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檬·畢業
高考過後,學生們再不用被鬧鐘拽起床,也不需要挑燈夜戰,宛如脫缰的野馬撒歡似的,第一次沒了束縛。
有人出了考場就迫不及待地對參考答案,估算着自己的成績;也有人睡到日上三竿,忽然夢中驚醒,才想起自己已經畢業。
沉寂許久的班群重新鬧騰起來,憧憬未來、享受現在,讨論着畢業後的這個暑假,如何安排。
【帥到被人捅】:那當然是先打一場痛痛快快的籃球。
【煩男人的嘴】:有的人打球少年感爆棚,有的人打球一身臭汗,請對號入座。
【冷冷的冰雨】:有沒有學駕照的,可以一起組個團。
【林黛玉倒拔垂楊柳】:等報完志願,我打算去旅游,攻略我都做好了,去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邂逅一場帥氣的豔遇……
很多人連網名都跟着改了,
比如【再睡五分鐘】改成了【再睡一千零一夜】,【午夜傷感猛女】現在請稱呼她【午夜性.感女王】。
沈知意想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裏有一句話,“熱鬧是他們的,而我什麽也沒有。”
那些消息都翻看了,她插不上話,也沒有看到最想看到的消息,他向來是不會輕易在群裏說話的。
林藝澄看她在線卻一直默默潛水,便單獨給她彈了個對話框,“意意,考得怎麽樣啊,打算報哪個大學?”
參考答案沈知意後來也對過,除去作文,應該能和平時差不多。只有英語發揮得不太好,好幾道簡單的題都選錯了。
她從來都不夠幸運,哪怕比別人努力,也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看分數吧,想去寧城外面看看。”從重重大山到省會寧城,構成她十八歲人生裏的全部世界,她沒去過別的地方。
寧城也有好幾所知名大學,可她還是想出去看看。因為知道自己是見識淺薄的鄉村土妞,是平凡無奇的芸芸衆生,所以更想去清大,想去國外,想去一切沒有去過的地方。
這一屆南省第一年施行先出分後填志願,千千萬萬個家庭都翹首以盼,等着放榜的那天。
沈知意打開那臺上了年紀的臺式電腦,輸入查分網站。沈國剛和唐映秋半弓着腰站在身後,緊張地盯着屏幕。這個時間點查詢的人很多,網絡一度卡頓,頁面加載到一半就是顯示不出來。
沈知意自己倒是心緒平靜,讓她倆先坐下別急,等了一會兒,重新試了幾次,總算查到了成績。
語文135,數學140,英語110,理綜282,總分667。
這個分數其實不算低,但按照往年分數線,遠遠夠不到清大的門檻。
懸着的心終于落地,女兒考出這樣的成績,他們心滿意足。可一想到那段時間夜以繼日發瘋似的學習,唐映秋的心揪着疼,她知道女兒想上清大。
“對不起,一一,媽媽不知道瘦肉和菱角一塊吃,會肚子痛。”唐映秋說着說着眼眶就紅了,那場英語發揮失常,比平時少了将近二十多分。“不然,你就能去清大上學了。”
沈知意搖了搖頭,反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有些粗糙。“我本來的成績也考不上的,媽媽,我并不是一定要去清大不可。”
她只是想離開這座充滿陸川記憶的城市,等到經年日久,她能心平氣和地聽人提起,那個倨傲不羁的少年,然後一笑而過。
只不過在這之前,她想給自己的故事畫上一個句號,讓陰暗裏的種子能夠見到陽光,哪怕一瞬便會枯死,那也是種子的一生。
沈知意點開那個灰色頭像,空間簡潔得像一張白紙,已經很久沒有再亮起過。
拐彎抹角地問了方聞洲,說陸川還在國內,只是沒幾天也就要走了。
沒幾天,那也就是說,還有時間。
她定了定神,編輯的短信打了又删,最終鼓起勇氣點擊發送。
消息發出去後石沉大海,沒有回音。即便做了一晚上心理建設,此刻也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了個徹底。
也許在忙,被事情絆住了手腳,沈知意自欺欺人,握着的手機一晚上始終沒有振動過。
既是如此,不撞南牆不回頭,她不再需要別人的回答,只想借着這股勇氣,把事情貫徹到底,好讓自己不留遺憾。
鐘山是寧城著名的景點之一,站在山頂,可以俯瞰整個城市風光。沈知意同他約在山頂,如果他來的話。
清晨林間朝露厚重,青石板路濕潮一片,郁郁蔥蔥的梧桐樹層巒疊嶂,枝頭挂着的蛛網沾滿露珠,間或一聲杜鵑輕啼,更顯得空靈寂靜。
沈知意背着包,趕在日出之前,爬到了山頂。
晨光熹微,一輪紅日從地平線緩緩升起。早起爬鐘山的人不少,大多是追求浪漫形影相依的情侶。
她挑了個視野寬闊的地方坐下,從包裏掏出三明治啃着。手背擦了擦嘴角的碎屑,心裏排練着如何開口。
赴一場無人應邀的約會,又像是一場自導自演的默片,從日出等到日落,演員只有自己。
夕陽西下的一刻光景,黃昏籠罩了這座城市。她那未說出口又無疾而終的暗戀,随着最後一縷光線,墜入深海。
山頂的風景再美,也不屬于她。沈知意釋然地下山,走過的路在身後遠去,那些在意的、介懷的,終将抛至腦後。
江湖路遠,她們未必會再相遇。沈知意知道,他一定會前程似錦,所以她祝他,得償所願。
回去之後,她門在被窩裏睡了一天一夜,沒什麽胃口,也吃不下東西。唐映秋以為她病了,可她明明會哭會笑,活得好好的。
沈知意最後報了申大,同班的趙俊和她在一個城市。
班長季朝瑜發揮得很好,是那一屆理科市狀元,林藝澄跟着他一起去了北城。
胡曉月不想離家太遠,索性就留在了寧城,每個周末坐個公交就能回家。
剩下的方聞洲、江路航,還有A班其他人,天南海北,散落在各個城市,再難聚齊在一起。
兩個多月的暑假,沈知意沒讓自己閑下來,找了個家教的臨時工作,輔導小孩子做功課每周去三次,收入還算可觀。
人從家庭獨立的第一步,先是經濟獨立。她打算從大學開始,就不再朝家裏要錢。
白茶清歡無別事,日子平淡,一幀一幀地翻過。人生并沒有那麽多轟轟烈烈、死而無憾,更多的是一天酷似一天的,重複上演。
趙俊開學前幾天聯系她,兩人一個申大,一個濟大,都在申城,一路上也有個照應。
通過安檢後,趙俊順手幫她把行李箱放到架子上。由于距離不遠,她們坐的高鐵去申城。
沈知意對趙俊印象不深,那會兒沒什麽交集,後來自己埋頭學習,更是沒有注意過,只記得他是班裏的體育委員。
如今并排坐在一塊,才有機會近距離觀察。他不是那種長得很驚豔的類型,相反初看時會覺得很普通。個子高高壯壯,漆黑的短發理的幹淨利落,深褐色眸子目光清澈,濃密的眉毛帶着笑意,有如春日的陽光,燦爛明媚。
一路上,趙俊有說有笑,和她聊起A班的同學,談到運動會她跑1500,還說以後在申城要多聯系。沈知意偶爾會插上幾句,旅途因此并不無聊。
申城喧嚣,千層高樓林立,老洋房訴說着上世紀的滄桑。趕路的人到達目的地。
癡狂或熱烈,雨滴打碎浮萍,秋風沉醉,有人在這落腳,有人默默離場。
申城只是申城,是落不盡的繁花。