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傷

越過重巒疊嶂的山脈,林間寬闊的官道上,一輛馬車行駛着,毛發黝黑發亮的駿馬緩慢地邁着步伐,鼻中噴出一個響啼,駕馬的車夫也并不急着揮舞手中的鞭子,悠閑地靠在車門旁。

阿刁終于緩緩睜開雙眼,一時間沒有分清所處環境,目光渙散的盯着車窗,不知自己身處何地。緩了片刻後,才注意到身旁悠閑的謝知非,此刻正拿着一雙似笑非笑眸盯着她。

她才終于想起方才遇刺的一切,不由得坐直了身體,拉住謝知非的手臂,緊張的問道:“你沒事吧?那兩個人呢?”

說完,不顧酸軟無力地四肢,撐着身子用手檢查他的身子,目光從上往下打量着他有無哪裏出血,見外部看不出異樣,又啞聲問詢:“你沒受傷吧?”

謝知非任由她檢查自己的身體,戲谑着好一會兒,像是終于看夠,才出生回答:“無礙,謝玄将那二人打跑了。”

聽到此話後,阿刁才終于停下手中的動作,無力地靠在馬車上,終于放松的身體卻止不住的咳了起來,她側過頭,用手捂住嘴巴,蒼白的臉憋得通紅。

謝知非适才的漫不經心被她的咳嗽聲喚醒,他攬過她的身子,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輕輕地在她後背拍了幾下,另一只手扯過她捂嘴的手,收斂了笑意,溫和開口道:“怎麽樣?”

阿刁痛痛快快咳出幾聲,平複了一下,聲音低沉沙啞道:“我只記得吸入一陣煙粉,跟着身子就癱軟下去,依稀記得那女子要殺我,我拼盡力氣躲了過去,之後就什麽都記不清了。”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收心被石子嵌入的疼痛之中。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的左手,卻發現受傷的部位早已被處理好且被白色紗布纏繞系在腕間,她用完好的另一只手仔細撫摸着那被紗布掩蓋的傷口,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是你幫我包紮的嗎?謝謝。”聲音輕柔地仿佛來自心間。

“什麽?”謝知非沒有聽清,低頭找尋着她的眼睛。

阿刁擡起頭,目光看向謝知非,鄭重其事的重複道:“謝謝你。”她吞了吞口水,喉間傳來一陣刺痛,不由得用手揉了揉,指尖卻探到一塊布料,她心下一緊,疑惑地問道,“我脖子怎麽了?”

“你暈倒過去,被那二人挾持,好在謝玄動作快,不然……”沒收出口的話語,伴随着他低沉的聲線,讓人不自覺後怕。

她緊皺着眉頭,努力回憶卻始終想不起來,但心中不自覺的後怕,若自己真的被那二人殺害,師父的遺願還沒有完成。她緊咬着牙,發不出一絲聲音。

謝知非無視她驚恐的樣子繼續說道:“現在害怕了?以後路邊的人可不要随便拉上馬車,不認識的人最好不要有任何接觸,這次雖說是沖我而來,你也要警覺。”

恐吓完畢,攬着她身子的手臂感受到她的抖動後才停止,又緩緩拍着她的後背,然後啞聲說道:“這次是我的錯,若不是我,你也不會受此劫難。”

“對不起。”

話還沒被說完就被一陣幹脆的嗓音打斷,愣住的謝知非睜大了雙眼,看向低着頭的阿刁,目光落在她柔軟的頭發上。

“對不起。”再次出聲的阿刁擡起頭,眼含淚光,聲音沙啞,“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看那女子可憐,非要将她送回家,你也不會被她纏住,若不是謝玄,今日你就……對不起。”

一顆心似是被那聲音緊緊握緊,本以為她會怪自己給她帶來危險,卻沒料到她會自責道哭着跟他說對不起,他看着她流出地眼淚,輕柔地撫了撫她地頭發,将淩亂的發絲撥回她的耳後,又輕柔地擦拭去她滴落在臉頰的淚珠。

“你花錢請我做你的護衛,我卻給你帶來這麽大的危險,是我不稱職。”她深呼吸繼續說道。

謝知非卻用手點在她的嘴唇上,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不論誰對誰錯,我既雇你做我的護衛,自然是百分百相信你。”他溫和的嗓音拂過她的耳尖,嘴唇勾出一抹笑意,“你方才吸入了那女子的毒粉,我已給你解了毒,只是這幾日不得運功,需得好生調養幾日,待那藥物慢慢排出方可不損傷身體。”

他看着剛才被阿刁大力揉過的頸間又滲出血絲,将她扶穩後,囑咐她不要動。随後取出座下的藥箱,再次替她清理了傷口,上了一遍止血的藥,将他染血的紗布換下,又附上一塊幹淨的系好。

阿刁靜靜地坐着任他打理,他泛涼的指尖輕柔地刮過她的脖頸,帶起一絲絲癢,她忍着沒有亂動,等他終于處理好蓋上藥箱後才出言問道:“你會醫術?”

“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整日裏和各種藥物混在一起,多多少少會一些。”謝知非整理好一切,拿過一旁的錦帕擦幹淨雙手,雲淡風輕道。

“那現在好了嗎?”阿刁緊張的問道,她小時候最害怕生病,生病意味着要喝很苦很苦的藥。

記得有一次,大冬天的她非要在山間去捉一只野鹿,也并非是要殺了它賣錢,只是偶然陪師父下山采買的時候聽山下的村民說鹿茸可以入藥,能值不少錢呢。于是她趴在樹上等着那野鹿出來覓食的時候一把将它打暈,取了鹿茸,單子啊雪地裏等了半日,終究還是惹上了風寒。

師父長拿此事笑話她掉錢眼裏了,就算要掙那錢,自可已等開春之時,這下還得拿賣鹿茸的錢去買藥。

她想到這些又有點想師父了,她極為怕苦,每次吃藥師父都會順便買些蜜餞回來幫她佐藥。

“什麽?”

見他沒有聽清,心想這人怎麽老是聽不懂她說話,阿刁嘆了口氣,重複道:“你的病。”

“算好了。”謝知非靠在馬車上,能走能跑,可不算是好了嗎?只是自己最想做的事卻此生也無法再做。

“好了就是好了,沒好就是沒好,什麽叫做算好了。”阿刁有些不高興,這人怎麽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身子,什麽叫算好了,真是。

謝知非好笑地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動手揉了揉她地頭發,笑着說道:“好了。”眼神帶着不自覺的寵溺。

阿刁這才放下心來。

平穩行駛的馬車突然颠簸起來,馬兒發出一陣嘶鳴聲,阿刁一個不穩倒在身旁謝知非的懷裏,二人四目相對,愣住的阿刁沒有動作,耳邊似是靜寂了片刻。

謝知非出聲咳了兩下,嘴角勾起,眼角含笑的看着躺在他腿間的阿刁。

她猛地起身坐穩,手緊緊的扶住馬車,耳根通紅,側頭看向馬策劃頂部。

馬車內半晌沒有聲音,謝知非整理了一下衣衫,為了緩解尴尬,用手掀開門簾問道:“怎麽了?”

“方才路上突然竄出一只野鹿,馬兒受驚了。”謝玄用鞭子抽在馬的背上,回頭解釋道,又有些擔憂道,“公子還好嗎?”

“幾時能到驿站。”謝知非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

“此地離前方最近的驿站還有十裏路,酉時可到。前方驿站有點偏遠破舊,若非今日之事耽擱,我們也不必歇在此處。”謝玄來時就職經過此路,故而對路線十分熟悉,他頓了頓,“只是,今日要委屈公子了。”

“無妨。”有個落腳之地,不必歇在野外,已是好的結果。

他放下門簾,轉頭看向阿刁,她竟還保持鋼刺啊的動作,一動不動,他覺得有些好笑,沒有出聲打擾,于是放松身子靠在馬車上,他倒要看看她能否保持這個動作直到酉時。

片刻後,脖子本就有傷的阿刁實在忍不住,終于放下頭顱,若無其事地坐穩身子,不小心撇到謝知非,本想偷偷看看他,卻發現他目光含笑地盯着她已經不知幾時了。她有些懊惱,撅起嘴氣憤問道:“笑什麽?”

“笑別扭鬼。”他懶懶出聲。

“誰是別扭鬼?”阿刁皺着眉頭問道。

“你猜。”他氣定神閑地盯着他,嘴角笑意越來越重。

這才恍然大悟的阿刁靠在馬車上,揉了揉後脖頸,小聲嘟囔道:“幼稚鬼。”

阿刁有些無聊,掀開窗看着窗外快要變暗地天色,問道:“我們還有幾日能到那個琅琊山莊。”

她心中有些焦急,經過今日一事,她方才意識到這江湖險惡,你以為的可憐之人正可能懷着最惡毒的心思置你于死地,危險就在身邊,随時可能遭遇不測,她想要盡早将信件交到天雲門,早一日便少一事,此後再回山中躲個清淨。

謝知非看出她的焦急,這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想必是被今日之事給吓着了,雖說能打,但也要建立在雙方公開的較量下,今日被那小人使計設套,自是後怕萬分。

他溫潤的嗓音撫平她的思緒,開口安慰道:“今晚歇息之後,明日加緊趕路,三日後抵達豐州,坐船而下不消十日即可抵達。”

還有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