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義工
一輛豪車赫然停在救助站門口,車上下來的人,面容清冷、矜貴卓然,徑直朝站裏走來。沉澱過的氣場,穩重淩厲,讓人不敢靠近。
梅大姐被這架勢着實吓了一跳,小街偏巷何時來過這種人物,試探地湊上前幾步,“你找誰?”
“你好,我找沈知意。”陸川環顧四周,空間不大,收養了很多流浪貓,像是她會來的地方。
“你是她什麽人?”
大姐松了口氣,覺得這人脾氣似乎還行,長得一表人才、體體面面的,除了有點冷之外。
“朋友。”
陸川頓了頓,緩慢吐出兩字,眸底漆黑一片。
“哦,男朋友呀!小沈在後面呢。”梅大姐自動在前面多加了個字,剛才的膽怯一掃而過,看他的眼神也變成了過來人“什麽都懂”的意味深長。
他心頭一顫,喉結上下滑了滑,最終沒說什麽。
救助站的後面是一處院子,正中間的女生今天穿了一套休閑服搭配素淨的牛仔褲,皮膚白淨,唇線紅潤,黑色的長發簡單地在後面束成低馬尾,露出晶瑩小巧的耳廓。
記憶在這一刻重合,九年前那個站在天臺笑靥生花的女孩,在眼前具象開來,化作天邊一輪皎皎明月。
金黃色的陽光灑落,夾縫裏的蒲公英随風漂浮。陸川看着她娴熟地給流浪貓沖水、打沫、順毛、擦幹,髒兮兮的小貓經過一番收拾,也有模有樣。
沈知意沒回頭看,以為是別的志願者,“籠子邊我帶了貓糧,麻煩幫我喂一下。”
陸川微微一滞,拎起貓糧掂了掂,嗓音低沉,“倒哪裏?”
“那裏就行。”
沈知意騰出手指了指前面的不鏽鋼碗,就看見視線裏铮亮的皮鞋三兩步走得飛快,修長的雙腿上腰肢勁瘦,寬肩完美地撐起白色襯衫,禁欲感十足。
誰家好人穿成這樣來做志願者啊???
擡頭再往上,哦,陸川,那沒事了。
“我以為是其他志願者。”沈知意讪讪地起身,目光低垂,臉上飛起一道紅暈。
男人淡淡嗯了一聲,走到她面前,幫她重新換了盆清水,“經常來?”
沈知意瞪大了眼睛,羞愧感更甚。眼前這個人是占據她整個青春的暗戀對象,即便現在早已心如止水,在看到他被戲耍後依舊保持涵養地照顧女士,還是會為之動容。
“對不起,耽誤你時間了。”她不知道是公司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但作為聯系人,她撇不清。
“不耽誤。”陸川蹲下身來,将袖子卷起一截,學着她的樣子,倒幾撮沐浴露在手心搓了搓,抹在目露驚恐的銀漸層身上,“是這樣嗎?”
白襯衫、西裝褲,蹲在地上給流浪貓洗澡,這場景屬實有些詭異。沈知意一時讷讷,發覺他嘴角漾着淺淺的弧度,心情似乎還不錯。
“你……不去簽合同嗎?”她遲疑,畢竟這是公司上趕着談成的生意,就算方聽寒沒接電話,以陸川的地位,直接找顧平威輕而易舉。
男人低着頭,專心致志地給銀漸層沖水,銀漸層在細心體貼的“伺候”下,不住地蹭他手心。
“我們周總去了。”
語氣不鹹不淡,但沈知意還是覺得,他好像故意咬重了那個“們”字。
“周總不是……沒空麽?”她記得,上次陸川是這麽說的,聊天記錄還能翻到。
“他現在有空了。”
“……”
沈知意欲言又止,她想問,那你過來就是為了讓這小破站蓬荜生輝然後自己成為一道靓麗的風景線獨自美麗?
徐悠悠的出現及時打斷了她的腹诽,“學姐,我來幫你啦。”
小女生這是終于撸夠了三花,才想起自己只顧享受撇下革命戰友,到現在啥都沒幹,心中有愧。
結果剛進門就看見,一個身着正裝氣質矜貴的男人蹲在沈知意旁邊,兩人眉目傳情、暗送秋波、卿卿我我。
“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徐悠悠感覺自己像無意中撞破奸情的小丫鬟,下一步可能就要被殺人滅口,可是熊熊燃燒的磕CP之心又讓她不舍得馬上轉身遁去。
再看一眼,這男的長得真帥,兩人挨着,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詞來——檀郎謝女,般配!
“悠悠!”
氣氛被這麽一攪和,頓時變得不自然,沈知意的耳跟後知後覺地燒了起來,“快過來幫忙。”
徐悠悠求之不得,冒着當電燈泡的危險,湊在她旁邊,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一眨。
沈知意戰術性清了清嗓子,介紹道,“這是我室友,徐悠悠,也是清大校友。”
陸川點了點頭,算是認識。
“這位是啓明集團的陸總,我們公司重要合作夥伴。”
男人的面色似乎驟冷了下來,眉心隐隐透着幾分不悅,問道,“高中就不算校友麽?”
沈知意不解地擰了擰眉,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糾結這個。和人介紹不都是挑最響亮的名號嗎?誰會去在意無傷大雅的細枝末節。
“算,當然算。”
徐悠悠聽出話裏的隐晦情緒,笑嘻嘻地将話題叉開,“學姐在北城也沒有多少朋友,陸總以後要是有時間,可以常來找學姐玩。”
陸川曲了曲手指,看向旁邊,表情緩和許多,“會的。”
“陸總大忙人,又不像你好吃懶做,哪有那麽多時間。”沈知意只當他是客套一下,沒放在心上。
男人的臉果然又肉眼可見的黑了,徐悠悠忽然覺得,像學姐這樣優秀的人,總算也有個缺點——在感情方面尤為遲鈍。魚鈎都放到嘴邊了,就是不咬。
梅大姐捧着一旁切好的西瓜過來,“天這麽熱,小沈,還有你男朋友,先別忙了,都來吃西瓜。”
“梅大姐,他不是……”沈知意只覺無地自容,腳趾窘迫得緊繃着,臉上火辣辣的一陣發燙。
“好好好,不是不是。”大姐當姑娘家臉皮薄害羞,把西瓜放在桌上,“剛用井水鎮過的,大家快吃。”
陸川挑了挑眉,面上卻浮起一抹淡笑。
幾人圍着桌子吃瓜,陸川長身鶴立,在一群人中尤為紮眼,話題不自覺地又繞回到他身上。
“聽說小陸自己開公司啊,今年多大了?”
“27。”
“哎呀,27屬羊的,也不小了,身邊有沒有合适的人選?你看我們小沈其實就不錯,人長得漂亮,學歷高,性格也好……”
突如其來的紅娘操作打得沈知意措手不及,腦袋裏像炸開了一朵煙花,熱氣從頭蔓延到腳。
陸川安靜地聽着,笑而不語。
徐悠悠埋頭吃瓜,實則是在偷笑。
……
沈知意眼角抽了抽,表情從不自然,變得極其不自然。
“這天看起來要下雨,我忽然想起來家裏還有衣服沒收,先走一步了。”她佯裝雲淡風輕,行動上卻是手忙腳亂,逃也似的離開了救助站。
“啊呀,怎麽就走了啦。”
在座的其他人仰頭看了看天,烈日當空,萬裏無雲,一點下雨的跡象都沒有。
徐悠悠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角的西瓜汁,“梅大姐,那我回去看看學姐。”
“去吧去吧,小沈今天怪反常的,可別是身子不舒服。”
梅大姐面露憂色,又想起陸川還在旁邊,“小陸啊,你可千萬別見怪,小沈她平時很穩重的,樣樣都做得細致,從不冒失。”
“不會的。”
男人笑如清風,起身快走幾步,在門口追上徐悠悠,遞過去一張名片,“麻煩有事請給我打電話。”
姓陸名川,還是高中同學,徐悠悠眯起眼睛,重新審視面前這個學姐曾經暗戀過十年的男人。
“我憑什麽要幫你?”
陸川眼神黯淡下來,黑眸中光點稀疏破碎,挺拔的脊背此刻仿佛壓了千鈞重擔。
當年不肯回頭看一眼,如今回國了裝深情追愛?
“學姐現在過得挺好的,你別再來打擾她的生活了。”徐悠悠直言不諱,轉身大步離去。
凡是知曉那段無光歲月的,都會忍不住心疼那個女孩。
陸川低着頭,自嘲般扯了扯嘴角,面上的情緒平淡至極,在這條漫長落寞的小巷,深藏着無邊苦澀。
徐悠悠回到公寓,沈知意正做午飯,看起來沒有什麽異常。
“學姐,你沒事吧?”
廚房裏的人偏過頭,一臉疑惑地反問,“我能有什麽事?”
“陸總十有八九是想追你,不然人堂堂一個大公司老板,怎麽會閑着沒事去救助站洗流浪貓,除非他腦子壞掉了。”徐悠悠觀察着她的表情,試圖從中得到答案。
“他來是因為約簽合同鬧了個烏龍,我剛好是聯系人。”沈知意搖頭,輕聲笑道,“況且他以前就挺有愛心的。”
話音一頓,攪拌鍋裏玉米排骨湯的動作微不可察地慢了半拍。胖橘跑過來蹭了蹭腿,她自己都詫異,關于他的事情,會記得這麽清晰。
徐悠悠鼓了鼓腮幫,心下了然,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你現在還喜歡他嗎,學姐?”
“早就不喜歡了。”
攪湯的手平穩轉動,沈知意把一縷散亂的頭發撥至耳後,不敢再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