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幻影
人就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一旦停擺，重新發動，渾身跟要散架了似的。
沈知意作了一番思想鬥争後，艱難地從被窩裏爬起。北城冬天的早上，寒風刺骨，她哈了口熱氣搓搓手，下了樓梯。
黑色勞斯萊斯幻影極為醒目的停在門口，男人斜倚着車門，眼眸低垂，尾睫微微上揚，清冷淩厲的五官線條分明。一身黑色西裝勾勒出肩寬腿長，襯衫熨帖的袖口，配銀色腕表。薄唇輕啓，性感的喉結上下滑動，白皙修長的指骨間，一點猩紅明滅。
見她來了，周身清冷轉瞬化成一汪溫柔的泉眼。
“上車，外面冷。”他的聲音磁性清潤，似皚雪壓松，莫名缱绻。
“去哪？”
“送你上班。”陸川打開副駕駛的門，目光交彙，烏黑的眸底泛起細微波瀾。
身體鬼使神差地配合，車裏暖氣開的很足，将獵獵寒冬隔絕在外。
陸川從後座拿出一份早餐，是樓下她常買的李記包子，還有一杯溫熱的豆漿。
能知道得這麽詳細，不難猜測，徐某悠已經被暗地“收買”。
幻影一路上行駛得很平穩，但沈知意還是盡量吃得很小心。這樣的豪車随便沾上點油漬，幾個月的薪水都遭不住。
“你……公司不忙嗎？”她咬着豆漿的吸管，慢慢吸了一口。其實她是想問，他怎麽能起那麽早放着大公司不管把時間浪費在她這樣一個天選打工人身上。
“我說過，以後會再明顯一點。”如果你感覺不到的話。
陸川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她，輕打了半圈方向盤，車子右轉彙入主道。
他說，是他表現得不夠明顯嗎？
他還說，以後再明顯一點。
沈知意整個人愣住，時間仿佛瞬間靜止，心如擂鼓般跳得厲害，在密閉的空間裏，快要露出馬腳。
當巨大的驚喜突然降臨，人的第一反應往往不是接受，而是逃避。
所以，她慌不擇路地跑了。
陸川看着那個略顯狼狽的背影，苦笑着搖了搖頭，給她發了條消息。
【L】：晚上接你下班
沈知意沒回，對于普通人而言，突然被命運之神眷顧，她需要時間慢慢适應。
積攢了幾天的工作堆在案頭，楊雪薇替她分擔了部分，剩下的她磨磨蹭蹭，總算在下班前幹完。
一整天不在狀态，臨下班前，方聽寒找她。下個月北城要舉辦一個設計展，屆時諸多投資商都會參加，公司讓她和楊雪薇好好準備一下。
沈知意點了點頭，思緒卻已經飄到九霄雲外。
樓下勞斯萊斯等候多時，男人目不斜視，慵懶地眉眼偶爾擡起看一眼上面。
下班的人陸陸續續經過，被人車吸引的同時，三兩駐足，好奇能讓這般氣宇軒昂的富二代等的人，是怎樣出塵脫俗。
沈知意把鴨舌帽拉得很低，試圖從人群中混水摸魚，卻被一只有力的胳膊精準撈了出來。
“走道不看路？”男聲低醇，夾着一絲壞笑，撩人又心悸。
“啊，你也在。”
被抓個正着，女生幹脆裝糊塗，低着頭不看他。
陸川只覺好笑，唇角勾起幾分輕佻，伸手替她正了正帽子，“走吧，別人都看着呢。”
下一刻，他十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腕，零下的天氣，手掌溫熱寬厚，像帶了電流一般，從觸碰的地方蕩漾開來。
金風玉露相逢，勝卻人間無數。年少時曾迷戀那雙修長白皙的手，以及無名指上褐色的淺痣，将她完全包裹，深情而熱烈。
在數雙眼睛注視下，手腕處傳來的觸感，順着手臂自下而上，緊緊纏至心間，被圍巾圍住的臉頰、脖子、耳尖迅速染上了燙意。
車門關閉，沈知意又坐在了早上剛剛坐過的位置。副駕駛的位置調節得正好，隔着玻璃能清楚地看見，外面的同事還在議論，或驚訝，或嫉妒。
她略顯局促地攥了攥手指，拉過安全帶卻怎麽也扣不上。
男人的身形倏然靠近，細長的睫毛垂下密密的陰影，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兩人之間。
整個人被籠罩在下面，沈知意呼吸停滞，頭皮一陣發麻，脖子死死抵着靠背，像只任人宰割的鹌鹑。
鎖扣“啪嗒”一聲，濃烈的壓迫感消失，空氣重新流動，她好像又活過來了。
“晚上想吃什麽？”
陸川眼底閃過一絲得逞的愉悅，擰動鑰匙，表盤數字亮起，側臉的線條桀骜硬朗。
“陸川，我不太習慣。”不習慣突如其來的好，不習慣迅速升溫的近，不習慣光芒耀眼的你。
所有從天而降的，也許某天也會以同樣的方式消失，因為擁有，所以害怕。
“以後每天來，就習慣了。”男人的語氣稀松平常，甚至有些漫不經心，仔細聽，才能覺察到其中的認真。
兩人住的方向相反，陸川早上從開車到她家，至少要提前一個小時，送完她還要再趕去公司。啓明不比小作坊企業，每天需要他處理的事情定然堆積成山，任誰也沒有這樣充沛的精力。
“那樣會很累。”
她動了動唇，眼睫微顫，偏頭望去正撞進對方氤氲缱绻的漆黑深眸中。烏黑的瞳孔折射出細碎的光來，倒映着自己，格外專注。
“不必擔心我，你只管在乎你自己。”
勞斯萊斯緩緩停下，男人解開安全帶，深邃的眼像是浸了墨，泛着水光。
“所以，能接受我的鮮花嗎？”陸川從後座的禮盒中取出一捧花束，玫瑰無刺，桔梗不語。
【我對這個世界充滿戒心，唯獨在你面前，我願意卸下所有防備去擁抱你。】
目光灼灼，熾熱滾燙。沈知意感受到一絲侵略和危險，心跳卻莫名地加速。
上一次她拒絕了，所以這一次，他要她的回答。
她遲疑着伸出手，花束沉甸，指尖相觸，似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蔓延。如果這是十年青春的後續，她希冀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陸川适可而止，拉開一段舒适的距離。他的女孩膽子很小，不能操之過急。
大抵是在慢慢摸索，今天挑的是一家地道的北城飯館，幾百年的老字號，味道正宗。
店裏顧客很多，燈光暖黃，服務員問兩人有沒有忌口，他正要擡眼詢問，對面已經脫口而出，“要蔥不要香菜。”
陸川遲疑一秒，半眯着眼，眉梢輕輕挑起，從這話中咂摸出不同的意味來。
沈知意回完消息，擡頭正對上對方似笑非笑的目光，在這個靜谧而長久的對視中，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有些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人窺見，暴露在當事人的探究裏。
“很多人都不吃香菜。”沈知意目光閃爍地摸了摸鼻尖，試圖蒙混過關。高中時她對任何關于陸川的細節都記得很清楚。
“嗯，很多人。”他一本正經地順着她的意思，笑意吟吟，不達眼底。
夜色沉酽，無聲慢流。勞斯萊斯停在路邊，昏暗的路燈泛着幽光，映出男人硬朗的輪廓。
沈知意下車，朝她揮了揮手，再見。記憶中的背影，穿過漫長的歲月，依舊如初。
月色是洶湧澎湃的僞裝，說不出口的心事都藏進風裏。獵人和獵物，一時界限模糊，分不清究竟誰陷入網中。
沈知意過完了夢幻般的一天，把自己重重抛在床上。他的手、他的呼吸、他的聲音，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少女懷春，自覺羞恥地把臉埋進被子裏，從床頭滾到床尾，熱意稍褪。她撈起手機，點開那個名為【無敵霹靂美少女戰士】的微信群。
【南風不知意】：我有一個朋友最近遇到點困擾
【日系少女八嘎醬】：你有一個朋友系列
【巴黎在逃聖母】：朋友+1
……
沈知意猶豫了一下，繼續輸入。
【南風不知意】：她有個喜歡了很多年的人，喜歡他的時候他不喜歡她，等她不喜歡他的時候他好像開始喜歡她，送花，接她上下班。你們說，我朋友應該怎麽辦？
【日系少女八嘎醬】：你朋友擱這繞口令呢
【巴黎在逃聖母】：頭暈目眩.jpg
【日系少女八嘎醬】：會不會是殺豬盤、備胎啊？
【南風不知意】：那個人還挺有錢的
【巴黎在逃聖母】：也有可能是有錢人玩弄獵物的變态小游戲？
……
沈知意把手機扣在床上，悵然若失地盯着天花板。果然求問于不靠譜的閨蜜，只能得到不靠譜的答案。
手機還在振動，她重新點開屏幕。
【日系少女八嘎醬】：我覺得你……朋友可以好好考慮一下，畢竟花也收了，車也坐了，心裏應該也決定好了。
【巴黎在逃聖母】：同意，反正都是大齡剩女了，咱不能再當大齡處女！該出手時就出手，等白月光變成大腹便便的時候，就真的晚了。（PS：這個人我們真的不認識嗎？摳鼻.jpg）
沈知意吓得手機差點砸臉上，慌忙否認。
【南風不知意】：不認識，你們的寶貴意見，我會轉告我朋友的……
為情所困的人不困，深夜的寧靜，一萬個思緒奔騰。她點開個人資料，像小孩子一樣，隐秘地表達卻又希望對方看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