并不多,只有幾位來山上晨練的老人,沿着古街或上或下。兩邊的商鋪很多還沒開門,早餐店門前冒着熱氣,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但不太明亮,黯淡無光,像蒙上了一層灰。

空氣中似乎也是灰蒙蒙的感覺,好像要下雨。

沈星悠沿着古街往上走。

辦事處在古街的盡頭,是傳統建築改建而成,保留了外面的白牆青瓦,但裏面裝修與現代家居幾乎沒有什麽區別。

一樓左邊是寅清辦事的地方,沈星悠輕車熟路地走進去,才走到門口,就聽見了裏面激烈的談話聲。

“一群傻子!”一個憤怒的聲音傳來,沈星悠認得那是寅清的聲音,“就不該讓他們進來,光塵先生真是太仁慈了。”

“寅清,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另一個人的聲音,他是生态園的執夷,沈星悠在光塵身邊見過他,“還是先想想怎麽補救吧。”

“補救?執夷,你說的倒是輕松。”寅清語氣裏帶着嘲諷,“我看你是待在先生身邊太久,都忘了人類的本性了。”

“你看看南陵山,已經被糟蹋成什麽樣子,我看我們還是封山吧!”

執夷道:“先生說了不可!但今年确實太幹旱了,下一場雨就好了。”

寅清沒理他,接了個電話,“好的,我馬上來。”

沈星悠也不是故意偷聽他們講話,但聽到他們提光塵,還是忍不住站在門口聽了幾句。看到寅清走出來,她急忙上前問道:“寅清,這裏發生什麽事情了嗎?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是你啊,阿悠。”寅清的眼中透着興奮,“你是特地來看我的嗎?”

沈星悠道:“我是來找先生的。”

“先生昨天出門了。”

“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他這次出門連執夷也沒帶。”

“星悠,你來得正好,也許你能救活那些樹木。”執夷走出來,看到沈星悠,打了個招呼。

沈星悠問:“執夷大哥,發生什麽事了?”

執夷:“昨晚南陵山北起了山火,那一片古樹全死了。”

沈星悠:“怎麽突然起火了?”

“誰知道呢?昨天周末,山上人流多,晚上那一片還有很多人燒烤。”寅清往外走,沈星悠和執夷跟着他走,“我就說南陵園不應該對人類開放,他們不會珍惜的。”

執夷:“先生也有考量,你也知道私人園林政府那邊很難通過。”

寅清:“算了,等先生回來再說吧。”

沈星悠跟着他們往北山走去,從十一歲光塵把她帶到這裏開始,南陵園就是她真正的“家”,這是一個不會因為她的異能而排斥她的地方,因為這裏,大部分人都是異能者。

不過六七月,山間郁郁青青,樹木高大綿密,陽光黯淡,顯得山中更加幽暗。但樹林之間卻是一片枯黃,草地枯死,沒有生機,是突兀而怪異的黃色。

和宋衍家一樣,青草枯死了。

根莖都是健康的,但是青草卻在枯死,不可遏制。

沈星悠即使有生根發葉催長植物的異能,也救不了它們。

路邊有很多垃圾,即使垃圾桶就在不遠處,随意丢棄在路邊的半瓶礦泉水,在陽光下聚成了一個燃燒的光點。

一起上山的,還有南陵園的工作人員,他們在清理山間的垃圾。

古街主要在南陵山的南邊,北山為陰面,越往上走,林中愈暗,林中只有他們三個人在行走。

“我們走快點吧!”寅清擺出了跳躍的姿勢,沖沈星悠伸出了手,“阿悠,我帶你走。”

沈星悠還沒回答,就被他抓着手,在樹林間快速地竄起來。執夷也跟上。很快他們就到達了北山。

落到地面上,沈星悠還能感覺到山體的餘熱,原本高大的樹木只剩下光禿禿的黑色的枝幹,像一具具燒焦的屍體立在林間,滿山飄揚的黑色灰燼是他們的祭奠。山是黑色的,黑色的泥土裏,滅火留下的水流痕跡,像一條條黑色的血痕。

這是一片柏木林,是整座南陵山最古老的樹木,在南陵山被海水淹沒的時候,它們沒有死,卻死于一場沒來由的山火。

執夷問:“星悠,可以救嗎?”

沈星悠:“可以,它們的根并沒有死,來年春天會再次發芽。”

沈星悠站在黑色的樹木之間,好像置身于一個墓地。

她催動自身力量,一點點地喚醒柏樹的生機,并将這些生機貯藏在它們的根莖裏。

但是,樹太多了,她的力量并不夠,等到她體力不支倒下來的時候,天空開始下起了雨。

一場及時的雨。

在這場雨中,有些樹會活着,明年春天再次發芽;有些樹會死去,被烈火灼熱的根莖腐爛在雨水裏。

在雨的眼中,它們的生命和人類的生命沒有任何區別。

雨水從灰蒙蒙的天空墜落下來,起先是一顆顆墜落,後來變成了瓢潑大雨,夏天的雨水總是來得又快又急。

狂風夾着暴雨不斷地敲擊着玻璃窗,沈星悠突然驚醒。

每次強度使用力量都會這樣昏迷,沈星悠不記得自己沉睡了多久,夢中是一片雨聲,醒來時,窗外已被夜幕籠罩。

“阿悠,你終于醒了。”寅清走了過來,摸了摸沈星悠的額頭,“還好不燙了。”

“謝謝你照顧我。”沈星悠起身,準備下床。

“怎麽謝我,要不阿悠嫁給我吧!”寅清坐在床邊,嬉皮笑臉道。

“寅清,你有病!”沈星悠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跟你開個玩笑,別生氣嘛!”寅清笑容燦爛,走到桌邊,打開了上面的炖鍋,盛了一碗湯,“快來嘗嘗我炖的雞湯。”

“不喝。”沈星悠穿好鞋子,往外走,“謝謝你幫我烘幹衣服,等先生回來了就給我發個消息吧,我要回去了。”

“我炖了一下午呢!”寅清不知何時堵住了門口,表情依舊欠揍,“你不喝的話我要傷心死了。”

沈星悠:“那你傷心吧。”

寅清:“我要是傷心死了就沒人告訴你先生回來了。”

沈星悠拗不過他,坐在了桌子上喝他盛的那碗雞湯。

“好喝嗎?”寅清坐在沈星悠對面,語氣非常驕傲。

“好喝。”

“那你多喝點。”寅清拿起湯勺,給沈星悠盛了個雞腿,“明天我就去找執夷算賬,你重要還是那些樹重要?”

“先生說過,萬物平等,我與樹木沒有任何區別。”沈星悠默默啃着雞腿,寅清做飯的手藝确實很好,而對于寅清與執夷的小打小鬧,她也沒有任何興趣。

吃飽了,雨好像也變小了,沈星悠接過寅清拿來的傘,坐上車回家。

沈星悠住的地方離南陵園只有三站路,她坐在公交車上,看着窗外後移的街燈。經過雨水洗刷的城市變得幹淨而深沉,下水道裏還在流淌着渾濁的雨水,肮髒在雨水面前無所遁形。

在雨中,一切都是平等的。

下車了,雨又下大了,沈星悠撐着傘走進小區,忽而感覺身後有什麽在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